作者:扶桑知我
——没有人在保养这幅画,似乎它只是挂在这里,让它如此风化老去、消失不见就好。
沈容玉在看到画中人的那一刹那,他的瞳孔骤缩,而后马上将季青琢的眼睛捂住了。
一向冷静无情的他,在这一瞬间,双手竟然是颤抖的,他上下起伏的掌心贴着季青琢掩下的眼睑,暴露了他的莫名情绪。
季青琢只看到了那画像的一侧,看出画中人是一位女子,她身上的首饰庄重耀眼,而后,她的眼睛便被沈容玉捂住了。
她还是没能看到画中人长什么样。
“小玉?”她抬手,握住了沈容玉的手腕,语气疑惑。
她不明白为何沈容玉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莫看。”沈容玉的声线带着隐忍的颤抖。
他抬眸,看向那画中人,有暴虐的情绪升起,他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她的画像,现在他只想执剑,将这画毁去,看着它碎裂成千百万张碎片,再以火焚烧,让尘灰散入风中,将它存在的一切痕迹全部抹去。
沈容玉握剑的手紧了紧,但季青琢的眼眸在他掌心之下眨了眨,她的长睫轻颤着,挠着他的掌心,很痒,亦很轻柔。
“我不看。”季青琢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好奇心,即便那画像让沈容玉的情绪起伏如此大,她还是能在一瞬间的好奇心升起之后,又马上将之淡忘。
看也行,不看也行,既然沈容玉叫她别看了,她也就不看了。
她的回答很乖顺,甚至称得上是聪明人的做法了。
但沈容玉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他的指腹划过季青琢的面颊,指尖依旧带着颤抖。
“为什么不好奇?”沈容玉问,他的嗓音很低,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理解的疯狂。
似乎只要季青琢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他的指腹就会下移,直接带走他的性命。
季青琢觉得她有些无法理解沈容玉的脑回路了,是他捂着她的眼,不让她看,她不看就不看了,现在他来问她为什么不想看。
沈容玉,你果然是个大反派。
季青琢的脾气还是好,她又轻声说道:“小玉,你不让我看的。”
“你不会……”沈容玉很快将他看到画像所产生的莫名情绪压下,将注意力放在季青琢这里。
她的一举一动,很容易把人的注意力拽过去。
他又开始和她进行一种没有结果——最终还是他妥协的较劲里了。
“你不会说,‘小玉,我想看,请你让我看一下’吗?”沈容玉决定手把手教学,教季青琢如何表达自己的诉求。
季青琢说:“我不会。”
沈容玉抱紧了她,却还是捂着她的眼。
若是在以前,她必定会就此噤声,就这么僵持到结束。
但是,季青琢此时握着他的手,她能感知到他的情绪依旧是不稳定的。
她轻叹一口气,又想起了血海的白骨。
季青琢有些心疼他,便想着,且哄哄他算了。
于是她说:“小玉,想要我这样说吗?”
她又将问题抛给了沈容玉,这句反问,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要她说吗,当然想,他希望她对他产生兴趣,至少对他的所有事情,有一点点的好奇心。
但是,他想要她看吗?他不想。
他最隐秘,最不可告人,最想埋藏起来的秘密。
季青琢还是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她的呼吸声清浅,像一只卧在他怀里乖巧的小动物。
许久,空寂的殿内,传来沈容玉的低低叹息声。
“想。”他说。
第96章 96%
季青琢听到了沈容玉的回答, 她也很快复述了沈容玉教她的那句话:“小玉,我想看,请你让我看一下。”
沈容玉的大掌罩在她的眼眸之上, 他掌心的温度凉了下来——因为他无心去维持自己的伪装了。
他已经没有人类的体温了,但他曾经真真切切,是一个人。
活生生的,心会跳动着的, 身体温度温暖的,人。
他觉得自己一直否认这件事的存在, 很可笑,捂住季青琢的眼睛, 难道她看不到, 这件事就曾经不存在了吗?
沈容玉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多年之后, 在遥远的梁国烛宫里, 能看到她的画像。
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她也很快就死了, 一箭射穿颅骨,鲜血与脑浆崩裂开来,远没有画上那般庄严模样。
只有他记得她是谁,只有她记得他是谁。
季青琢说完那句话之后, 便沉默了, 她抿着唇, 感受着沈容玉的指尖温度一点点冷下来, 直到他如窗外的雪一样冰冷。
她反手握紧了沈容玉的大掌, 用她掌心的温度暖着他。
直到沈容玉缓慢地将他的手移开了, 他说:“好。”
沈容玉的嗓音扯着, 就像这声“好”,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堵着,却还是让它从齿端溢出。
季青琢的手还是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现下他手放了下来,她的手也跟着,这动作似乎更像是季青琢将他的手摘了下来。
——仿佛都是她掌握着主导权。
季青琢永远在询问沈容玉的意见,但最终的结果,永远是他在节节败退。
他站定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之外,季青琢每走一步,就会认真问他:“可以继续走吗,如果不想的话,我就不走了。”
他说:“可以。”
而后便往后退一步。
直到他一直往后退,季青琢也就走进了他的世界,窥探到属于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浮雕墙后的夜明珠亮着,季青琢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光线。
她的背抵着沈容玉的胸膛,又眨了眨眼,将有些干涩的眼眸湿润。
季青琢的视线落在画上,总算是看到了这幅画的全貌,画上女子身着皇家装束,额上是庄重华贵的凤冠,她的眉眼极美丽——也就是这般美丽的上一代,才能孕育出如沈容玉这般容貌完美的后代。
是的,季青琢在看到这画像的一瞬间,便知晓了画中人的身份,她一定是沈容玉的母亲,他们的眉眼有七分相像,也难怪烛蛾在看到沈容玉的时候,会觉得他面熟了。
沈容玉的……母亲?这个词语,在季青琢听来,总感觉很是陌生,因为沈容玉给她的感觉太孤独了,他似乎从一开始便是孑然一身,亲人、朋友、爱人,这几个字与沈容玉放在一起,总有种难言的违和感。
“看到了吗?”沈容玉反过来握着她的手,忽然开口说道。
他的嗓音低沉,说话时胸腔震动,隔着几层衣物,牵动着两人相贴的肌肤。
“看到了。”季青琢看着画中人因年岁而斑驳的面颊,她不敢看画中人的眼睛,她只轻声说道,“很好看。”
“琢琢猜出她是谁了?”沈容玉又问。
“小玉,这是你的母亲。”季青琢这话笃定,或许这世上可能有两个人长得相似,但沈容玉这个反应,昭示着他们二人的关系匪浅。
看画上的陈旧程度,应当封存了数百年,至少是荒蚀时代的产物了,她只可能是沈容玉的母亲。
“是。”沈容玉回答,他的声音淡淡,那莫名的情绪已然压了下去,他的模样重新变得冰冷无情。
同样,他也有空伪装自己了,原本冰冷的双手开始变得温暖。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继续沉默着,沈容玉也就这么抱着她,将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他抱她的姿势,是完全将她纳入怀中的,这是季青琢很喜欢的感觉,她倚靠着他的胸膛,觉得很安心。
直到沈容玉又开口说话了:“如果她活着,她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没有任何依据,但沈容玉就是如此脱口而出。
季青琢的红唇微张,她觉得沈容玉说得对:“我不讨人喜欢。”
沈容玉低声笑着,笑声沙哑,他抱着季青琢的手臂松开,将挂在腰间的葬雪剑抽出。
他知道毁了这画会引起他人怀疑,但他必须毁了它,他不愿这画再留存世间。
季青琢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他,她看着画中的美人,终究是把目光移开了。
葬雪剑出,正待划开那重重帘幔,将画中人的美好面庞撕裂,但此时,身后的浮雕墙传来被推动的声音。
沈容玉手疾眼快,葬雪剑又收了回来,只揽着季青琢的腰肢,抱着她飞到横梁上,四散的红色血泉收拢回来,隐藏着自己,将他们两人包裹着。
他们藏在了横梁上,身影消失不见。
这浮雕墙竟然能隔绝气息与法术的波动,有人回到了大殿中,等到他们启动浮雕墙发出声响,沈容玉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烛蛾与沈容玉的实力相当,所以隔音法术不能使用,会引起烛蛾注意。
他们只能挤在红色血泉的掩护之下,季青琢被沈容玉紧紧抱在怀里,攥紧了手,感觉紧张极了。
她想,幸好沈容玉没有将那画毁了。
他们无声地看着走进这间密室的人,最先听到的是烛蛾的诡异笑声:“嘻嘻——”
陪伴着她的,还有另一道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与烛蛾踮着脚走路的轻盈声响不同。
在密室里夜明珠的映照下,另一道脚步声的主人面目逐渐清晰,正是方才在花灯会上与孟遥岚对峙的梁国皇帝。
“这么多年了,云梁地界从未有修士踏足,怎么这次一来就……”梁国皇帝轻叹一声,似乎有无奈。
烛蛾拈起自己衣裳的一角,脚尖点地,在梁国皇帝面前转了个圈儿:“我是邪魔,修士杀我,是天经地义。”
“我不会让你死。”梁国皇帝沉声说道。
“若无人杀我,我会吸食很多很多的人类灵魂,我当然不会死。”烛蛾的单手按在梁国皇帝的心口,“倒是你,可千万别死了,你死了,祈愿也就失败了,我也会死去。”
梁国皇帝并未再说话,他只抬眸望向帘幔之后的画像——幸好沈容玉与季青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们才没发现二人的存在。
烛蛾歪着头,将脑袋搭在梁国皇帝的肩膀上,只用她那诡异的尖利声线说道:“我前几日,在宫里看到了长得很像她的侍卫呢?”
“她是曾经东山皇族的皇后,东山皇族家族庞大,即便当年整个族裔被荒蚀屠杀殆尽,但仍有末裔存留,也未可知。”梁国皇帝并不认识画中人,只如此说道。
“送来这画像的,是我的叔祖父,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有一些修仙的资质,但并未修炼,但寿命很长,孤独过了一生,只保存着这画像,他要死的时候,想将这画与其他带来的东西一并烧了,但他很老了,没了力气,只抱着手里的火折子,倒了下去,火灭了,他也就死了。”梁国皇帝缓声说起这画的来历。
他从未说过此事,或许是因为他在今日的花灯会上喝多了酒,又或者,只是他因为孟遥岚的到来,有所感慨,所以回忆起旧事。
烛蛾歪着头,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时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似乎梁国皇帝说出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像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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