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旭儿坐在上头,却是不动,他回头看了碧芜一眼,只伸出手臂,扁着嘴要碧芜抱。
碧芜自然没依他,只摇了摇头,柔声道:“旭儿去抓一样喜欢的,抓完了,母亲再抱你。”
见碧芜态度坚决,旭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眨了眨眼,露出委屈又无奈的神情,旋即转过身,往那一堆物件爬去。
这抓周的场面原应热闹非凡,但碍着永安帝和太后都在,众人到底不敢随意说话,只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旭儿的动作瞧。
旭儿先是在一本书册前停了下来,立刻有人低声恭维道:“书好,书好,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自是再好不过。”
然旭儿的手却未伸向那书册,而是转了个弯,蓦然看向放在边沿上的长剑,准确得说只是个剑鞘罢了,旭儿将手落在那剑鞘上摸了摸,却听太后笑起来,“看来,我们旭儿将来莫不是要想学他舅舅,学得一身好武艺,上阵杀敌,保护大昭江山啊。”
太后闻言,永安帝也跟着勾唇笑了笑。
不过他们猜错了,旭儿仍是没有抓,而是继续往前爬。
碧芜盯着旭儿的动作,心下紧张不已,前世,旭儿在抓周时什么都没抓,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后来就干脆坐在原地哇哇大哭,誉王见此,就让碧芜抱着孩子先下去了,此事也不了了之。
可这世不同,若是永安帝不在也就罢了,但永安帝在,就怕旭儿抓着什么不该抓的,让人误解。
但幸好,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是,旭儿在各个物件之间转悠了一圈,显然兴趣乏乏,过了小半炷香的工夫,还是什么都没抓。
见旭儿坐在绒毯中央,不知所措的模样,碧芜正欲开口解围,却见旭儿蓦然转过身,往绒毯边沿爬去。
他爬得分外利落,且目标明确,众人眼看着他,往上首而去,最后竟是抬手,一把死死地攥住了那片紫诰的衣角。
众人见状,不禁都深吸了一口气。
永安帝一垂首,便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咧开嘴,笑着看着他。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这小孩子抓周抓什么的都有,可是少见去抓人的,何况他抓的还是皇帝。
少顷,还是太后先忍俊不禁道:“哎呀,我们旭儿这是抓定你皇爷爷了?”
旭儿似乎听懂了这话,嘴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儿,还伸出双臂冲永安帝比了个“抱”的姿势。
然永安帝只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并未抱他。
旭儿见此,竟耍赖般一屁股坐下来,紧接着一把抱住永安帝的腿,又昂着脑袋“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他这般执着,永安帝神色逐渐软下来,竟真的一把抱起旭儿,还上下晃了两下,惹得旭儿“咯咯咯”地笑起来,还亲昵地搂住了永安帝的脖颈。
永安帝微愣一下,旋即弯了眉眼,在旭儿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都说隔辈亲,这话着实不错,哀家瞧着旭儿同陛下很是投缘。”太后趁势道,“而且旭儿着实聪慧,晓得只要讨好他皇爷爷,就什么赏赐都能得到。”
永安帝闻言立马转头看向身侧的内侍李意,吩咐道:“你派人回宫一趟,去库房挑着有趣好玩的送来,对了,还有前阵子南部上供的那三匹锦缎,也一并送来吧,等天热了,好给八皇孙裁了做衣。”
“是。”李意应声,忙退下去办。
闻得此言,厅中一些人的神色不由得微妙起来。
谁人不知南部的锦缎少而稀,是珍品中的珍品,夏日穿着,不仅触手生滑,还比旁的衣料更加透气凉爽。可因着今年大旱,南部上供的锦缎比往年少了将近一半,拢共也就十几匹,依次分给了太后、皇后和淑贵妃后,剩下的便也只有五六匹,留作明年给永安帝裁衣用,谁曾想,永安帝竟一下将其中三匹赐给了这位八皇孙,可见对其喜爱之深。
碧芜和誉王自也晓得赏赐之重,当场便谢了恩。
抓周后,永安帝却是没走,而是与太后一道留下来用了宴,即便是用宴时,永安帝也一直抱着旭儿没放,甚至在问了姜乳娘后,亲自给旭儿喂了些筵席上能吃的汤水点心。
男女不同席,碧芜只能心惊胆战地远远瞧着,生怕旭儿哭闹,惹得永安帝不悦。
不过,事情却是与她想的恰恰相反。
即便旭儿吃得脏兮兮,甚至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永安帝的衣袍上,永安帝也仍是心情极佳,浑不在意,反是时不时被旭儿逗乐。
自太子一事后,永安帝两鬓斑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这一个月来,碧芜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高兴。
但他越是这般,碧芜便越是担忧,因她不知,永安帝对旭儿的喜爱仅仅是对旭儿本身,还是在无意间将对太子的感情转而寄托在了旭儿身上。
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知是福是祸。
帝王之爱,并非谁都消受得起的。
因着永安帝在,这顿周晬宴众人都难免吃得有些拘谨,不过宴后,永安帝特意将碧芜叫到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夸她操持得不错,今日的菜色都很合他的胃口,还顺带赏赐了碧芜一番。
又坐了一小会儿,李意上前,俯身在永安帝耳畔低声说了什么,永安帝剑眉微蹙,这才无奈地起身离开。
姜乳娘想去接旭儿,旭儿却是抱着永安帝的脖颈不肯放,甚至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最后还是碧芜上前,将他抱了下去。
誉王亲自将永安帝送出了府,永安帝站在马车前,临走前,往府内看了一眼道:“你这儿子倒是与朕投缘,有空常带着他进宫,让朕瞧瞧。”
“是。”誉王垂首,毕恭毕敬道。
永安帝看着眼前的誉王,不由得凝神观察起来,似乎这二十几年来,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细致地看自己这位排行第六的儿子。
因着沈贵人当年疯疯癫癫,他连带着不是很喜欢她生下的这个孩子,再加上他随着年岁渐长越发寡言少语,性子温吞,纵然长相在一众皇子中格外出众,也不怎么引起他的注意,只有当手边有了些棘手的苦差事,他才会想起他来。
可如今再看,永安帝才发现,其实他这个六儿子似乎也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能,他先前交代的差事,纵然慢些,但他也算办得不错,总能给他呈上满意的结果,其实算是块被蒙了尘的美玉。
这些年,他眼中只看到太子,似乎对其他几个儿子确实太疏忽了些。
永安帝倏然低叹了一声,而后伸手在誉王肩上拍了拍,但却是一句话都未说,便由李意扶着上了马车。
誉王拱手恭送永安帝,直到马车看不见了,方才抬眸看向远处,眸光愈发冰冷起来,许久,唇角微勾,露出些许嘲讽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旭儿不是刚周岁就重生的,离他重生中间还有一个情节点,大概两三章吧。
第55章
苟合
虽当日参加旭儿周晬宴的宾客并不算多,可翌日不到午时,永安帝来参宴之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永安帝膝下那么多皇孙,还真未见他去参加过哪个皇孙的周晬礼,至多不过是派人送些赏赐的贺礼过去而已。
可这回,他不仅亲自去了,听说还对这位八皇孙喜爱有加,甚至将南部上供的三匹锦缎都赠予了八皇孙。
此事,若放在寻常人家,或也不值得太过深究,可落在皇家,未免让一些人起了旁的心思。
太子已死,如今东宫空置,将来定是要再立储君,虽说承王因着淑贵妃撑腰,继位的可能性最大,
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永安帝对几个皇子的态度都大差不大,并不曾特别偏爱哪个,可这回却是破天荒去参加了誉王府办的周晬宴,难免惹人深思。
朝中那些本站在太子一边的朝臣见此形势,就如同那墙根边上的草一般,随风而动,转而恭维讨好起了誉王府。
不过几日,就有源源不断的贺礼送进誉王府,都说是给誉王府的大公子补送的周晬贺礼。
碧芜看着这些个东西,不由得秀眉紧蹙,但也不好私自处置,便派人去问了誉王。
誉王没有正面答,只随意道这些都是府宅内事,相信她都能处置好。
他这番信任着实让碧芜觉得肩上沉得慌,毕竟此事可不是什么家宅之务那么简单,一旦今日收了这些,便等于默许了什么,将来若被人借题发挥,只怕不好。
次日一早,她便命人将所有东西都清点过后,尽数退回去,只言那日未筵席招待,这礼着实不能收,还让门房再遇着送礼的,一概以此为由推拒便是。
过了一段时日,许是见她态度坚决,那些一而再再而三吃了闭门羹的人,也扫兴而归,逐渐歇了这心思。
小寒接着大寒,外头冰天雪地,天寒地冻,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碧芜怕旭儿受凉,这段时日,都窝在屋内,没有外出。
旭儿的步子已是学得极好了,没人扶着,也能快步在屋内来回徘徊。如今他倒是得了自由,却是苦了钱嬷嬷和姜乳娘,紧紧跟在他后头,是一刻都不敢晃神,生怕这位小祖宗又在哪儿磕着碰着,或是用手去抓有的没的,不管不顾,便往口中塞。
好在今年这雪不似往年那般大,待雪稍稍止住劲儿,除夕到了。
去年的除夕宴因着民间大灾并没有办,今年这场无论如何是要好好办的。
太子叛乱所带来的阴霾正在逐渐散去,眼见永安帝重新提起神儿,宫人们也安心地有条不紊地准备起了今年的宫宴。
除夕当日,碧芜抱着穿了一身大红新衣的旭儿,与誉王一道入宫赴宴。
甫一被宫人领至朝华殿中,碧芜才发现,今日的宫宴可谓格外地热闹。几位王爷和皇子,凡是膝下有了子嗣的,都将小公子和小群主们都领了来。
孩子们尚还不知大人们弯弯绕绕且卑劣的心思,只是由仆婢婆子跟着,或是围在太后周围而坐,或是肆意在殿中追逐打闹,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碧芜不由得抬眸看向誉王,誉王也恰好低首看来,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笑里透着几分无奈与讽刺,皆是心照不宣。
誉王将碧芜怀中的旭儿抱过来,这才上前同太后施礼。
“孙儿见过皇祖母。”
“孙媳见过皇祖母。”
“小五和迟儿来了。”太后今日满面红光,显得格外高兴,她转而看向誉王怀中,更是眉开眼笑,“哎呦,旭儿也来了,来,让皇曾祖母抱抱。”
誉王将旭儿递过去,旭儿登时对着太后手舞足蹈,“咿咿呀呀”起来,太后见此,忍俊不禁,“我们旭儿这是在同皇曾祖母拜年呢,来,皇曾祖母也给你份压祟钱。”
太后说着,看向李嬷嬷,李嬷嬷忙将一个手掌大的小红布包递给来,太后接过,塞进旭儿手里,“可藏好喽,这可是驱除邪祟,护佑我们旭儿平安的。”
旭儿像是听得懂一般,死死地捏着红布包,还作势要揣进怀里,他这番可爱的举动,惹得众人欢笑不止。
恰在此时,一侧,蓦然有人道:“呦,这八皇孙也该有一岁多了吧,怎的还不大会说话呢?想我们炤儿才八个月就开口喊爹娘了,八皇孙怕不是……不若召个太医来看看吧。”
碧芜闻声看去,便见离太后不远处站着一人,藕荷的镶兔毛边暗花对襟袄子,翠蓝的织金百迭裙,一头珠翠华贵夺目,妆容妖冶艳丽,正是承王和六公主的生母淑贵妃。
淑贵妃因容貌昳丽动人,又极善逢迎讨好,即便三十有余,已为永安帝诞下了两个孩子,在永安帝一众妃嫔中仍是万分得宠。
淑贵妃口中的炤儿是承王长子,即六皇孙,也是将来的承王世子。
她方才这话,惹得殿中众人不由得神色微妙,多看了旭儿几眼,好似他真是个有问题,不会说话的哑巴一般。
碧芜教周遭的眼神看得有些难受,确实,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旭儿开口的确教寻常的孩子晚了不少,但他开口后却学得比旁人更快,反而很早就能口齿清晰地将话说利索。
她张了张嘴,正欲反驳什么,却听誉王抢先道:“多谢淑贵妃关心,此事本王与王妃已问过太医,无甚大碍,想是再过一阵便能开口说话。本王的旭儿虽是开口迟,但学步却是比旁的孩子早上许多,也甚是机灵,不然那日抓周也不会抓着父皇了。”
他这风清云淡,不急不缓的一句话,让淑贵妃面色微变,旋即勾唇强笑道:“八皇孙如今在陛下那儿确实得宠,陛下还曾在本宫面前提过好几回呢。”
“八皇孙生得这般可爱,不仅陛下喜欢,臣女瞧着也喜欢得紧呢。”淑贵妃身后,倏然有人出声道。
她话音方落,淑贵妃像是才意识过来,拉过一直默默垂首站在自己身后的妙龄女子道:“忘了同誉王和誉王妃介绍,这是妙儿,是本宫兄长家的三女,如今到了出阁的年纪,兄长便将她送进宫来,托本宫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呢。来,妙儿,同誉王和誉王妃请安。”
方妙儿上前几步,乖巧地低身,悠悠施了个礼。
她未开口前,碧芜倒不曾注意过她,但打她一出声,碧芜就霎时认出她来。
这位永昌侯庶女,正是前世的誉王侧妃,即后来的妙贵人。
前世方妙儿入誉王府,是在旭儿约莫三岁的时候,淑贵妃在永安帝耳畔吹了枕头风,才使得永安帝下旨,将这位方三姑娘赐给誉王为侧妃。
对于这个侧妃的到来,誉王的反应并不大,不过,方妙儿进府的头一夜,誉王还是在她那儿坐了两个时辰,才回雁林居陪旭儿玩。
就是这两个时辰,彻底打翻了苏婵这个正妃的醋坛子。
翌日方妙儿前去请安,还被苏婵好生刁难了一番。
可方妙儿到底不是夏侍妾,她就算只是个侧妃,身后也还有淑贵妃和整个永昌侯府撑腰,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苏婵斗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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