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亭
那一刻曹凝云的心都凉透了。
她从前虽然知道她娘对哥哥姐姐比对她好，但她娘是后娘，本就难做，加上她娘性子软弱，她体贴她娘，一直没对此表示有什么意见，可她觉得，她娘还是爱自己的。
可她没想到她娘会明知道那是一个她进去了就一辈子出不来的火坑，还跪在她面前求她跳进去，只为了让珠宝行放过曹光祖。
曹凝云成熟，但也只是一个养在后宅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普通女儿家，她娘都跪在她面前求她了，周围的人都在劝她，她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也是这个时候曹凝云才知道，当初提出来换亲的主意，并不是曹凝霜怂恿的，也不是曹父自己心疼曹凝霜想出来的办法，而是王巧慧为了博得曹父的怜惜，为了得到曹奶奶的肯定得到曹凝霜和曹光祖这对兄妹的认可，主动提出来的。
无法形容曹凝云当时的感觉，最后她是被压上花轿的。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能出过方家的大门，一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曹家人，因为曹家人担心遭到方家的报复，担心方家还不放过曹光祖，在她嫁进方家后就卖了家业，带着一家人离开了蕴城。
她彻底被抛弃了。
不，也不是彻底被抛弃，还是有人没有放弃她的，她的前未婚夫姚云笙在她被压上花轿的时候想救她，被曹家人拦住了。
他一直试图救她，最后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可能看她太倒霉了，死后神大人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回到过去，代价是她需要得到百万人的肯定，要用有十部以上被认可的作品。
神大人自称大文豪系统，绑定有成为文豪天赋的人，帮助对方成为大文豪。
曹凝云不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哪里，反正她没有看出来，但既然有重来的机会，这个机遇她肯定会把握好的。
幸亏曹家条件不错，她可以读书识字，不过和曹凝霜读西学不一样，曹凝云在王巧慧的安排下读的是女戒女德四书五经。
要是不识字从头开始，那就太难了。
【在的，请宿主放心。】曹凝云问完，009就出声了。
009说曹凝云有成为文豪的天赋这话半真半假，她的文字细腻，确实有可开发的余地，但见识太少了，需要009慢慢帮她增加见识。
而那一半假的……009这次降落找到曹凝云，会成为文豪系统是因为这是曹凝云自己的梦想，或许曹凝云自己都已经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将这个梦想遗忘或放到心底角落，可009还是看到了。
曹凝云想要成为一个作家！
009一直是个温柔的小系统，它对每一任宿主都很负责很好，即使有些宿主不知道，但他们确实在被009的温柔包容着。
也许世界给了这些宿主无法遗忘的苦难，但009一直试图将这些宿主的苦难给抹平。
好人不该遭遇这些不幸。
009自己不可能拯救全世界，但至少要让遇到的人好起来。
听到009的声音，即使这个声音听上去机械冷漠，仿佛没有感情般，曹凝云也还是放下了心。
曹凝云活了一辈子，收获的善意不多，就连她亲娘都将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肆意利用。
她上辈子十六岁进入方家，二十一岁时捅死名义上的丈夫后死亡，五年时间她经常会回想从前，回想在曹家的日子。
然后她发现王巧慧从来没有将她当做一个人来看。
对王巧慧来说，她是她生的，那么就是她的所有物，她可以不在乎可以不管曹凝云，但必要时候利用曹凝云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是毫不手软。
曹凝云是她女儿，她替女儿做决定有什么不对？她自己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现在换到曹凝云身上也一样。
而且王巧慧怨曹凝云是个女儿，不是个儿子。
女儿有什么用，曹家的家业将来肯定会给儿子，儿子是她的依靠，女儿将来嫁出去了，能给她带来什么？所以她愿意用曹凝云的未来换取曹父和曹光祖的好感，并且对此理所当然。
十几岁的曹凝云看不懂，二十岁的她却什么都懂了。
不是每一个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比如王巧慧，对她来说曹凝云无法为她带来多少好处，所以她不会在曹凝云身上花费多少精力。
也不是每一个父母都会爱着每一个孩子，比如曹父，所以他可以一次一次牺牲曹凝云这个尖锐要强的小女儿，不过是因为不爱。
正走神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那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曹凝云就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了被抬回来的曹光祖，顿时翘起了嘴角。
作为蕴城富家少爷，曹家唯一的嫡子，曹光祖向来骄傲得很，不将人放在眼里，和珠宝行的少东家方程玉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架势，两人关系向来势同水火，谁也不让谁，就好像退一步就很没面子一样。
这次冲突是为了花楼新来的花魁，两人为了争夺花魁，一开始是砸钱，砸着砸着就砸出了火气开始动手。
曹光祖被砸破了脑袋，方程玉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两败俱伤。
曹凝云知道，再过几天，方程玉不能人道的事情被发现，王巧慧就会过来求她。
说来也是巧了，今年她十六，曹光祖和曹凝霜二十，曹光祖去年已经娶妻，而曹凝霜眼光高，看不上蕴城的这些年轻一代，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定亲。
这不是刚好吗？
曹光祖惹的麻烦，难道不该曹凝霜这个同胞妹妹为她解决？毕竟曹凝霜没有定亲啊，而她已经快要成亲了。
她已经代替曹凝霜一次了，这次怎么着也不该她来。
曹光祖一直看不上她这个后娘养的女儿，尖酸刻薄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她这样的人当然不配嫁到珠宝行去，只有曹凝霜这样好的妹妹才配啊！
曹凝云之前没想过要阻止曹光祖惹麻烦，一方面没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另一方面……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也没人会听她的话，她何必呢？
“小环，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太吵了。”继续拿起笔，曹凝云随口吩咐道，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闻言立刻上前，将那扇木窗给关上了。
作为曹凝云的贴身丫鬟，小环是跟着曹凝云长大的，她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察觉到，但小环自己是明显察觉到小姐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小姐总会去找夫人，在夫人垂泪的时候安慰夫人，为姨太太们欺负夫人而暴躁得想打人，但这一个月小姐却几乎不去找夫人了，每天早睡早起，除了去给夫人还有老夫人请安，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
曹凝云当然知道的小环的疑惑，她也没办法，神大人觉得她底蕴不够，需要好好学习，写作这种事情不是认识字就行的啊，需要有自己的思想，这也是写作最重要的，总要让人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每次睡梦中曹凝云就会陷入疯狂的学习中。
看各种各样她曾经看不了的书，包括但不限于文学作品，每隔六天又会让她在睡梦中出去旅行见识世界。
这一系列奇妙的体验更加让曹凝云确定那个系统是神大人了。
学习确实让她更加快乐，每天徜徉在学习的海洋中她几乎想要一天时间全部用来睡觉了。
还有每隔六天一次的体验，真的太奇妙了！
这些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从未见识过的世界——谁愿意被困在一方院子里，谁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认清了王巧慧，对她也没了爱，又怎么可能去找她帮她冲锋陷阵，解决后宅的麻烦。
从前每次她都怒气冲冲地去找姨太太们麻烦，最后虽然替王巧慧报了仇，可也会挨曹父和曹奶奶一顿骂，还经常因此被曹奶奶惩罚，那个时候王巧慧在干什么？在哭。
哭她不应该不尊重长辈，就算那是姨太太，也是她半个长辈，哭她没有一个女儿家的矜持温顺，日后该怎么办，哭自己没用，护不住她。
曹凝云倔强，对此不以为然，下次再次会犯，想在想想自从懂事后她几乎每一次挨罚都是为了王巧慧。
那时候瞎了眼，现在都看清了，王巧慧还想哭，那就哭吧，哭到眼泪流不出来，自然就不会再哭了。
晚上吃饭曹凝云也没有去主院那边，让小环去厨房拿了点吃的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随便吃了点，刚吃了饭，王巧慧就带着人过来了。
王巧慧是那种看上去很美也很柔弱的女人，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一双美目似乎总带着散不去的忧愁，明明生活无忧，却总带着苦难的表情。
“云儿，你大哥受伤了，你怎么没有去看他？若是让你父亲知道，该责怪我没有教好你了，你也知道，你大哥是曹家的长子，你若是不尊重你大哥，我们娘儿两个日子又要不好过了。”王巧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大哥向来瞧不上我们，这会儿应该不想看到我才是，为了大哥的身体着想，我还是不去了，而且我又不是大夫，过去了又有什么用，万一说错了话，让大哥病得更重了，那不就成了我的罪过？”曹凝云漱了口，接过小环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慢悠悠地说。
“云儿，你怎么这么和娘说话？娘也是为了你好，马上你就要成亲了，如果这时候惹得你父亲和你大哥不快，扣了你的嫁妆，你在姚家的日子该怎么过？”王巧慧有些诧异，没想到曹凝云会说出拒绝的话，从前即使曹凝云不高兴，也会听话过去表示退让的。
曹光祖和曹凝霜瞧不上曹凝云，曹凝云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还上赶着去当舔狗去伏低做小，她同样讨厌那对目中无人的兄妹，只是为了王巧慧才屡屡妥协。
“姚家那样的家世，若是你的嫁妆再不多，日后肯定会过得艰难的，更何况这桩亲事原本是你姐姐的，姚家也清楚，本就对你有意见……云儿，听娘的，过去看看你大哥，那是你亲哥哥，还是疼你的。”
提到这件事，王巧慧心里也发愁，姐姐都没出门，妹妹就要出门了，也不知道人家要怎么想他们曹家的家风，说不定还会怀疑曹凝云的品性。
这番在姐姐之前就出嫁，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之类的，她太清楚名声对于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了，这些年辛苦经营，不敢懈怠，才让曹父他们对于她有点信任。
可她真的不是个恶毒的人，前面姐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她也费心照顾了，只是他们总怀疑她不怀好意，防着她，每次想到这些王巧慧都觉得自己日子太苦了。
王巧慧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曹凝云心里就更加烦躁了，嫁到姚家？他们什么时候给她嫁到姚家的机会？
姚云笙是个很好的男人，自从定亲后曹凝云和对方也有不少相处，她知道对方是个好人，因此对自己代替姐姐履行婚约的不满也慢慢消了，可这不代表她就会忘了王巧慧的那一番操作。
至于家世，她原本也没那么在乎这些，只要不至于生活窘迫吃不上饭，她觉得没什么好挑的，真是家世太好的人家里面还不一定是什么模样，姚家这样简单的人家反而会更好些。
“我为什么和笙哥定亲，为什么要嫁到您口中姚家这样的人家去，姚家又为什么对我不满，娘您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曹凝云微笑着走到王巧慧面前，黝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巧慧，看得她脸色发白。
“毕竟，如果不是您，父亲他们可能还想不起来和笙哥指腹为婚的是曹家的女儿，换成小女儿也一样呢，如果不是您好意提醒，父亲也想不起来让我这个当时才十一岁的小女儿代替姐姐履行婚约，您说，是不是啊？”
王巧慧这下脸色是彻底白了，柔弱的身体瑟瑟发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般，“云儿，娘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娘您真的听不懂吗？好吧，我就当您听不懂吧！蕴城那么多人知道曹家大小姐和姚家指腹为婚的事情，突然换了人，你们怕担上不好的名声，也不愿意让大姐担上嫌贫爱富的名声，那八字不合呢？为什么这样的理由也没有，就直接换了亲？您真的不清楚外面的那些人是怎么猜测女儿的吗？”
“他们说，女儿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爱慕自己名义上的姐夫，曹家为了遮掩丑事才换了亲的，这样的说法，您真的没听过吗？好吧，您肯定没听过。”曹凝云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巧慧，脸上还带着笑意，嘴角的梨涡让她看上去甜美了很多，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仿佛一道惊雷在王巧慧耳边炸响。
外面的一些猜测从五年前曹凝云定亲开始就一直没消失，王巧慧虽然不怎么出门交际，但这些传闻她也听到一部分，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看曹父为曹凝霜不愿意嫁给姚云笙那样的破落户而烦躁，她只是随口一说呀，哪里能想到曹父和曹奶奶居然真的让才十一岁的曹凝云代嫁？
还有外面那些不好的传闻，王巧慧当然知道这些传闻对曹凝云来说像刀子一样扎人，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说出真相，要是不小心污了曹凝霜的名声，曹凝霜如今还没有定亲就坏了名声，将来还怎么嫁人？
曹父曹奶奶他们也不会放过她和曹凝云的，为了母女两个日后的生活，她肯定不能得罪曹父他们，就只能委屈自己的女儿了。
为了这些事情王巧慧私下不知道垂泪了多少次，出了门还得擦干了眼泪继续摆出笑脸，她一直担心曹凝云知道了会怨她，但总想着曹凝云也许会理解的，没想到她的女儿现在似乎恨上了她。
“云儿，你让娘怎么办呢？我只是个后娘，你奶奶和你父亲他们一直防着我，怕我故意教坏了你大哥和你大姐，我也不想的啊，你姐姐现在还没有定亲，若是传出瞧不上姚家或者身体不好不能嫁到姚家的传闻来，将来还怎么定亲嫁人！”王巧慧是真的委屈，加上被曹凝云的态度一吓，立刻就红了眼眶，泪水连连。
“你已经定了亲，马上就要嫁人了，那些传闻对你没多少影响，可你姐姐还没有定亲啊！那毕竟是你姐姐，你也不想毁了她一辈子的是不是？”
“你们当初，毁了我一辈子的时候不是也没有犹豫？知道换亲会让我嫁到姚家后的日子很难过，不也还是照样逼着我换了？因为……”曹凝云凑到王巧慧耳边，轻声温柔询问，“我不能给您养老吗？”
王巧慧猛地后退一步。
第71章
曹凝云的目光很平静，即使吓到了王巧慧，她也没有报复之后的快意。
跟在王巧慧身后进来的下人和小环已经被吓坏了，王巧慧自己的下人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被吓到纯粹是没想到曹凝云居然会知道这件事，但小环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一听曹凝云会和姚云笙定亲居然是王巧慧的主意，脸上表情顿时不太好看。
她自己是孤儿，从小卖进曹家，一直跟在曹凝云身后，比起主人小姐，小环更是将曹凝云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的。
知道了一切，她终于明白这段时间小姐为什么明显对夫人冷淡，也不去找夫人不去帮夫人收拾姨太太们了，小姐只是心凉了而已。
姑爷人确实不错，可再不错，那也是曹凝霜不要的男人，夫人到底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主意，难道真的是因为小姐不是男儿，不能给夫人养老？
这一刻小环对王巧慧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只觉得夫人柔柔弱弱的，善良又没有主见，可现在看来，没主见是真的，善良就虚伪了，不但虚伪还可怕。
小姐是夫人唯一的血脉，她为什么坑起小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她提出来让三小姐代嫁，小环都不会觉得这么可怕。
“大嫂如今怀着孕，大哥受了伤她或许没精力照顾，大哥那边还需要娘您上心呢，您还是去看看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看他的。
“……云儿，不管你信不信，娘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娘只是没办法，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害你的，但娘一个女人，反抗不了你父亲。”王巧慧说完这句话，就带着人匆匆离开了，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曹凝云看着王巧慧离开的身影，突然笑了笑。
她娘说不定……还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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