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两个穷小子,又是没权没势的,能查到老太监那里去其实已经不错了。
但是现在想来,沈怀楠便没由来的觉得背后发寒。
假如说,十皇子其实知道自己生母的事情,那他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一般,带着他上跳下窜,查来查去。
他……他是想做什么呢?
如果上辈子还看不清,那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年岁也大了,要是再看不清,也不用想着做大官。
沈怀楠就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他面前显现出来——假如知道一个真相,还当做不知道一般去查,那便是为了掩饰自己知道这个真相。
从长平十一年相识,到长平十五年去世,他四年里一直被蛮在鼓里。
倒不是埋怨,而是怀疑的种子生了芽,他在这一瞬间不知道十皇子哪句话是真的你这话是假的。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背着手踱步,然后走出屋外,发现院子已经黑了,天上繁星点点,簇拥着月亮。
十皇子曾经对他说过,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繁星却多。他们将来做不了月亮,那就努力离月亮近些。
所以要努力啊。努力去活着,努力去往上面爬,为了自己也为了将来的家人。
每每这时候,沈怀楠便会升起千丈豪情,恨不得立刻做了高官。天下百姓给他做万民伞,邵衣也能穿上诰命夫人的衣裳。
他们一起畅想将来,还想过陛下万一给十皇子一个封地,那沈怀楠就带着邵衣和周姨娘去封地上生活。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怀楠啊,你放心,将来我们一定能够辉煌。”
沈怀楠往往会重重点头,仰头看月亮,心情都会很好。
今天的月亮依旧很圆,沈怀楠却开始怀疑十皇子说的话。
他自嘲笑了笑:“怀疑生出一丝,往日的好便全然不见了。”
他有些伤心,又有些自责。整个人倒是如坠崖底。
沈怀楠回到屋子里面,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第二天鸡鸣之时他就醒了。
睁开眼睛,他想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起床将那个木槿花的荷包收了起来。
他想,无论如何,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是不能再对十皇子坦诚相对了。
十皇子的事情马虎不得,这关乎邵衣的命。
然后呆呆的坐在床头发愣。
重新对一个人设防,其实最伤心的是自己。他不矫情,只是有些不适应。
曾经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晚上两个馒头一壶酒,再买一碟花生米,两个人就能从天黑说到天亮。
但如今有了他设防的心思,到底做不到这样了。
他和邵衣的命,都不能丢。万事不能出一点差错。只能先防着。
他叹气,刚要站起来,多晴就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他昨晚太激动也没有睡好,早早起来一直睁着眼睛,一会儿咧着嘴巴笑一会儿又起来偷偷的数银子——想着怎么养媳妇呢。
结果就听见少爷起床的声音。他本来想过来的,但是听了一会儿又发现少爷回到了床上,便只等着。
听了一会儿声音,发现没有声响,但看天色不早了,也该要起床。这才端了水过来。
他伺候沈怀楠洗脸,穿衣,道:“您今日早上还送九姑娘吗?”
沈怀楠点头,“她今日去澹台府,我送她过去。”
多晴就期期艾艾的道:“今日淑芬也要去买胭脂水粉,小的想陪她一起去。”
沈怀楠笑笑:“银子够吗?”
多晴点头:“够的。”
他陪媳妇,哪里还用少爷给他银子的道理,道:“您尽管去吧,晚间回来,小的请林妈妈给你做肉菜。”
沈怀楠笑着道:“如今倒是要托你的福。”
多晴知道少爷在打趣他,脸红了红,“您就别笑话小的了。”
沈怀楠捏了个包子嚼,然后去看书,温习了功课这才出门。他今日不想骑马,见了折邵衣后,就央求道:“昨日没睡好,就让我坐坐马车吧。”
今日姚黄不跟着一起去澹台府,多晴也不在,于是马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折邵衣瞧着他脸色确实不太好,道:“待会儿你回去读书,实在不行就趴在桌子上面睡,桑先生又不是别人,自来知道你的性子,只会心疼你晚上没有睡好,不会责怪你的。”
沈怀楠点头,死乞白赖的靠在她的肩膀上补觉,折邵衣好笑,“还说送我呢——这是送我吗?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但两人鲜少这样亲近,她还是挺乐意给他靠着的,她问,“昨日我给多晴的添置的东西你给他了吗?”
沈怀楠点头,闭着眼睛打哈欠,“给了。他说多谢你,等以后有机会了,就带着未来妻子给你磕头。”
折邵衣笑着道:“我等着。”
然后又问,“给盛九少爷的糕点送了吗?”
沈怀楠点头,无形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给啦——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折邵衣想起盛瑾安的性子就有些好笑,然后看一眼沈怀楠,“你真不吃醋呀?”
沈怀楠笑了,“要是换个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大方。”
但是盛瑾安不同。
折邵衣就有些感慨。这还是吃了年少没人疼的亏。但凡别人对他们好一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面还是会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
怀楠就是这样嘛。盛瑾安对他好,他就对盛瑾安不设防。
他这样,带的多晴也这样。知道林家姑娘竟然对他这么好,于是马上就开始也忍不住对她好。
这样的性子好是好,但也要碰上好人才是。
她是觉得自己性子凉薄些的,对比捐银子给寺庙,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沈怀楠,她显得冷情许多。
比如,沈怀楠经常给桑先生和文远侯一众人买东西,回报他们的恩情。但是她不。
即便嫡母对自己好,她也是只绣些东西送给嫡母,感激她,听她的话,但不会如同沈怀楠一般,真心实意的做到面面俱到。
她微微叹息一声,沈怀楠听了,还以为她怎么了,想要抬起头来,折邵衣就拍拍他的头,不让他动,“睡吧,睡吧,等到了澹台府我叫你。”
沈怀楠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会哭笑不得。
其实说起来,折邵衣一直对沈怀楠心存误解。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沈怀楠实在是太惨太弱小了,以至于后面沈怀楠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她眼里都是良善可怜的。
完完全全的好人,即便有些小手段,但那不影响他是个绝世善人。
沈怀楠觉得这般看他也不错,所以从来没有纠正过。
等到了澹台府,他先下马车,然后扶着折邵衣下马车。澹台府的小厮都习惯了。他笑着出来,“怎么今日姚黄姐姐没来?”
折邵衣点头,“她今日有事情。”
小厮:“什么事情呀?”
折邵衣便见小厮眼里含有期待,她就笑着说,“姚黄有个未婚夫,他病了,姚黄便告假去看看。”
小厮瞬间脸上的笑意没了。他整个人也没了刚刚的精神气,折邵衣瞧着好笑,觉得姚黄抢手的很。
多晴之前喜欢她,如今又多了一个人。不过,隔壁王二也不错,嫁过去不吃亏。
她笑着跟沈怀楠分开,进澹台府的时候,发现澹台老大人正端着吃食摆出来。
今折邵衣赶紧坐过去,“我来我来——不过我也要吃一点。”
澹台老大人:“在自家没吃饱?”
折邵衣点头。
平日里是吃得饱的,但是昨天晚上厨房里的婆子们出了事情,今日就少了些东西,只送了两个包子过来。
想起这事情,折邵衣这一阵唏嘘。
昨晚上七姐姐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于是再次绝食。
——这已经是她这阵子反反复复第三次绝食了。
第一次绝食是不愿意嫁出京都。但是婚姻大事哪里由得了她自己做主,于是不管她是绝食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嫡母都不理会。
刚开始还会给她分析即便是嫁在京都可能也不会永远留在京都,嫁在别的地方也有可能女儿来京都,方方面面给她分析到了,好话歹话说尽,这才有了一些效果,七姐姐开始吃饭了。
但她还是没点头。这实在是让嫡母头疼不已,对方也不是非要七姐姐不可的,要不是托了曲陵侯夫人的面子,可能还搭不上话。
结果一拖再拖,只说再想想,曲陵侯夫人都快不乐意了。要不是实在跟嫡母好,她是要发脾气的。
这事情宜早不宜迟。好在两地离得远,你写信晚几天还可以解释,要是在京都,谁还不了解谁?只一两天的功夫就要回话的。
于是嫡母就急了,曲陵侯夫人再次催促的时候,她咬咬牙,直接把这件事情给定了。这可遭了,本来七姐姐就有松口的意向,但是这般一来,又让她心里有气,便再次绝食。
折邵衣听说的时候都懵了。她在这时候其实有一点搞不懂七姐姐到底想要什么。
她只能去劝。
嫡母叹气,“这个孽障,若不是我肚子里面生出来的,我都懒得管,只在一旁看笑话便好。”
正因为是自己生出来的,打死又舍不得,就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心累极了,看着折邵衣就尤为舒坦,“你们姊妹九个人,就你是最省心的。”
折邵衣听了都觉得嫡母不容易。好在七姐姐最后还是点了头。
谁知道这才没几天,昨儿个晚上又开始闹了起来。
闹得一把火要烧厨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闹了一晚上,厨娘们都被赶了出去没有在厨房里面,哪里能做的出早膳。
最后匆匆忙忙做出来一些包子。她因为要赶着来澹台府读书没有去打听,但心里面还是存着事情的。
这闹得也太大了。不过这种家里的事情她也不能跟澹台老大人说,只笑着道:“在家里没味口,以为不饿,谁知见了您这早膳就饿了。”
夸人的话谁都爱听,澹台思正也不去揭穿她说谎话,只道:“我再去下碗面。”
折邵衣哎了一声。澹台老夫人笑眯眯的,“怎么怀楠没进来?”
折邵衣:“您也知道,他还要去桑先生那里读书的。”
她吃了一个饺子,抬头问,“先生,咱们今日做什么?”
澹台老夫人却笑盈盈的道:“今日不做什么。今日我们去城门口。”
折邵衣刚开始还不明白,然后顿了顿,就睁大了双眼,“是不是宁安公主的棺木回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