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怎么了?”周憬琛微微勾着脑袋看她。
“……没。”
见他目光坦然不像开玩笑,叶嘉试探地把手搭到银垛子上,一边搭上去一边盯着他的脸看。
那想要又疑心有诈的模样逗得周憬琛没忍住一声轻笑。
叶嘉一见他笑就恼了,抓着银垛子开了箱笼丢进去,反而理直气壮起来:“你吃穿住行,生病抓药用的都是我赚的银子,给我也是应当!”
周憬琛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嗯,给你是应当的。”
叶嘉:“……”
……算了,不管那么多,银子给她她又不会昧下,有什么大不了。
磨蹭也磨蹭到点儿了。叶嘉抬头看了眼天色,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扭头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最终还是把箱笼藏在了床底下。反正这屋除了她就只有周憬琛。银子是一家做生意要用的,丢了就找他。周憬琛看她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忍不住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浮起。
叶嘉藏好箱子便掀了帘子去厨房打热水。
她每晚沐浴的习惯余氏是知晓的,此时灶上还留着热水。提了桶水进屋,周憬琛将笔墨纸砚摆出来。此时正一手扶袖一手执笔在桌边写写画画。
见她进来便停了笔。他素来有眼色,立即收拾了东西往屋外走。
叶嘉洗澡很快,主要她每日都洗身上不脏,不一会儿洗完就快速把屋里的盆和桶收起来。倒完水回来,堂屋里周憬琛端坐在桌边还在作画。
他作画时神色沉静,一举一动,那股刻在骨子里的金贵气质便显出来。
叶嘉凑过去,仔细一看这图的形状,有点像北庭都护府的舆图。虽说大燕并非古代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但这块大陆版图还是大差不差的。她心下一动,早知周憬琛不会甘心一辈子待在苦寒之地,早晚会回燕京。画这个图,定然是早有打算。叶嘉顿时就没了兴致。
把桶送去后厨放好,她抽了架子上的布巾子擦拭了湿润的头发,散着头发便回了东屋。
周憬琛是晚些时候才进来的。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清隽的眉眼被灯光晕染得像笼着一层光。他也是个爱洁的性子,每隔两三日便会沐浴一次。这会儿估计在厨房梳洗过,鬓角湿润,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叶嘉将布巾子搭回架子上,不客气地踢了鞋便往里侧一滚。
她睡觉喜欢贴墙,习惯的问题,觉得比较有安全感。如今这土屋墙壁都是土,贴了会沾一身灰,但叶嘉的习惯改不了。
床上只放了一张薄被,叶嘉瞥了眼提灯立在床前的人一眼,抓着被子往身上一裹就准备睡。
她僵硬地躺着,身后一点动静没有。安静的只听见灌木丛中蛙声一片。叶嘉闭了闭眼睛,忍了半天还是睁开了眼睛,翻过身与窗边提灯站着的人四目相对。
“怎么了?”叶嘉木着一张脸,“不睡你站在旁边看我作甚?”
床榻上女子乌发拆开,铺了满床,这般侧躺着皱眉看他,一双眼睛亮若星辰。周憬琛垂下眼帘勾了勾唇,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将手里的灯啪嗒一声放到床头的木凳子上,然后慢吞吞地扯开了腰带脱了外衣,而后在叶嘉的瞪视下有条不紊地上了床。
叶嘉:“……”
不知为何,叶嘉皱了皱眉。这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总有一种古怪的压迫感。
男人身上有一股清冽好闻的草木气息,他一上来,身上那隐约属于雄性的气息让叶嘉的神经就绷了起来。虽然没到寒毛直竖的状态,但叶嘉就是感觉到威慑。周憬琛是背对着她躺在外侧的,叶嘉眯着眼睛瞪着他后背许久才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周憬琛与她躺在一头,灯火的影子从他身上照过来,影子铺天盖地把叶嘉给笼罩在其中。等了片刻,他忽然翻身,东屋的木床不是很大,叶嘉躺上来时觉得床铺大小尚可,周憬琛一上来便瞬间逼仄了起来。眼尖地发现叶嘉眼睫颤抖他才终于好似心里舒坦了些。
四下里静谧而安宁,只剩下灌木中蛙声一片。
许久,叶嘉是硬着头皮闭紧了眼睛,实则竖着耳朵偷听身后的动静。感觉周憬琛动了动,有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光色一暗,整个屋子陷入黑暗。身后那人再次躺下,清淡平稳的呼吸声与雄性清冽的气息交缠。叶嘉在心里默念大悲咒……
然后,就这么硬着头皮地睡着了。
窗户开了半扇,微风徐徐送入屋内。床榻上女子的馨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有句话叫温香软玉,说的便是此时的情景。黑暗中,侧躺的男人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眼睛。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中,映衬的他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周憬琛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身前凹凸有致的女子身上,离得太近了,近得他心神不宁。
须臾,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翻身也睡了过去。
一大早,叶嘉闭着眼睛懒懒地伸了懒腰坐起身,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换了床。
她揉了揉脑袋,身侧已经没人了。摸了一下,被褥凉透。叶嘉扬了扬眉,慢吞吞地穿好衣裳出来。眼看着就要到五月,天儿亮的越来越早。叶嘉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院子里笃笃的声音。她心里正好奇,循着声儿绕到屋后就看到一身布衣的周憬琛正在后院劈柴。
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起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夏衫,修长有力的胳膊露出来,后背都被汗湿。地上一地的柴火,看样子很早就来劈柴了。
叶嘉过去把凌乱的柴火捡到一边码好,扭头见地里一片绿。短短几天,韭菜已经长长了好大一截。叶嘉蹲在一边比划了长短,看样子已经能吃了。她心里高兴,立即就决定早上韭菜鸡蛋饼吃。
正好做一下给试试口味。
这么想着,叶嘉连忙去打水洗漱,收拾自个儿。
她先换了身方便的衣裳去后厨摸了一把刀过来,端着盆,先割了一把韭菜放盆里。新长出来的韭菜又嫩又绿,味道闻着也香得很。叶嘉仔细把韭菜挑拣干净,洗了几遍放到砧板上,扭头又去拿了几个鸡蛋。自家吃自然不用吝啬,蛋放的多也无事。
夜里睡得好,此时也饿得厉害。叶嘉一面将鸡蛋打散了一面把面给揉上。
韭菜鸡蛋饼好做的很,鸡蛋煎好盛上来放凉。韭菜切小碎段,鸡蛋也切碎。两个倒一起拌,淋上香油拌匀。等包馅儿前再加盐调味。韭菜鸡蛋饼只需一样调料,别的都不必加也足够鲜。其实炸韭菜盒子也不错,想想,叶嘉又包了几个韭菜盒子。
这边油锅滋啦一响,蕤姐儿闻着味儿就冲进来:“婶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小姑娘如今话已经能说的很顺了,当然,说的最顺的就是这句。几乎日日都要说。人还不到叶嘉大腿高,叶嘉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跟小尾巴似的转悠个不停。
叶嘉笑了一声:“去去,赶紧去一边等着,等会儿第一个就给你吃。”
小孩儿捧着小脸嘻嘻笑,乖乖的听话站到一边去。
余氏如今不用早起做买卖,此时也才洗漱过,闻着香味到后厨见叶嘉在做饼。她那双眼睛先是往锅里张望了下,而后就往叶嘉的脖子上瞧。叶嘉穿得单薄,领子也不高。余氏瞧见她脖子上白皙一片,一点红印子都没有,顿时好生失望。
不死心的多瞧了几眼,还是没有。她心里不由就纳闷,昨夜两人都睡一个屋了,怎地一点痕迹都没有?
余氏到底是个文雅人。有什么着急的话也只在心里嘀咕,不会当着叶嘉的面问出来。她站在锅边看了许久,想想,又出去寻儿子问。余氏屋里屋外找一圈,最后瞧见儿子弓着身子在井边上洗漱。不晓得一大早上干了什么儿子一脸一头的汗,头发都湿了。
此时晨光打在他的背上,那身量,那体型……不像是不行事儿的。
她到底面薄,心里不自在也只是跺了跺脚又回后厨了。
擦拭脸颊的布巾子拿下来,周憬琛看了一眼母亲愤愤的背影眼眸微微一荡,幽沉沉的。倒了水,将盆拿进屋,他又去屋里换了身衣裳。
人到后厨时,家里几个女子都吃上了。
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老大小三个女子一人一个饼,坐在后厨就吃。灶台上的烟火气笼着三人,莫名有种美满味道。说实在的,韭菜鸡蛋饼的味道是真的好。半烫面弄得饼皮煎得两面金黄。面皮油滋滋的,里头的馅料包的也足,煎得够好还有汤汁。咬一口,烫得人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
“娘,这韭菜鸡蛋饼味道还行吧?”叶嘉一面吃一面问。
余氏如今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了,连连地点头:“比萝卜饼香多了。”
余氏本是个小鸟胃,平常一个饼能顶一顿。但今儿这饼格外的合她口味,鲜香得交吃的人上瘾。她连吃了两个还不嫌够。
旁边小孩儿一个下肚还巴巴看着叶嘉,被叶嘉禁止:“小孩儿只能吃一个。”
蕤姐儿挺着小肚子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叶嘉冷酷拒绝。察觉到有人,叶嘉抬头看了立在门边的周憬琛。咬了一口饼,顺口问了句:“相公,来点儿?”
周憬琛:“……”
……自然是吃。
韭菜鸡蛋饼获得了一众认可。
周憬琛这等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吃了四个。四个钵那么大的饼,他斯文地吃了四个下去。吃完不忘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嘴,问叶嘉打算多少钱一个。
“至少得十文钱一个,”余氏是真觉得味道好,“萝卜饼都六文,这个肯定得贵些。”
韭菜鸡蛋饼这东西端出去算新鲜吃食,市面上少见有卖的。二来她这饼里头放鸡蛋,兼之油、面又用的好的,自然得卖的贵一些。可考虑到李北镇百姓的消费能力,太贵不方便打开销路:“十文估计是贵了。镇上有多少人能拿得出手十文钱吃一个饼?”
叶嘉这饼的大小是照着一个吃不饱的分量做的,卖十文钱怕是过了。
“先定七文钱一个。左右韭菜是自家种的,鸡蛋和面的成本也不算贵。”这般想着,叶嘉忽然拍拍周憬琛的胳膊颇有点语重心长地说:“相公,咱后院那一块地的韭菜你可得照顾好。家里往后生意的能不能赚钱可就靠你了。”
周憬琛:“……”
说卖就卖,韭菜一冒头,这生意就能做起来。
韭菜收拾起来可比萝卜强多了。萝卜要洗要切还得焯水沥干,韭菜只需要切碎就能用,只鸡蛋煎起来麻烦些。其实鸡蛋这东西也好熟,热油煎一煎就熟了。吃完早饭叶嘉就跟余氏去后院割了好大一捆的韭菜,洗或者切交给余氏去弄就行。
切韭菜不讲究刀工,余氏也能做。
至于周憬琛,叶嘉是不可能放任他闲着的,被叫过来给她揉面。
这东西做起来方便的很,一个上午就做两三百个。叶嘉想着鸡蛋这东西不能隔夜,晚点儿煎鸡蛋调馅也是可以的。等往后天气热了隔夜的饼可能还是会馊,到时候怕是的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做。当天的饼是晚上做的,一个时辰就弄完了。
晚上弄得很晚,明日还得早起去摆摊。等晚上洗漱完回屋,叶嘉再看坐在床边的周憬琛就非常淡定了。有一就有二嘛,第一回 睡着了第二回就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嘉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反倒是周憬琛端坐在窗边许久没有上床。他拿了本书在那边安静地看,等床上的人呼吸平稳了才放下,捏了捏眉头。摄政王此时心中是颇有些无奈的。十九岁的身子太血气方刚,若这般夜夜贴着睡,确实有些难熬。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任命地回床榻躺下。
次日天还没亮,叶嘉便早早起身收拾。几乎她一动,周憬琛便醒了。揉了揉鼻梁,他快速地换了身衣裳出来。门外孙老汉的牛车已经来了,正帮着把锅灶端上去。
因着雇孙老汉确实方便,叶嘉想着一个月一两银子也不算贵,干脆就继续包他的车。
东西搬上车,周憬琛快速地洗漱后,越过叶嘉提起那一桶的饼放到车上。两人上了车就匆匆往镇上赶。今儿他们来的算早。正好跟买萝卜饼的老汉同时到。张家约莫因着昨天的事儿耽搁了,今儿早上没瞧见。西施摊这边慢慢往下挪锅灶,赶早市的小商贩们就已经凑过来。
有那吃西施摊饼子的熟客笑眯眯地等着,一面等一面跟两夫妻搭话。
火生起来,煎锅摆上,叶嘉刷了层油就开始煎韭菜鸡蛋饼。不得不说,韭菜的香是惊人的,味儿大,风一吹,吹得到处都是。有那本来想吃炸萝卜饼的,这会儿闻着喷香的味道眼珠子都要饿绿了。好些本来不想买吃食的人实在被香味勾的馋,都巴巴地过来问。
叶嘉笑了笑:“新出的韭菜鸡蛋饼,料足味鲜,七文钱一个,尝尝?”
第22章
应景的风吹得香味四处飘散。叶嘉照例做了四个送去给看门的乌苏和四勒。
他们平常守门神色都严肃威严得很,这是头一回吃饼说了话。连口的夸赞听得鹿砦前等的小商贩们口水直流。原本觉得七文钱有些贵的,此时也想去尝尝鲜儿。
这么一会儿,西施摊早已前围了一群人。这东西做得快,一锅能出三十个。刚出锅的又烫又香,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馅儿,韭菜的汁水鲜得人忍不住大口吃。等尝到里头鸡蛋吃饼的人倒是先激动了,七文钱的饼里头是加有鸡蛋的。这般只比萝卜丝饼贵一文钱,当真是物超所值了。
这一吃到鸡蛋,买饼的顿时就不觉得贵了。
这年头在自家吃都不能顿顿吃蛋的,饼里搁鸡蛋,西施摊的老板做生意厚道啊。就如余氏一般,韭菜饼可比萝卜饼勾人。这些壮劳力吃一个饼不够,又回头再要。吃的上头的,三个四个的拿。昨儿做了三百来个,等开市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卖出去小一百个。
这回可没有两个便宜几文钱的卖法,七文钱一个就是七文钱一个,丝毫不含糊。夫妻俩虽然早预见了比萝卜饼好卖,倒是没想到这么好卖。
等到开市,乌苏照例给西施摊留了门边的位置。
叶嘉指使了孙老汉一面把锅往牛车上架,一面就有要卖的人跟着牛车让一会儿给他先做。叶嘉自然是笑眯眯的应声,就连乌苏和四勒都拿了钱过来再要几个。自打跟周憬琛相熟,除了早上送去给他们的两个,再拿就不好意思吃白食了。不必叶嘉说,他们拿了饼把铜板子往钵里一扔就走。
三百多个饼,辰时才过一刻钟就卖得差不多了。
叶嘉留了两个给孙老汉,他一大早的过来都饿着肚子的,这会儿就在鹿砦外头等着。见叶嘉又拿吃的给他,孙老汉搓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周家人包他车是给银子的,给的还不少。就这般还时不时递给他点朝食垫肚子,做人做事是真的厚道。
“正好家里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也不是拿钱买的。”叶嘉往日看到孤寡的老人总是会照顾些,她这脾气到哪儿都改不了,“叔且吃便是了。往后家里有事指不定还得叔帮忙不是?”
孙老汉听得眼热,连连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孙老汉家里其实是军户,年轻时候老汉也上过战场的。年纪大了退下来,才在附近村里娶了媳妇落户。如今除了小儿子还在家帮衬,儿孙大了都往营地送。孙家的日子苦,实在是孩子生太多。都是饿死鬼投胎的儿子,除了能打,别的什么也不会。叶嘉说的帮忙还真说不定。孙老汉可是听说周家是外来人,来的路上一家子男人死绝了。独苗一个。周家没人,他孙家儿孙却多。
且不说孙老汉把叶嘉说来宽他心的话给记心上了,就说这一日竟然挣了二两三钱零八十个铜板。
叶嘉都有些激动了。一日赚二两多,一个月算下来都能有六七十两。鸡蛋虽然贵了些,一文钱一个,但那一盆韭菜也才放七八个蛋。若怕良心不安,放十个蛋也是不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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