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瓦市都乱起来。
叶嘉反应快,火速去卖羊大叔那提了羊奶就走。她走得快,连走代跑的快步走到鹿砦门口。这会儿瓦市的摊贩也动起来,挑担子的挑担子,收摊儿的收摊儿。本来井然有序的瓦市忽然间就乱了。叶嘉提着羊奶到门口,好在余氏已经把东西都搬上了牛车。
“怎么了?怎地这个脸色?”余氏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看着瓦市里头乱了有点好奇,“里头打起来了吗?怎地这些人都收摊儿了?”
“快走,娘,没工夫说。”叶嘉一把拉住她。
死死拽着企图往自己身后张望的余氏一面快走一面低声说了句:“听后头有人喊说是有马匪进镇子了!”
话音一落,余氏的脸都白了。当下也不好奇了,麻溜爬上牛车。
孙老汉的反应也快,抬眸看了眼瓦市半点不犹豫,厉声让叶嘉赶紧上车。而后不管旁边有小贩拦车,他狠狠一甩牛鞭,牛车就快速地动起来。叶嘉扭头看了不眼不到半刻钟就乱成一锅粥的瓦市,远远地看到人四处逃散有点心惊肉跳的陌生感。
说句实话,她感觉十分突兀,有种很荒谬的不真实感。
但看着不远处烟尘滚滚,耳朵尖,确实听见凌乱的马蹄声。叶嘉总算相信了马匪真的进镇子了。但是,为什么呢?李北镇下面可是有十几个村子,上回周憬琛画舆图的时候她瞅了几眼。李北镇被各个村呈环状围在在正中心的。正常的逻辑来说,马匪不是应该先进村子么?
叶嘉皱着眉头,一面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对劲,一面又不敢考验自己的运气去看看情况。若当真是马匪进镇子,她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或者嫌自己长得还不够勾人么?
牛车赶到镇子口,孙老汉老道,没有走常走的那条路,反而换了小路回村子。
到了村子,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塞户。好些人养在院子里的牲畜家禽不见了。叶嘉是知村子里家家户户挖了地窖,许是把牲畜藏到地窖去。
偌大的一个村子,竟然一个上午的功夫不见人影。周家院子是锁着的,没打开过。蕤姐儿人在王老太家。他们去王老太家门前,王家的门自然也是紧闭的。喊了也没有人应声,好似人不在。孙老汉跑到村子口看了会儿,回来就说带她们去后山。
“后山有藏洞,”孙老汉这时候说话倒是严厉的很,“先回去把贵重物品拿上,去后山避避风头。”
叶嘉听着他的语气,再看王家村熟练避祸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严重。当下不再纠结,跟余氏快速地回家将贵重物品拿出来,叶嘉顺手抄起不知何时藏到门后头的点点就走。
事发突然,余氏竟然不忘拎上两袋子面。后厨那点东西她全提上了车。
等孙老汉把两人送上后山,叶嘉忆起先前在后山闲逛时找到的洞。就跟余氏两人往那个洞去。孙老汉忧心家里的孙子,说回去自己村子看看便就走了。
婆媳二人到了那洞口,差点没被一把刀砍死。手才摸到遮着洞穴的草木,就几把刀挥出来。等叶嘉出声儿,里头才收起了刀。藏在洞穴里的果然是村子里的人,一个洞藏了七八个,都是老弱妇孺。凑了巧,王老太抱着蕤姐儿也在里头呢。
蕤姐儿看到余氏和叶嘉,红着眼睛就扑过来抱住叶嘉的腿。
“婶娘,祖母。”小家伙还不知发生何事,忽然就被抱到这儿,小人儿委屈巴巴的。
见是村子里的人,她们也让开了位置让两人进来。叶嘉跟余氏蹲进去,逼仄的洞穴一群女人味儿也不好闻。其他妇人日子过得不如周家,平日里清洗也不那么勤。天气一热,那味道就有点让人眼晕。
叶嘉蹲了会儿,想出去透透风,被王老太一把拉住。
“嘉娘,至少三日,别在外头晃。”王老太说的斩钉截铁,“那群马匪今晚会进村子。”
王老太这般笃定,其他妇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瞧他们神色凝重的样子,叶嘉也歇了那点矫情的心思:“到底怎么回事?马匪是怎么忽然就来了的?怎地半点预兆都没?”
“马匪通常都是来得快,天黑的时候进村子或者进镇子,抢的急,抢一轮就走。”
其他人插嘴,嗓门压得很低:“……昨儿那群马匪从西北边的于家村过来的。“
“在于家村闹了一夜,又杀又抢的,听说于家村一大早都没几个活人了。“
说着,有人就抹了眼泪:“王四嫂她姐姐家几个姑娘被几个匪徒掳了去,糟蹋得不成人形。就丢在村口后山那块儿,身上没一块好皮,下身都是血。今儿一早那群歹徒顺着于家村后山那条路去了镇子上。咱这边运气好,一大早发现不对回村子传信……”
“怎地发生这么大的事没有人管吗?驻地那边呢?”余氏听得齿冷,哆嗦了好半天才怒斥道,“于家村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哪儿管的及啊!淑娘你是不晓得,于家村到东乡镇那边一个来回得一天呢!且不说昨晚那个状况,于家村一个人没跑出去,信儿递不到驻地去。就说口信递过去,他们也都不怎么管的!”
王家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早就习惯了,“那群马匪不恋战的,大都是抢了就跑。个个有马,跑起来人长十条腿都追不上。等驻地的兵卒子过来,他们早跑得没影儿了。”
说着,一群人长吁短叹的。
叶嘉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想到昨晚自己说的在此处扎根的畅想,倒是颇有种异想天开的愚蠢了。抬眸不经意对上余氏。
余氏神色惊惶,没忍住伸手抓住了叶嘉的胳膊。
“嘉娘,”余氏心里乱成一团,她虽说在王家村三年,但似这般的情况是头一回遇上。以往也听说过马匪进村子抢粮抢人,但每回都是拿了东西就走,没听说过杀人的,“嘉娘……”
叶嘉拍拍她,从后背的篓子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是她砍猪头的大砍刀,一个是家里劈柴的斧头,再有一把是切菜的刀。她方才回去把钱箱子给找出来,剩下的就是摸了这几个东西。此时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把菜刀给了余氏。
虽然没说话,但一把菜刀给了余氏不小的安慰。
叶嘉的背篓里哼唧哼唧的,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缩在洞里心惊胆战的妇人们没想到这周家媳妇儿这个时辰了,还不忘把狗带出来。他们还没问怎么逃跑不忘带了条狗,就见点点后腿灵巧地一蹬,跳出了背篓。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洞口,那双眼睛幽幽地盯住了洞口。
叶嘉瞬间做出了个‘嘘’的动作。
洞穴中迅速静下来,草木之中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很低很轻的呼吸声。汗毛一瞬间炸起来,余氏的脸色煞白,叶嘉几乎是一瞬间捂住蕤姐儿的小嘴。
洞穴的妇孺们蜷缩到更深处,有几个悍勇的拿到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洞口边上。
不过须臾,草丛扑簌簌地一抖,那脚步声似乎远去。草木被拨弄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但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点点却还是蹲在最前面,个头不大,威风凛凛。浑身的小炸毛竖起来,瘦长的小身形崩得紧紧的。嗓子里发出呜呜威胁的声音。
似乎是听到了点点的警告声那草木才又扑簌簌一抖,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远。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人叽里咕噜的说话,说的话夹杂了不知哪儿的语言叶嘉有些听不懂。
有那妇人听懂了,低头怪异地瞥了一眼点点。
点点根本没管,探出草丛去外头嗷呜嗷呜叫了两声,片刻又钻了回来。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而后甩了甩小尾巴窜回了叶嘉的身边,往她的腿边一窝。
叶嘉第一回 遇上这种事,说实话还有点摸不清楚状况。早上还好好的做着生意,她心里还盘算着做生意。回了村子就变成这般。早上到如今就吃了一个饼子,叶嘉此时有些饿得胃难受。反倒是余氏忽然握住了叶嘉的手,塞给了她一块糕点。
见叶嘉看过来,暗示她偷偷塞嘴里。叶嘉趁人不注意塞嘴里,余氏才装模作样摸了几把点点的背,嘀咕着没白养这小东西。
旁边方才多打量了点点好几眼的妇人想想开口问:“周家小媳妇,你这养得是狼是狗?”
“狗。”叶嘉嘴里东西还没咽干净,说话含含糊糊的。
索性那妇人也没在意,怪异的目光瞥着点点,怎么看都不像。想起刚才外头那人说话,说这里藏着一窝狼崽子,她越看越觉得像狼:“我瞧着这小东西尾巴下竖,该不会是狼崽子吧?”
叶嘉心里一动,瞥了眼点点的尾巴,坚定地摇头:“是狗,我相公从外头弄来的,最凶的狗种。”
她这么肯定,旁人也就不问了。
说实在的,若是有人在村子里养狼,旁人家养鸡鸭养羊的自然是不乐意。住在乡下的人都晓得,狼这东西凶的很,天性里凶残就是要吃肉。若是哪天没看好,跑别人家里咬死家畜,那要怎么算?方才紧张时没人想,这不安全下来自然就有心思担忧别的事。
叶嘉摸着点点的后背,迎着一众目光道:“我只在院子里养,会看好。等闲不叫它去外头乱转。”
妇人们心里想想,嘴上没说出来。叶嘉这么把话点出来他们反而脸上讪讪。
这次的风波没有等到三天,次日一早就有村子里的人进后山来喊了。昨儿那群马匪去到镇子上,不巧遇上了程家人。抢掠到西街还没下到王家村就被程家那群凶煞的镖师们给打得死了好几个。剩下的骑着马跑得快,抢掠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就仓皇地逃了。
村长把事情说清楚,躲在后山的王家村人就收拾收拾都下山了。
叶嘉跟余氏窝在里头的角落,出来四肢都是麻的。到了家,发现家里还是被翻了。昨儿那帮人四处跑,好几个顺着东边下到了王家村这边。人少,怪不得昨儿在后山那般谨慎。
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叶嘉跟余氏开始清点财产损失。
家里被褥衣裳扔了一地,余氏自己存的那点私房被摸走了。后厨的柜子里一带杂粮米没了,放在水桶里的一条肉也没了。后院那三块地的韭菜没事,院子里鸡笼空了,但里头的四只鸡和蕤姐儿养的那两头羊被王老太一并锁在她家的地窖里。除此之外,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得亏我把钱箱子抱走了。”叶嘉特别的庆幸,她的行为虽然有点爱钱如命的意思,但她要是没带走钱箱,放家里绝对被人摸走,“不然咱一家又要喝西北风了。”
余氏也特别庆幸,心里还有点后怕:“这要是程家那帮镖师不在,咱们怕是就没这么走运。”
她一提,叶嘉的心也沉甸甸的:“不管如何,这回咱也算是有惊无险。”
余氏眉眼里染上了轻愁,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叶嘉自然能明白她的心情,就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叶嘉原本还想拖一段时日的。此时看着自家挨不了几脚就会倒的篱笆院墙,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娘,咱家的生意暂时先停一停,就趁着这个功夫商议一件事儿吧。”
余氏昨夜一夜没睡,家中乱成这般也睡不了,就点点头跟叶嘉去了外间。
叶嘉沉吟了片刻,开口一句话就把余氏给吓住,“我有个提议,咱一家人搬到东乡镇去吧。”
第33章
古时候人重本,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情怀,多数人都有‘穷不搬家,富不迁坟’的固有思维。哪怕余氏在王家村才生活三年,叶嘉这一提出要举家搬迁,余氏的下意识反应就是排斥。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人总觉得在一个地方落脚就要在此地生根。跟叶嘉这等习惯了满世界飞的人不同。
不过余氏也明白叶嘉的顾虑,王家村的地理位置确实不好。离驻地有一日来回的距离。且西边一有事,李北镇下属村落首当其冲。
不过提到搬迁,叶嘉倒是想起一桩事。流放之人能随意搬离么?
她心里想着,嘴上就把这话给问出来。这是事儿问旁人或许问不出个所以然,但余氏却是知晓的。
事实上,大多数流放之人按照罪名轻重会有不同的处置。罪名越重的流放地域越远,且被流放之地的环境条件、经济条件、生存条件就越差。等到了流放之地,这群犯人则由当地接管官员酌情处置。最严重的,犯人要么是苦役要么是充军;罪行轻的,到了流放之地是可以自由生活的。
周家的情况属于重罪之中的重罪,毕竟冠了谋反的名儿。但周家是皇室血脉,其实留了一线生机。原本周憬琛可不必充作苦役,大可似余氏蕤姐儿等一众景王府女眷一般在此地自由生活。坏就坏在,上头有人想要景王这一脉断绝。
景王府的男嗣一路死绝,独苗儿周憬琛则单独划出来,被充作苦役丢去了西场开荒。若非周憬琛开荒时遭人毒手被人打残,半死不活地被西场的头目以已死的名头丢出来,他是断不能活着离开西场的。
这些都是外话,且不提。就说肯定一件事,余氏跟蕤姐儿是可以随叶嘉搬迁的。
“能搬就好。若不能搬,想办法也得走。”叶嘉点点头。虽说按正常逻辑,才遭了重创的马匪理应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村庄。但叶嘉觉得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这一次的马匪袭击与余氏所提到往常每次袭击的情况大不同,往常只抢东西不杀人,这次可是屠村。
叶嘉了解的历史并不多,但却知道人心这等东西是叔来不可捉摸的。有的人做事跋扈心眼小,吃了大亏,宁愿断腿断胳膊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她不清楚这群马匪的路数。但于家村的惨状给了她警醒,这群马匪没有人性的。
深吸一口气,叶嘉坚定地对余氏道:“举家搬迁这桩事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娘。这群马匪的行事作风凶残的过了份,奸淫掳掠到这种程度……是极有可能会回头报复的。”
余氏心里本还有些犹豫,被她这一句话给说的心惊肉跳。胳膊上迅速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细细一想土匪的做派,确实毒辣得令人胆寒:“嘉娘,那,你预备怎么做。咱这边好些东西呢,一次性也搬不走,再说后院那么多韭菜在……二来你娘家那边……”
叶家跟周家不同,叶家是叶家庄的大族姓氏,祖祖辈辈都扎根在这儿。要说服他们举家搬迁是没那么容易的,不过余氏说得对,人命关天的大事,该提醒的话还是得带到。叶家琢磨着既然要搬,家里的东西就不着急归置回去。先把两张床给铺好,剩下的收进箱笼次日搬走。
至于西施摊的生意,只能带到东乡镇去。
“等明儿空了,我会去叶家庄走一趟。”叶嘉其实不太想跟叶家那边联系,但做人事尽天命。出于一个普通人的良心她也应该去提醒一下。当然,叶家人听不听,那就不是她的事儿了。毕竟她的猜测也只是猜测,马匪会不会报复谁又说得准?
余氏忧心忡忡地点了头,回屋子把自己的床铺和东西都收拾起来。
那群马匪直接冲进镇子,从瓦市的西头一路冲撞怕是会撞死撞伤不少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别说镇上如今是一团乱根本不宜走动,瓦市根本不能正常开启。
如今好些村子都有兵卒子在挨家挨户地问话,那阵仗弄得人心惶惶的。
不过屠户一早前答应叶嘉要给她送来的猪胰子,倒是在第三日送过来家门口。屠户也是走了运,事发当日刚好跟几个友人去东乡镇收猪,没回,躲过了一场劫难。次日下午才回的镇子,回来时已经有驻地的兵过来。他家里离得远倒是没出什么事。
拎着一大袋的猪胰脏过来,听叶嘉打听东乡镇,顺口还将那边的情况跟叶嘉说了说。
“这头的消息根本就没递过去。不然我早就回来了,哪儿能丢下婆娘孩子在镇上担惊受怕!”
屠户姓岳,一个西北大汉。跟叶嘉也熟,平常叶嘉照顾他生意多他今儿还送了叶嘉一只蹄髈,“事儿发生的当日晚上,我还在东乡镇东街撞见大兵吃花酒。你不晓得,东乡镇那边热闹得晚上都有人做生意。跟咱这边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去那边做生意肯定比这边强太多。”
叶嘉忙把钱结给他。不管这胰子做不做得了,早早说好的买卖人家还给特特送过来肯定不能说不要的。四五个猪胰子听说他找了友人要才有,叶嘉为此多给了点,总不好白拿人家蹄髈。
“既然岳大哥也觉得东乡镇好,怎地不去那边摆摊儿?”
叶嘉顺口也提醒,“李北镇这边情况这般凶险。昨儿那群马匪瞧着不似寻常。往日马匪进村子抢掠有这般杀人放火的么?于家村一个村子人被杀光了。这般毒辣,总觉得吃了亏会回头报复。”
这话说的岳屠户心口一紧,他也不知听见没听见。收了结钱就走了。
余氏从屋内出来,看着五个新鲜的猪胰子犯起了难。这猪胰子到底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听儿媳的意思这东西新鲜的时候制作的香胰子效用最好,不能久放。天气一热,肉类就更容易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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