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伴随着千总一声令下,山顶上没撤的投石机全部一起投出石弹。为了震耳威,还擂响了战鼓。
十万大军袭营,先头部队都进了营帐,可见后方营外的战场上,想必到处都是兵。投石机营的人不管不顾,对着战场位置疯狂投石。
乔烈料到对方必然有防备,却没想到,营地是空的,而投石机在天黑看不到的情况下还往下投石头。他随即一想,明白过来。投石机看不见,他这么多人攻过来,闭着眼睛都能砸中人。
很快,攻入营地的大军到了广临关处,把扎在广临关外的帐篷都翻遍了,除了发现一百多顶空帐篷外,一个人都没有。
有兵卒气不过,从旁边的篝火堆中抽了根木棍扔到帐篷上。
千总见状大叫声:“不要点火,山上就是投石机……”话没说完,呼啸的石头对准着火的帐篷飞过来,千总连同那放火的兵卒,包括周围的兵卒们都让落石砸中,顿时死伤大片,惨不忍睹。
大营中,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乔烈深知,对方既然留个空营,必然会在奇峰山设伏。如果他不甘心,带着大军攻出去,一定会遭到伏击。天黑看不见路,又没对方熟悉地形,出去的兵极有可能全军覆。他就算想跟对方拼命,人都看不见,怎么拼。
他下令回营,连夜拔营,放弃临江县,退守郡城。
战场上有这么多的尸体,沐瑾必定要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从这里到广庭郡城有几天路程,这样至少能再争取十天时间。
十天时间,就看南路大军能不能拿下临江郡。
要是南路大军拿不下临江郡,那么就指望不了英国公。他还没有全败,还有这么多的大军,就还有选择的余地,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几郡连军没想到十几万大军,竟然还能把仗打成这样子,如今这副又疲累又沮丧的模样,他们也深知,广临县没法守了,只能听乔烈的连夜撤往郡城。
沐瑾睡得正香,被赖福叫醒。
他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吩咐的,吓得一下子坐起来,问:“不可能败吧?”都安排得这么详细了,蹲在奇峰山里窝着,怎么能让乔烈追出城打败?
赖福赶紧说:“不是,是对面大军连夜拔营撤离了。戚都尉派人来请示,要追击吗?他们有辎重,我们现在把人叫起来,也可以追得上的。”
沐瑾长松口气,说:“穷寇莫追。人又不是铁打的,得睡觉休息好,打仗又不用急在一时。”他又躺回去,嘀咕道:“撤得倒是挺快。”他还想趁着对方疲惫猛攻一波,把乔烈给打残呢。
打仗嘛,慢慢磨呗。
乔烈都拔营了,沐瑾又不追,山里的伏兵只能回营休息。
第二天睡醒后,吃过早饭,众人回到广临关清点战获。石头砸死、砸伤了许多,陷阱里也有好几百死掉的,有掉在陷坑里流血流死的,广临守军一晚上至少折损好几千。
这么多尸体扔在战场上,离县城又这么近,且在商道的必经之路上,不埋可不行。
战场上有许多遗失的武器,哪怕破了残了,铁铸的武器拿回去还可以重新铸。长矛杆断掉的,可以挑选能用的做成枪杆,还能省下一笔钱。头盔、甲衣破了的,运回去拆下来,将完好的部位重新拼接加工能够制成翻新的甲衣,原本的单层做成双层或多层,防护力不会差。
尸体堆里还有千总级别的。各郡守的是旧制,寻常平民根本没有机会出头,能升上去做千总的,都是豪族出身。
沐瑾让清理战场的人员把面目齐全认得出人的豪族尸体身上值钱的佩饰扒了,充作战获,回头要发做战功赏赐。
发战功,寻常兵卒都是发钱,佰长、千总以上的都是以金玉饰物为主,要不然,哪有那么多钱发。
那些豪族出身的,看不出面目的,把衣服、饰料都保留得好好的,好辨认身份。
沐瑾派人去给乔烈送了封信,让他们拿钱来赎尸体,要不然就跟寻常兵卒们刨一个大坑埋了。
乔烈还在去郡城的路上,便让沐瑾派来的人追上,给了他一封厚厚的信,上面有名单,还有些画有佩饰图案的,还给他报价,一具尸体只收他一万钱,或者是一千斤粮食,问他愿不愿意赎。
无论赎,还是不赎,他都里外不是人。
赎了,那是给沐瑾打仗的钱粮。
不赎,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还有他堂弟。
沐瑾要是不来信,直接埋了、扔了,都知道战死在战场上,见不到尸体,也是没法子,可现在……
乔烈还要带兵,自然不能让底下的人寒了心。为了避免非议,他只得把各郡领兵的人叫来,也将底下的将领们叫来,把信给他们看。
他们经过商议决定,不赎。
战死那么多人,豪族的尸体赎回来,寻常兵卒子弃之不顾,叫队伍怎么带?而且,这么多人赎回来,送好几万斤粮食给沐瑾,开什么玩笑。
对方不赎,沐瑾也没什么损失,便把这些豪族的尸体也扔在普通兵卒子们的坑里埋了。
他挺想再加把火火化的,但考虑到现在大家的接受程度,决定还是不要挑战自家兵将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这边正忙着清得战场,魏郡沐耀那边传来消息,英国公的南路大军抵达对岸,战船密密麻麻地停满江岸,大军吃住都在船上,根本没有下船扎营。
临江郡的江岸很长,能够登陆的地方有十几里。南边水道发达,还有些地方靠近大海,他们的兵卒子水性都极好,在这枯水季节,水流变缓,甚至能够横游过来。这使得防线大大拉长,沐耀的兵又不够,根本守不过来。
沐瑾想了想,留了两万大军,以奇峰山和广临关为关隘卡住要道,投石机也留下了。伤兵们都送去军医院养伤,他带着一万多女兵和两万多中军大营的兵马,以及修路的工程兵,回援魏郡。
第164章
步兵的行军速度慢, 沐瑾把大部队留在后面,自己带着骑兵匆匆赶往横断江防线。
大军出征带的粮食已经快吃完了,剩下的粮食不多, 沐瑾几乎全留在奇峰山, 只让大军带着赶路的粮食。广临县跟临江郡接壤,中间只隔着一座奇峰山,步兵赶回到横断江防线, 也只需要走三四天, 带点行军粮食,足够了。
等到了临江郡,再就近征粮就是。
五千骑兵,战马在战场上损失了一些,目前还剩下四千三百多匹,能够出战的骑兵还有四千。
她们当中有些人的伤口看着非常可怕, 长长的血口, 皮翻肉绽,浑身都是血, 但既没伤到骨头, 也没伤到内脏,拿针线缝好伤口, 躺上几天,就能上马出动了。
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军中营养好、每天进行体能和作战训练, 身体素质特别好,这种哪怕伤到能见骨头的皮肉伤, 差不多十天左右就能全部长好, 养上五六天, 伤口已经恢复大半,只要不作激烈打斗把伤口撕裂开,没问题。
沐瑾途经军医院的时候,把这些伤势不重的都带上,在路上恢复几天,抵达魏郡时,就又可以投入到战场中去了。
那些伤到骨头内脏的,躺着慢慢休养吧。伤到骨头的自不必提,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到内脏的,已经是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圈,要是伤口再裂开,很可能人就没了。不像那些什么胳膊、腿、肩、背受伤的,伤口裂开再缝上就是了,大不了多休息几天,要不了命。
五千骑兵出来,四千骑兵回去,除了医院还躺着二百多个熬过来的,有八百多个埋在了奇峰山和军医院所在的县城外的英烈墓中。
沐瑾有点难受的,这要是他自己的兵,心头还好受些。五千骑兵是萧灼华的兵,他有种把老婆的家底霍霍了的心疼愧疚感。而且,女兵特别难招,首先肯来参军的女兵就不多,体能够选拔标准的就更少了,折一个都心疼。
不过,打仗,没法子。
他这边还好,只折损了几千人,对面好几万青壮就那么埋在了战场边上。
刚打下来的临江郡,没有驿站,没有设补给点,路上没有补充草料的地方,想吃路边的草都不够,只能去路边的庄稼地里吃粮食。这些地都是豪族的,刚收归了他,但耕种的都是贫穷人,要是一块地的全吃光了,他们也没得活路,沐瑾带有钱财,估算了价格,先补偿一些钱,自己这边做好登记,回头派官的时候把这笔粮食给人补上。
不能一下子全部补成钱,现在临江郡属于无治理状态,治安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极有可能他前脚一走,拿到钱的人,后脚就得让人劫了。给些钱,他们拿着钱赶紧去换成粮食,不至于饿着,也不至于让人眼红到直接劫财杀人。
沐瑾大清早出发,中午和傍晚各休息小半个时辰放马吃了粮食喝了水补充体力,之后一直跑到深夜,跑了三百多里路,抵达横断江防线。
如果不管战马的死活,下午就能跑到,但不能把马累死,于是一直到深夜才到。
马在夜里能看见路,跑起来没问题,沐瑾着急战事,赶得急。
骑兵奔跑的声音把防线大营的人都惊动了,但在边郡之地,能聚集这么多骑兵的,只有沐瑾。沐耀在睡梦中惊醒,从床上跳起,飞快套上衣服,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便往大营外赶。
他到营门口时,便见到十八岁少年将军正在大营外的拒马桩前勒马停下,那端坐在马背上的飞扬身姿,宛若踏破夜风驰来的神祇,让沐耀的心头一荡,抱拳行礼:“见过大将军。”
原本因为担心战事而焦灼的心情,一下子就安稳下来。大将军回来了,战事,稳了。
沐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带笑,语气轻描淡写:“乔烈扔下四万多伤亡,退守广庭郡城,现在那边的战事不着急,过来看看你这边的。”
沐耀应道:“是。”话音一顿,说:“请容末将回去穿盔甲。”他只穿了件打袍的长衫就跑出来了。
沐瑾道:“去吧。”带着骑兵入大营,先安排好地方驻扎歇息。
骑兵连帐篷都没带,也没有草料,因此,沐耀手下的参军现调了批帐篷给他们住,又调了批大豆喂马。这大豆原是煮豆饭和炖肉的,偶尔还能磨些豆腐做吃食,但现在缺马草,大豆也是上好的马饲料,就能他们用了。
反正已经秋收了,长公主殿下又派人调了批钱财过来,让他们就近在临江郡买粮。
豪族的地都收了,但选派官员需要时间,粮食目前要么在地里,要么在种地的人家中,拿着钱,去让那些种地的赶紧把粮食收割了,在田地间直接收购军粮。这样是最快的,不然等到派官下来收粮,再入仓、纳入户部登记管理完,再发下来,得忙到过年才有粮,大军早饿死了。
后勤的事有参军解决,沿用的都是方易在魏郡当参军时的那一套。方易治军的那一套,都是在沐瑾手底下学的,效率、井井有条。
沐瑾并不担心后勤问题,稍微歇了一会儿,等到沐耀穿好盔甲出来,便去了江边的防御线。
横断江从上游过来,一直是江面窄,两边全是悬崖峭壁,险得跟长江三峡有得一拼,没有大军能够登岸的地方,但到临江郡这一片就不一样了,地势变平,江面变宽,岸边是广阔的滩涂地,地面全是淤泥,草长得有一人多深,栖息着很多水鸟、蛇类,还有大鳄鱼。
滩涂地中有很多淤泥坑,到夏季长水时节,能把这一片全淹了,到枯水时节又都露出来变成一个个小水洼,裸露在外的泥土也被晒得干干的,人能走得稳稳的。
蛇多,吃人的鳄鱼多,这一片又人迹罕至,生态环境极好。
夜里,站在岸边,抬眼望去,只看到草丛在夜风中拂动,有夜虫、鸟儿的鸣叫声,草丛中还有些野兽的叫声。
沐瑾在沐耀的带领下,沿着修建在滩涂上的木板路前行。
沐耀说:“原本是想把草割了,但想着可以用此打伏击。”他们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穿过滩涂来到江边。
江面一片漆黑,遥远的对岸有着繁星般的火光,那是对面船只的光芒。
沐耀对沐瑾说:“防御线太长了,要构筑防御工事,工程太大。他们的船上有跳板,搬过来就是现成的梯子,两三人高的防御工事都能翻上去。我们垒沙袋都垒不了那么高。这种滩涂地,又打不了地基。”
沐瑾问:“对面的船只是个什么分布情况?”
沐耀说:“据长公主殿下传来的消息说,南边诸郡水路发达,经常发生水战,南海百岛诸国更是经常发生海战,船只建造技术精良。海上还有五层楼高的、四五十丈长的楼船。对面大部分船只都是二十丈长、三层楼高的,有八百艘。五层楼高的大船,有五艘,每艘承载有上千人,甲板下的船舱里有水有粮,可以在海上行驶好几个月,堪称海上行动大营。”
他生在靠近丘陵地带的清郡,十几岁以后去到一马平川的京城,来到西边诸郡,一路也是翻山越岭,见过最大的船就是一两丈长的河边小船。虽说隔着江岸,能隐约看到对面的船只,但太远了,看不清楚,以至于这会儿脑子都是懵的。
沐瑾也懵了,问道:“之前不是说是三丈的楼船吗?这会儿连三十丈都不止了?”大军都到跟前了,才告诉他小渔船变军舰了?
沐耀道:“殿下的信上说,最初的消息有误。”
沐瑾沉默了。清郡就给了东陵齐国不少假消息,英国公堤防他,特意通过探子眼线送出假消息给萧灼华,也在情理之中。
他看对面的船只星星点点四散分散的样子,也不像是连成片的。想也是哈,南边的人那么擅长打水仗,自然是长怎么灵活怎么机灵来了,想要火攻,做梦呢,船只绕来绕去就避开了,即使投石机把火罐扔过去,也烧不到别的地方。
沐瑾想了想,又问道:“英国公把南边的地盘都打下了?”
沐耀道:“南边也有战事,但您要称帝和要铲灭豪族的消息传出去,他们摒弃前嫌,想先铲除我们。”
沐瑾上次下水游泳还是上辈子,他底下的兵卒子最多就是小河沟里刨水的游泳水平,旱鸭子一抓一大把。水战,别想了!他一艘战船都没了。他对沐耀说:“等他们过来了,上岸后,我们再交手吧。”
旱鸭子大军打水军,有点离谱。
沐耀犹豫着问道:“我们是否要拔营离开河岸,退到城池?如今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他们擅水战,攻城器械备然不足,一旦深入岸上,地利就转到了我们这边。”
沐瑾说:“十几万大军上岸,不攻城,把各郡县的粮食抢完就跑,我们没了粮食,不战自败。临江郡的粮食,大半都还在地里,得保秋收。”
他看夜深了,跑了一天,也是又累又困,跟沐耀回营休息,先养足精神。
第二天,大清早,沐瑾刚起床还在洗漱,便听到战鼓声响。
大营中的兵卒正在吃早餐,听到鼓声,扔下碗,飞快地回营,拿起武器就往外跑。
沐瑾听出鼓令是敌袭,立即派人出去打探情况,加快速度洗漱,匆匆往嘴里塞了点食物,便穿上了盔甲。
马匹疾驰声传来,到营帐外停下,齐仲快步进帐,道:“将军,对面发起进攻了,江面上全是船,全是大船!”向来稳重的齐仲也忍不住激动、紧张和担忧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么多船,这么大的阵势,江面都让对方驶出来的船占满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比当初他们在草原打草原人时,摆开军阵更有气势。
沐瑾问齐仲:“你会游水吗?”
齐仲让沐瑾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愣了下,说:“会闭气屏息……刨几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