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这长岭县处于西去的必经之路上,无论是到西南、西北都得先过长岭县,往来的豪商、官员极多,消息自是灵通。从陈王造反,太子府、陈王府满门皆殁,到成国公府的赖瑾封镇边将军和郡守之事,自京城一路传过来,闹得沸沸扬扬,寨子里的人俱都有所耳闻。
郑弘点头,道:“应当是他。”
谋士长松口气,轻哂一声,笑道,“赖瑾带兵路过,叫不长眼的东西给砸了。砸人的是狮王寨的人,关我们秃头岭什么事?他们分出一队人带着尸体去长岭县,分明是要找县里要说法。这跟匪有关的事,处理的是县尉。”
郑弘的心头一动,说:“先生有何高见?”
谋士说:“听闻赖瑾这小子人小脾气大,目中无人,极为嚣张,便是在朝堂之上也敢冲……咳……”这对英国公府的绚公子来说,极不光彩,他们也不好多说道,便把这事略过去。
郑弘明白谋士是指哪件事,说:“这两家都是拥兵十万的国公府,我们可掺合不起。”十万之数,还只是明面上的,不包括他们所掌管的郡兵、县兵、养的私兵。
谋士说道:“可如今赖瑾自己送上门来了。他那么不吃亏的性子,如今叫山匪给砸了,脸上哪挂得住,瞧这架势,分明是想逼县里剿匪。”
郑弘看他一眼,已然明白,这里面大有可操作的余地,示意他继续说。
谋士继续说道:“郑县尉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出兵配合他们到狮子岭剿匪。长岭县兵跟成国公府的兵马混在一起……”他话说到这里,声音一转再转,手上还比划了个一锅端的动作。
郑弘闻言明白过来,也笑了,“两万大军打狮子岭,对面两个寨子把老弱一起加上,才三千来人,哪挡得住,这一剿,只怕就没了。”
谋士点头,“剿了匪,县里有了交待,县尉再把他们引走,这事就算完了。这条通往长岭县的要道,到时候全落在我们的掌控中。若是……”他的眼中颇有深意地看向郑弘。
郑弘也笑了,说:“若是想向绚公子卖好……这剿匪,兵慌马乱的,山里的陷阱又多,狮子岭的地势又险,赖瑾有个三长两短的,也只能怪他自己火气太大,不好好赶路,跑去剿匪。他死在剿匪之中,而匪又让他剿完了,成国公府既然想罪怪,也只能拿狮子岭的山匪出气。”
谋士应道:“寨主所言甚是。”
郑弘让谋士亲自跑一趟县里,找郑县尉通通气,务必让成国公府跟狮子岭打起来,再看看怎么安排人混到赖瑾身边去。
谋士前脚刚走,把守山道的人过来禀报,“京城的柴府来人了。”
郑弘赶紧亲自迎出去,一眼认出来人是柴绚的贴身小厮,立即把人请进去,待落坐上茶过后,才说道:“有什么事,你们递封信知会一声,小的赴汤蹈火也必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怎劳您亲自跑一趟。”
柴伍的年龄不大,但能做贴身小厮的,那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在英国公府是仆从下人,待奉命出来办事,那代表的是英国公府,派头自是拿得足足的。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郑弘,从怀里摸出封信递过去,“这事能叫别人来送信么?”赖瑾在京城的时候,找不到机会下手,至了这长岭县,山高林密,到处都是匪寇,即便他有大军随行,难保什么时候山上掉块石头就正好砸中他了呢。
郑弘展开书信,是柴绚的亲笔信,指名点姓要赖瑾的人头,心中便是猛地一颤,道:“这……”这来得也太巧了吧!
柴伍以为他是怕了,说:“怎么?这会儿不赴汤蹈火了?”
郑弘说道:“岂能,委实是伍爷来得实在太巧了,如今天赐良机在前,正是取赖瑾性命的好时机。”
柴伍心头生疑,问:“此话怎讲?”
郑弘说:“想必您也瞧见了山下驻扎的鹰扬军了吧。”
柴伍点头,说:“瞧见了。”为了避开他们,还特意绕至难行密林小道,差点踩中山匪的陷阱丢了性命,想起来就叫他很没好气。
郑弘把赖瑾中了狮王寨的伏击,如今要打狮王寨,以及自家的安排告知了柴伍。“若是伍爷信得过小的,不妨在寨子里小住几日,待有了确切喜迅,再回京向绚公子禀报。”
柴伍也想亲自看着他们办事,以免让这帮人唬弄了,回去后挨削。他点头,“好说。”
郑弘又说道:“成国公府拥兵十万,眼下就有两万大军囤积此处,若是稍有闪失,我郑家满门怕是要赴陈王后尘。陈王都能让成国公府灭满门,一个郑家算什么。”我冒这么大的险,白干?
柴伍听出郑弘是要好处,暗暗嫌他贪得无厌,只是如今要用他办事,也不好太摆脸色,说:“去岁不是刚给了你们两千套皮甲兵械吗?那可是军中匠人亲手打制,比起南卫营所用的也不差。”
郑弘说:“若是对面的两个寨子没了,咱们这长岭山要道落进国公府的掌控中,两千人守不过来,且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实在过于费钱。”
柴伍说道:“待事成之后,我会禀报公子的。他何时少过你们好处?”
郑弘嘴上应着:“那是!”扬声道:“来人,备好酒好菜叫舞姬都上来伺候伍爷。”趁着柴伍分神没留意,把柴绚的亲笔信塞到袖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信就派上用场了呢。
柴伍在柴绚跟前做下伏低,跟狗似的,难得出趟远差能装大爷,自是摆足了场面,让人好吃好喝美人相伴伺候着。
郑弘亲自作陪,一边灌着酒,一边套着话,打听京城的局势,也难免多喝了几杯,倒也让他听出了些消息。
柴伍叫道:“赖瑾竟然看上了宝月公主,若是叫他活着,万一陛下赐婚将宝月公主许给他,宁王有了成国公府扶持,哪还有梁王什么事。我家大公女,那可是要做皇后的,谁敢拦路……”
郑弘附和道:“必不让赖瑾活着走出长岭县。”
柴伍说:“知道就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这计,颇好……”
一顿酒,吃到深夜。
随柴伍一起来的几个壮仆,也喝得人事不醒,让山匪们扛进客房休息。
郑弘琢磨半响,觉得赖瑾既然卷进皇储之争中,柴绚的信,怕是英国公授意。那就必定不能让赖瑾再活下去。他决定,等天亮,自己亲自进县城一趟。
他喝了酒,却不至于大醉,也有些上头,早早地睡下了。
睡时,还在琢磨京城里的事。
睡到迷迷糊糊中,忽然想到好像遗漏了什么,又醒了。他坐起身,心说:“漏了什么呢?”正在思量间,外面突然响起喊杀声,有喽啰来报,“大当家,不好了,朝廷大军攻到寨门前来了,后山小道也全是他们的人。”
郑弘跳起来,叫道:“我干!大军都杀到寨子来了,你们才发现啊……”话出口,顿时明白自己刚才遗漏了什么。今晚巡夜的没有来汇报!
这怕是蹲在山道上放哨巡逻时,让人把脑袋摸了去!
真是喝酒误事。他叫道:“赶紧迎战,让所有人顶上前去,探清楚来了多少人。”郑弘飞快地穿上衣服,拿起武器,脑子里也在飞快盘算:“这不是要打狮子岭吗,怎么打到秃头山来了?莫不是柴伍过来时让人瞧见,给招来了?”
山脚下可是囤积着两万大军。寨子门拢共只有一千多人,哪顶得住。他当即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撤!
郑弘把自己私藏的跟英国公府的往来信件翻出来,用包袱装好,再叫上亲信,决定从悬崖掉绳子下去。至于藏在山里的财物,只有他与几个心腹知道,待大军走了,回头再来取就是。
他刚从房里出去,就见到四面八方全是朝廷大军。
其中一个穿着铁甲的千总激动地指着他,“那就是寨主,别让他跑了!要活的——”那激动得嗓子都喊劈了,脸胀得通红,叫郑弘都惊着了。
我一个山匪头上子至于让你们这样吗?
那千总身后的兵,瞧见郑弘,跟饿狼见到肥羊似的嗷嗷叫嚷着扑过来。那阵势吓得郑弘连退好几步,转瞬间就让涌过来的兵团团围住。
对方要活的,拼命都拼不过,若是挣扎,惹是把对方惹怒,一刀子结果了自己太不划算。
郑弘立即把刀子扔了,刚想抱头,就让一个兵卒扑倒了。
那兵卒大喊:“十两金子是我的!”
郑弘被压得一口气喷出去,差点没缓过来,目眦欲裂:老子就值十两?十两金子用得着你们这样?
第19章
大军深夜出发,摸黑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到秃子寨。
他们爬上寨子的时候,已是黎明时分,正是一天里最困的时候,站岗放哨的山匪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甚至有些不那么自觉的已经悄悄打起了盹,根本没有注意想到也没有注意到有大军摸上来,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还在睡梦中,便叫摸到近处的前锋队伍抹了脖子、摸走了脑袋。
直到大军翻过寨墙、打开了门,才被发现,却是连报讯都来不及被解决。
寨主郑弘是最先收到消息的,他被十几个兵卒叠罗汉式的压在地上的时候,大部分山匪还在睡梦中,大门被踹开,长矛的矛头对准了他们的脑袋,才惊醒过来。
……
打山匪这么危险的事,赖瑾作为主将,又是未成年,打定主意不往前凑。
他带着保护自己的一千人,等在秃头岭山脚下。
为了防止遭到突袭山贼的袭击,挑的临时落脚地是弓箭射不到、滚石落木砸不到的有遮有掩的隐蔽处。
兵力是对方的十几倍,又是搞突袭,优势占尽,赖瑾没什么担心的。他从小瞌睡重,少睡半个时辰都不行,趁着等消息,抓紧时间睡觉。
他一觉睡醒,天已经微微泛亮。
十几个兵卒飞奔而来,欢天喜地的禀报,“将军,大捷!”
他们争先恐后的涌到赖瑾的跟前,行完礼后,便迫不及待地叫嚷:
“将军,我们逮到秃子寨主了!”
“将军,我们从房里把光着腚的柴伍拖出来了,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醉得像死猪,现在还没醒。”
“将军,我们发现了粮仓,好多粮,全是今年刚出的新粮!”
“将军,有好多美女舞姬……”
“将军,我们抓到好多俘虏,活的,听千总说让俘虏推粮车,是不是不用我们自己推车了……”
那一张张洋溢着激动喜悦的面孔,真不像刚打完仗回来的。
赖瑾见状便知大获全胜了。他问,“有伤亡吗?”
有人答:“没有。”
也有人答:“我们什的鲁三娃翻墙的时候扭到了脚,脚脖子肿了,但能走。”
“有山匪想翻院墙逃走,墩子去追,挨了一刀,有甲衣挡住,没大碍。”
“没见着反抗,也没见到有谁战死,我们摸上去的时候,他们都在睡大觉呢。”
赖瑾又问道:“没有漏网之渔吧?都看牢了吗?”如果上面还乱着,他等他们控制好局面再上去。他带着炊饼,吃完早饭再上去也不着急。
一群兵卒纷纷拍着胸脯保证没有漏网之渔。开玩笑呢,让这些山匪跑了,就得自己推粮车了!
赖瑾还觉不放心,让老贾亲自带着一百人到前面探路,他啃了两个饼,吃得饱饱的,得到老贾的回讯,确定安全了,这才慢悠悠地赶往山上。
回来报信的兵卒们也趁机吃了早餐填饱肚子,悄悄嘀咕,自家将军看着年少,但跟大将军一样稳重,还足智多谋,兵不血刃就把这么大的一个匪寨拿下了。
……
赖瑾爬到秃子寨的时候,太阳都出来了。
秋老虎当道,天气炎热,山匪们都是光膀子睡的,又没有裤子,好多都是光着腚睡觉,只有极少数讲究的穿了兜裆。
兵卒才不管他们丑不丑,光着腚正好,看他们怎么跑。
一个个山匪光溜溜的,被人从床上赶到院子里抱头蹲着。
那场面,得亏赖瑾在后院摸爬滚打中饱经将士们荼毒眼睛,早习惯了!
光膀子光腚的土匪太多,使得锦衣华服的寨主格外显眼。
哪怕他鼻青脸肿、头发散乱,衣服皱巴巴的还破了,身上光鲜的绸锻料子,一个顶俩的壮实块头杵在人群中,形成鲜明的对比,想让人认错都难!
赖瑾扫视一圈,问:“柴伍呢?”
郑弘闻言,面目瞬间扭曲:狗日的柴伍,果然是他把大军引来的。
一旁的兵卒早就两眼放光地盯着赖瑾,听到他问话,立即把醉得人事不省的柴伍抬到赖瑾跟前。
柴伍也是光溜溜的,身上还有呕吐物,瞧着就令人不适。
赖瑾瞧见一群兵卒看自己的眼神,会意,问:“是你们逮到的?”
什长忙不迭地回道:“是我们。”
赖瑾说道:“记功!记大功!把人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