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萧灼华的神情一凛,道:“怎么打起来呢?发生何事?”
玉嬷嬷又把当值千总干的那事告诉了萧灼华,说:“明日就要去相看女郎,我去时,都尉、千总们俱都归了营,在收拾捣腾自己。今时大营门口当值的千总是中军大营的,其他几个营的都尉千总赶来时,我都收摊了。”顿了下,又说:“前军都尉沐罴,胡子刮到一半就跑出来,也没赶上。他以前跟头熊似的,看他刮完胡子的那一边脸,长得还挺不错的,模样很周正。”
萧灼华颔首,道:“做生意,哪有卖谁不谁卖的道理,自然是先来先得。他们军中之事,打不到我们头上,随他们去。”
玉嬷嬷道:“那是。”她看萧灼华在忙,说:“库里还在清点铜钱,我先去忙了。”
萧灼华叮嘱道:“多喝点水,带上扇子,当心暑热。”
玉嬷嬷眉开眼笑地应下,又风风火火地忙去了。她在宫里时,得处处瞧人脸色,唯恐哪里行差就错招来祸事。哪像如今,走到哪腰杆都能挺得直直的。
萧灼华瞧见玉嬷嬷开心的样子,笑着轻轻摇摇头。
这么多铜钱拉回来,过了月中就得发下去,库里的金子仍是越来越少。一两金子掰成三两花,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消耗。
不当家不知柴盐贵,她现在管着钱,看着赖瑾养大军的开销,方才明白为何父皇宁愿受几位国公府的兵权肘掣,也只是想方设法地削他们兵力,而不肯自己增兵。实在是兵多了养不起,一旦超过承受限制,不必等着别人来打,就得先拖死自己。
若是收田地税、人头税,明年粮食种下就能有税收收成养大军,开销压力要小很多,如今,还得另行想办法。
萧灼华虽然愁开销大,想到如今能够当家做主,以及手里有兵带来的底气,又觉得都值。她心道:“若是什么时候能不愁养不起兵就更好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划过,赖瑾可以把金饰卖给他手底下的兵将,自己也可以经营底下女工的买卖啊,端看她们缺什么。她想着赖瑾的主意多,与其自己冥思苦索,不如直接去找赖瑾问。
萧灼华当即令人套了马车,去大营。
她的座驾到了大营门口,当值的千总上前,抱拳行了一礼,问道:“车上可是公主殿下?”
萧灼华的侍女掀开帘子。
当值千总见到里面坐的确实是萧灼华,当即给放了行。全军都知道宝月公主如今能入帐议事,不要说进出大营,就算是进入将军营帐都没谁敢拦,但不能车驾就放行,总得看清楚是不是真的是她来了。
萧灼华到赖瑾营帐的时候,赖瑾正在问负责盯梢的斥侯:“陈郡的人来了多少?”
斥侯一一回答。客栈伙计里,混有他们的人,以后会一直收集各路往来行商、客人的消息,以免混进其他地方的探哨或心怀不轨之徒。
赖瑾等斥侯回完话,便让他下去,再挪到萧灼华的身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萧灼华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赖瑾,问:“你有何建议?”
赖瑾说:“开小卖部和小食堂。”
萧灼华问:“那些又是什么?”
赖瑾又将怎么开小卖产和小食堂告诉萧灼华,说:“她们手里有钱,自是想改善伙食,偶尔给自己加个餐,或者遇到谁生辰请客,就可以在小食堂。她们在大食堂吃食不用花钱,但饭菜只管饱,小食堂的要更加美味好吃。我那小厨房,赵大厨的两个徒弟都可以出师了,小陆子已经去了客栈,二栓子派去作坊当厨子。”
他将经营小卖部和小食堂要注意的事项,仔仔细细告诉萧灼华。
萧灼华听得频频点头,又很好奇,他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生财法子,且样样都算得格外精。
就连发饷,发铜钱都想得很长远。外人都说赖大将军手指缝大,钱哗哗地往外漏,底下的人个个肥得流油。可赖瑾的话却是,经营一地,总得有铜钱流通吧,那么多的钱,带着多重啊,自己雇人拉,还得管吃管喝。工钱发下去,成了他们自己的钱,再苦再累也得拖着,我还能省一笔买拉铜钱的车子钱。金子、布帛这类贵重物到边郡后再用。沿途买东西,把好看不能吃拿到边郡没人要的稀罕物什先用了。
赖瑾正叨叨地说着,发现萧灼华竟然没听他说,正盯着他看,瞧得他心头毛毛的,问:“看我做什么?”
萧灼华不好说直说,只能随意扯了个理由,“你似乎长高了些。袖子都有点短了。”
赖瑾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扯了扯稍微短了一点点的袖口,忽地一醒,“袖子短了,你看我脸做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脸,拍拍:“天天晒太阳,白是不可能白的了。”说完,又满脸羡慕地看向萧灼华,有些人天生皮肤白,顶多晒红,养几天就又白回来了。
萧灼华莞尔。她说道:“我给你量量尺寸,回头给你做几身过来。”
赖瑾说:“好啊。”话音一转,问:“你做啊?”
萧灼华道:“我的针线颇为不错。”在宫里时,出去转悠容易惹到事,关殿宫殿中弹筝吹曲都会有声音飘出去,惹到哪位当宠的不高兴了,都能上门来找个麻烦,就只能刺绣看书琢磨些有的没的,安静又能打发时间。
赖瑾说:“你养着那么多绣娘、针线工,别自己动手了。你的精力不是用在做衣服上的,有那时间拿去睡美容觉多好。你要是实在想表达心意,可以给我绣块帕子嘛,你会绣花吗?要是不会,裁块布,缝个边就成。”
萧灼华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轻声“呃”了声,点头应下。
赖瑾留萧灼华用了晚膳,才送她回去。
第二天,大清早,赖瑾在晨练时到营中巡逻,发现各营的都尉、千总俱都没影,都是佰长们在操练士兵。他调头便去了最近的中军都尉大帐,到了营帐门口,冲守门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溜进去,就见到沐耀正拿着铜镜在来回照。
沐耀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锻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套了个金束发,那束发中间一颗拇指大的宝石,一看就很贵。他的腰上挂着玉佩,手腕上戴着一对金钏,有点晃人眼。他脱了甲衣,换上这么身穿戴,还是有点贵族公子的风范的,脸也好看,才二十岁的年龄,有点娃娃脸,生得和气,当初能骗得山贼们主动点名投靠他,脸占了不少便宜。
沐耀听见有动静,以为是亲兵进来,眼角余光瞥见身高不对,再一看是赖瑾,吓得立即把铜镜藏在身后,想了想,又拿出来,道:“将军如何进来了?”
赖瑾比划出一个孔雀开屏的动作,打趣道:“孔雀开屏啦。”他笑嘻嘻地说:“大早的,一个千总、都尉都没见着,就知道你们都在帐篷们捣腾自己。”他笑笑,走了。他也懒得晨练了,跑去找萧灼华。有夫人的,跟没夫人的,还是不一样的。
第64章
虽然铺子是由赖瑾和萧灼华一手操持开起来的, 但具体经营还是得安排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大盛朝的阶层等级划分非常明确,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
赖瑾的家里有爵位, 哪怕分了家爵位不归他, 他有地、有兵、有郡守和镇边大将军之位,仍属于贵族阶层。士族在他的手底下当谋士僚幕做官。萧灼华是正经的皇室公主,属皇族。
他俩哪怕要自降身份, 无论怎么都降不到在店里招呼客人买东西的份上。一间卖首饰、衣服铺子, 再高端,再暴利,那也只是针对一个铺子而言,他俩每天面对几万人的庞大开销,这点进项只能说是虱子再小也是肉,能多点是点。
萧灼华很重视这铺子, 因此把身边一个叫彩缨的大宫女安排过去。
跟在她身边最久的是玉嬷嬷, 她从出生就由玉嬷嬷跟奶嬷嬷带着。
玉嬷嬷原是她娘亲身边的宫女,做事得体细心, 派去照顾萧灼华。萧灼华的奶嬷嬷为了保护她, 折在了宫妃们的争宠中,便只剩下玉嬷嬷。除此之外, 她身边有四名负责起居洗漱的贴身宫女,四名管理宫务的大宫女,以及十六名干打水、扫地、擦桌等粗使杂活的宫女。
彩缨一直负责打理赖灼华的衣钗饰物, 经手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一等好东西,眼光见识自是不差。萧灼华出宫开府后, 她也是见过京城的铺子是如何经营的, 由她来打理喜良缘, 亦算熟门熟路。
赖瑾只负责盖喜良缘铺子和装修,至于旁的,最多只是出点主意给萧灼华,具体的经营,都看萧灼华的。他既然交给萧灼华管,便放手去让她尽情发挥,哪怕是亏了,又不是亏不起。
赖瑾从沐耀的帐篷出来,让侍卫套了马车,刚坐上去,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盔甲,觉得不合适,又跑回去换衣服。
为了避免被比下去和撞衫尴尬,赖瑾挑了身紫色上衣、红色裾裙。这两种颜色,品级低于三品、非贵族出身的穿不了,在陈郡和边郡,够格的估计只有他跟陈郡郡守谢有文。参军周温虽是三品待遇,只能算军中副手谋士,连去上朝都不够格,也不能穿。
大盛朝的衣服,颜色越深、越暗,越显尊贵。不仅是染料和染制工艺成本贵,还有看起来就很端庄大气的视觉效果。
他的皮肤晒得黑黑的,五官只能说生得端正,眉毛倒是挺浓的,剑眉,衬得人很英气,又常年在军营里打滚沾上浓浓的杀伐之气,跟帅气飘逸半点不沾边,只能把自己往霸气路线上发展。
衣服穿好,到梳头发的时候,赖瑾毫不犹豫地抛弃总角发型。
大盛朝的发型少到令人发指,还分年龄,八岁以下为垂髻,八到十五岁梳一对酷似牛总的总角发型 。半大孩子的总角发型,不符合他郡守兼大将军的身份,赖瑾果断地奔向了束发。
束发是十五岁到十九岁的发型,把总角拆了,在脑袋后面束成一个髻,有点像丸子包包头,但不能戴冠帽。加冠得到二十岁才行,称为弱冠,意味着正式成人,可以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赖瑾已经提前行使成年人的权利,但也不好直接就奔着戴头冠去,他还是想有点少年美的。头发束成发髻再戴上玉制的发环,不到两厘米宽,圆圆的一圈,打磨得光泽润滑,比起金灿灿的黄金更添几分贵气和低调沉稳。
昨天玉嬷嬷卖了波金首饰,今天军中这帮汉子的首饰肯定是黄金的主场。赖瑾身高、体格都不占优势,要是不在服饰上另僻蹊径,妥妥地被比下去。
他把手腕上的皮制护腕换成九环缠绕式样的金钏,再在手臂上加了一对只有一个环的金臂钏。暗紫色的衣服衬上黄金,添几点亮色,不至于太沉闷。腰带,挑的是白玉腰带,显贵,也显眼,一看跟黄金就不是一路货色。腰上再挂上玉佩,宝剑,脚上踏着鹿皮长靴,自己都觉得自己酷毙了。
他又在拇指上戴上玉扳指,再添点贵气。他对着铜镜转了圈,觉得只差香水了,但没有,连熏香都没有。他又不能穿着衣服去蹭萧灼华的熏香,只能作罢。
赖瑾穿戴妥当,这才昂首挺胸地出了帐篷,坐上马车。
他的马车刚到大营门口,遇到沐耀和中军营的功曹、千总、粮官们。
一群年轻将军收拾得一个比一个俊,意气风发得犹如打了胜仗,个个都戴着金镯子、金钏、头上有家底的戴玉发冠,家底薄点的带金冠,每人腰上一把宝剑,胸脯都快挺到天上去,隔着布料都能隐约看到胸部肌肉的轮廓。
大营里面,哪怕是有火烧房顶的军情,也只能两条腿亡命飞奔,不能骑马。能坐马车进出的都只有俩,一个是赖瑾,一个是宝月公主。
这群人刚牵着马出了营,翻身骑在马上,赖瑾的车驾出来了。
他们纷纷把马挪到两侧,给赖瑾的车驾让开路,抱拳行礼。
赖瑾探出头,看着这群骚包们,道:“走啊,一起。”
从沐耀这个都尉到底下的千总们,看到赖瑾身上穿着的紫色衣服,头上那顶剔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束发玉环,纷纷谢绝了他的好意。
大将军,你已经有夫人了,您请。
沐耀营帐下有千总级别的已经成亲的,今天想去给夫人买点首饰的,都让他派了任务留守大营。哪天不能去,非得挑今天?信不信派你去喂马!
他们不敢派大将军去喂马,只能决定离他远点。
赖瑾决定放出他们,就不让他们当自己的绿叶了。他说了句:“努力哈!要是错过这回,去到边郡,你们就只能找边郡或草原上的姑娘啦。”
边郡和草原,比陈郡更艰苦。
众人又一次感受到紧迫感,一个个的摆出更加英武的姿态。
赖瑾坐的是马车,走得比骑马慢,说:“行了,你们走前面吧。”要是他走在前面,妥妥地压他们的速度,谁敢超他的车啊。
一群人感激地向赖瑾抱拳,甚至连愿为将军效死都说了出来。他们刚要甩出马鞭打马前行,恨不得立即飞过去,又听到赖瑾喊了句:“骑慢点,当心风吹乱头发。”
有道理!
他们又不能策马狂奔了,只能拿着小跑的速度溜达,比起马车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走着走着就成了他们绕着赖瑾的马车小跑。
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沐罴带着前军营的三个千总、一个粮官、两个功曹出来了。他的手下一共有五千兵,只有五个千总营,其中千总、功曹级别的,有一半有家室,自然不让他们来掺合,留在了营中。他们翻身上马,跑出一小段,瞧见前面浩浩荡荡一大堆人,看数量就知道是中军大营的那帮牲口。
昨天中军大营的人买光金饰的账还没跟他们算呢。
这会儿前面那伙人个个戴金,他们几个是把战利品箱子翻完,也只有沐罴翻出几件。
将军发的布帛铜钱倒是挺多,金子……谁敢抠他金子,他跟谁急眼。大家都没有!
他们看着中军大营的人金光灿灿,再看自己素淡,那火气,蹭地上来了。
沐罴叫道:“超过去,叫他们吃灰尘!”他一甩马鞭,率先一骑绝尘,待从中军大营的人身边奔出去时,还哈哈大笑:“小姑娘溜达呢!”
说话间,马匹已经哒哒哒地越过去了。
前军大营的人紧随其后,跟着嘲笑:“走这么慢,没吃饱饭吗?”
“这么不积极,回去吧!”
马跑得快啊,他们说话,马脚没停,等喊完话,跑到前面才看见,这群牲口堆里还混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比周参军的大了一圈,上面没有雕黄金凤凰,但挂了面鹰扬旗。
沐罴吓得眼睛一立,在打马跑快点和回去请罪之间,只犹豫了一瞬间,便立即勒马回去,在马车前时,放慢速度:“大将军您在啊。”
赖瑾掀开帘子,喊:“沐罴,慢点跑。”他做了个拈头发的动作,说:“发型乱了。”
沐罴为了这头发,特意到客栈找赖虎绕着弯地找陈郡豪族弄了些发油,抹得油光水亮,费了无数心思,看到赖瑾的动作,吓得一顿,又伸手一摸,还好没乱。
骑马飞奔,又是颠簸,又是风的,到地方保管乱。
他抱拳向赖瑾道谢:“谢将军提醒!”又扭头冲底下的千总、功曹们喊:“都慢点,当心弄乱头发。”
前军营的人只能放慢速度,不知不觉就又跟中军大营的人混到了一块儿。
中军大营的人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刚才的嘲讽一字不少地全还回去。
赖瑾听着他们吵嘴,听得直乐。
马车驶过一段后,到路口了,一条路往客栈、商铺方向去,另一条则是往萧灼华的营帐方向去。她在的地方,有两万多女工,连住人加工坊,排起来的帐篷一眼看不到头。
路口跟守大营门口一样,都是千总轮值来守。兵卒子除非轮到巡逻,不然根本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