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他赶紧给皇帝写信上奏,具实以报。
反正你打不起仗,自己掂量着办吧。我陈郡是兵少力微,压不住边郡的,我这都割地求存了,陛下,日子难过啊。
第68章
赖瑾把大军召回营, 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四万人散出去干了一个多月,野沟子县的主干道、水渠主体部分都已经修好了, 如今连池塘都已经挖得差不多, 剩下的到各村的水渠、乡道,由各个村子自己组织人去干就成了。
他先把人拉回来吓唬陈郡的人一波,逼他们提前站在自己这边。
双方结成姻亲, 他给陈郡铁, 陈郡给他粮,双方交好往来互惠互利,这样其实相当于他已经有了一郡之地作为根基了。当然,这是一切顺利的美好预想。
眼下狗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出,让他挺难受的,已经有点打乱原本布局。
昨天干了一波, 爽快了, 晚上回到帐篷里睡下后,越想越不安, 越琢磨越不对劲, 就又爬起来了。
萧灼华被削成乡主,去到外面, 别人连最后的表面客气都不用做了,他们会少很多便利。老皇帝训斥萧灼华的诏书已经诏告天下,从长郡过来的沿途百姓都知道了。老百姓肯定会想, 皇帝骂公主不忠不孝不悌,削她为乡主, 公主肯定不是个东西, 他们要是投奔过去, 公主这么坏,肯定不会对他们好,万一哪天皇帝再教训公主,还要跟着挨削,不去的好,甚至会同情之前去的那些人,不会再投奔过来。
这算是把赖瑾跟萧灼华一路打下来的威势名声给削了。
他是出了名的浑,能忍这口气?老皇帝之前派到赵郡的人就已经有去无回了,能想不到中将郎过来,很可能也会那样?按照他以前的作派,很可能让这通骂话一激,嗷地一声起兵,那怎么办?
朝廷从别的地方调兵打他不现实,但如果皇帝师出有名,堵住成国公府和梧桐郡出兵帮他的可能,再以博英郡侯为主将,调集周边郡县,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博英郡侯馋他的兵马家底,要是皇帝再给够好处,是很可能说动可以出兵的。
赖瑾算了下时间,去年萧灼华写信回去暗搓搓威胁他爹是在九月份,这都第二年七月份了诏书才下来。等了这么久的时间,老皇帝很可能已经布好局,跟博英郡侯达到某种共识了。
中郎将和五百禁军出了陈郡,悄无声息地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可以不认,但皇帝打他,也不算师出无名。
博英郡侯的兵马,得在路上了吧!
狗逼皇帝能从山匪干到皇帝,不会没点决断魄力。
如果老皇帝发兵来打他,野沟子县没有可防守的险关城池,只能退守野沟子山。可野沟子山没粮没吃的,守不了几个月。他如果兵败,像丧家犬一样逃到草原,进无可攻,退无可守,粮草没有后续供给,在外面连个安身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很可能叫草原部落联合起来,把他给灭了。
所以,得提前行动起来,至少让自己有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可战之地。
赖瑾思量过后,第二天,大清早操练完,便把萧灼华、周温、余修、崔吉、方易,以及军中诸位千总、都尉都叫到帐中议事。
帐篷地方不够大,且打仗的事,各营主将议事就行,又不是动员大会,底下的功曹、粮官们都没叫来。
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众人,问他们的想法。
周温思量片刻,道:“唯有兵来将当,水来土淹了。”他心说:“你选择不忍这口气,人都杀了埋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打呗。打赢了,往后在西边就立稳足了,打不赢,大家一起折进去。”
崔吉想到博英郡守的擅战之名,再想到其所领的兵马不弱于镇边大军,如果他真能调度周边郡县的兵马,而己方连可以固守的城池都没有,心头惴惴,想说,要不降吧,再一想,这话要是说出口,自己的脑袋也得挂到辕门上,识趣地闭嘴了。
沐耀道:“我们倒是可以先派兵守住险关,但师出无名。一旦提前动兵占据入陈郡的险地,就真的成造反了,立即落到人人可打且难有外援的境地。若是退守边郡,将野沟子山和边山构成防线,倒是可以守一守。可现在迁来的民都在田地里,地都开垦出来了,想再迁民入边郡,难了。我们入边郡,没粮可不成。那几个坞堡大族,拢共没多少人,将他们掏空也养不起我们。”老皇帝想必已经算好这一出。
大家都想反,可最先反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其他人会看着最先反的人跟朝廷先互相消耗一波大的,再举旗呼应起事捡便宜分好处。
余修问:“将军可是有良策?”他觉得以大将军的性子,要是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八成这会儿还在帐篷里揪头发,不会把他们召来。
赖瑾说:“我原本是想让大家屯田养战,现在,以战养战,打呗!有家有业的那些人,让他们继续种地。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收编进来,训练上,咱们先干一波大的。事到如此,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看向周温,喊道:“周参军……”突然想起周温有事,说:“哦,你不能去,将士们成亲是大事。这要是耽搁了,打起仗来,到三十岁都成不了家,这事得赶紧办。你们要是有心仪对象,瞧着不错的,就别再磨蹭了,赶紧成亲。客栈的帐篷,折扣价租给你们做客房。毕竟,那是我斥重金建的,铺地的地毯都是狐皮、狼皮的,要是都叫你们白住,得把我住穷去。”
众将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说着打仗呢,又扯到成亲上。
赖瑾说:“成亲是人生大事,仗一打起来,哪有得完,趁着现在抓紧。”
众将领想着都这时候了,将军还惦记他们的亲事,也是挺感慨的,纷纷抱拳应下。
赖瑾扭头看向余修,说:“你去博英郡侯那探探风,带句话给他:我们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互相伤害。我是光脚的,全家就两口人,老丈人骂女儿、女婿,那都是家事,他一个外人掺合个鬼啊。”
周温看向赖瑾,对自家将军的脸皮,又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余修抱拳领命。
赖瑾又叫道:“齐仲、沐罴、戚荣、赖琬、赖瑗。”
斥侯都尉齐仲、前军都尉沐罴、辎重营都尉戚荣、赖琬、赖瑗一起抱拳,齐声道:“在!”
赖瑾说道:“你们几个带着各自的麾下去草原,我们需要一场开门红来震慑博英郡侯。军中的骑兵、可用的战马,都让你们带去。”
几人一起抱拳应下,“是!”
赖瑾说道:“草原入边郡劫掠,通常是在秋收后,这盛夏时节,正是他们放牧养膘的时候。牛羊马匹应该都是散在草原各处。你们带着骑兵出去,遇到大伙的草原部落,立即跑,千万别叫人堵了。遇到小股的草原部落,包括牧民,连马带人一起抢回来。他们可以抢我们的人去放牧,我们也可以抢他们的人放牧。”
“步兵驻扎在边山和野沟子山,囤积粮食,修建关卡,建成防御线。这样不管是草原人攻过来,还是博英郡侯打过来,我们都有地方可以守。虽说如今形势没到最坏的地步,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帐中众人齐齐领命。
赖瑾说道:“我要留下来练兵和会会博英郡侯。小股骚扰草原之事,你们先干着,在我过去前,暂由赖瑗为主将,居中调度统领你们。”
赖瑗愕然地看着赖瑾,无声地说:我没带过兵打过仗。
赖瑾说道:“我们几个都是阿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哪一个拉出来都够带兵打仗。你性子沉稳,适合做主将。”他扭头看向老六赖琬,道:“六姐,你的性子最冲,抢马的时候积极点。”就别跟五姐争主将了。六姐的性子,想做主将,还得磨磨。
赖琬听到自己能上战场,难掩激动地抱拳道:“是!”根本没有跟赖瑗争主将的想法,她想争的是前军先锋,想做军伍中最猛的猛将。
赖瑾看到赖琬激动的表情,沉下脸说道:“六姐,战场上刀兵无眼,切忌轻敌贪功冒进。出征前,先把阿爹教你的,好好温习遍。”
赖琬压下激动,应道:“是。”
赖瑾又翻出昨晚熬夜拟好的名单,把军中已经成亲的千总们点出来,五千北卫营出来的人,搭上一万五的山匪,由他们带去。
骑兵进草原打机动战,先抢一批马回来壮声威,步兵在边山和野沟子山修建防御工事、构建驻守防线。那是个大工程,但修好以后,可以一直用,工程太大,只能多派人。
他这里留三万人断后,再把新召来的那些训练上,至少还能再加几万人。
野沟子县无险可守,出兵抢险地占先机要担起兵造反的恶名,不划算,那就只能等博英郡侯过来,打几场架,也不是不可以。
赖瑾想到现今的局势,再想到每个月要发的俸饷,也不想这么坐着干吃粮了。如果老皇帝要打的话,那就打呗!他又不是豁不出去。
第69章
皇帝萧赫收到萧灼华派人送回来的信, 逐字看完后,气笑了。
他将信递给随侍在侧的宁王,道:“你妹妹出息了, 出了京就敢威胁起父皇来了。两万精兵猛将, 能作甚?”他指指宁王手里的信,感慨道:“都欺朕老了,病了, 提不动戟上不了战马了。”若是他再年轻二十岁, 放眼天下英豪,谁敢在他跟前张狂?如今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孩子都敢跟他叫嚣。英雄迟暮。
宁王看完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一声声唤道:“阿爹,阿爹。”
萧赫躺在病榻上, 看着把脑袋叩得砰砰响的宁王, 听着他为妹妹求饶乞命的喊声,心下感慨。他这么多儿子, 除了先太子, 也就在宁王身上还能看到些手足亲情。他说道:“起来吧,朕不怪她, 她心里怨朕,朕是明白的。”
宁王没敢起身,继续跪在睡榻旁, 道:“儿子这就去给妹妹写信,好好说道她。”
萧赫摆手, 道:“这信若没经过赖瑾, 能送得出来吗?想想吧。”
宁王不敢说话了。赖瑾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要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割据自立。
萧赫感慨道:“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的几个儿子中,唯二两个能带兵打仗的,俱都没了。”一日之间,太子没了,陈王也没了。这两个但凡还留下一个,都是能带兵出征的。
从军中调走五万精锐,再从南、北卫营各调两三万人,沿途郡县抽调些人手,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二十万大军。十万精兵猛将,再带十万寻常兵卒,打几场下来,将兵中那些不中用的淘汰掉,剩下的就都是可战之士。面对这样的兵势,莫说大盛朝这些豪族,就算是东陵齐国的新帝也得趴着。东陵齐国连成国公府都打不下来,何惧之有。
可如今,他的兵还在,将兵之人没有了。
宁王,连剑都没摸过,手无缚鸡之力。他老了,他的儿子镇不住天下英豪,而成国公府一门七个孩子,就连看似最不成器的幼子,出了京都如猛虎出闸,闹腾得鸡飞狗跳,搅得西边各郡蠢蠢欲动。
萧赫对宁王说道:“即便朕不立你为太子,你是朕的儿子,没有母族依靠,没有权势,没有稳固的地盘,没有兵,就是砧板上人人可宰的肥肉。”
宁王不敢说话。妹妹送回来的信,父皇的这番话,吓得他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萧赫坐起身,凑近宁王,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是让先太子的下场吓到了,可此一时,彼一时,十五年前,你大哥还朝的时候,朕春秋鼎盛,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日。皇帝和太子,必然有一个得退让。可你不一样,朕老了,打不动仗了。朕要你立起来,朕要你给朕扶灵送终。肆儿……”他指指自己花白的头发,道:“阿爹老了,病了,能撑的日子不多了。”
宁王动容地唤道:“阿爹,阿爹,你好起来的,会的。”
萧赫的脸几乎快贴到宁王的脸上,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看朕这身子骨,像是能好的吗?肆儿,你要立起来,要像狼一样凶狠,叫别人不敢欺你辱你,谁敢冲你叫嚣,你就让他的脸按在地上砸成泥。懂吗?”
宁王叫萧赫的眼神吓得脸色煞白,猛咽口水,还不敢露怯,硬着头皮道:“懂,懂……”
萧赫指着宁王说:“你不够凶,不够狠,不够杀伐果决,你就得死。你大哥当年要不是顾念父子之情,直接把为父宰了,那么此刻便是他坐在皇位上,做这九五至尊。弑父杀君又如何,大不了叫天下人说道几句,成王败寇而已。”
宁王震惊地看着萧赫,惊懵了。
萧赫告诉宁王,“你要是立得住,要是撑得起这储君,要是能掌得了这天下,你就是朕的好儿子,将来给朕扶灵送终,风风光光地继位。你要是像现在这样,抖成筛子,只知道害怕,什么都立不住,肆儿,你会死,你的阿娘会彻底没了依靠。是让你阿娘当皇后,当太后,还是如先皇后那般提剑自刎,好好想想吧。”
宁王应道:“是。”
萧赫道:“去到皇宫城楼上,好好看看这京城,好好看看这沃野千里之地。你有京城十万禁军,有一百多个人口数万户、乃至十几万户的产粮大县,这京城千里之地,抵得上十个富郡,你有兵,有粮,有人,有地,你何惧之有。”
宁王抬头,迎向萧赫的目光,唤道:“父皇。”
萧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道:“朕要你成为参天大树,成为狼群中最凶狠的那头狼。晋王最近屡有异动,去查查他。人啊,不见血,是长不大的。”他抬指戳戳宁王的胸膛,说:“别走你大哥的老路。”
宁王惊愕地看着切萧赫,遍体生寒。他说了句:“儿臣告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出了皇帝寝宫,走下台阶,站在阳光下。秋日的暖阳,驱不走满身的阴寒。
他回头看向皇帝的宫殿,颤栗不已。他明白父皇的意思,要么,他踩着兄弟们的尸骨鲜血爬上帝位成为最凶狠的那头狼,要么,让兄弟们踩着他的尸骨爬上去。
父皇只需要活下来一个最凶狠的能护住这江山给他扶灵送终的儿子。这个儿子是谁,无所谓。他如果不行,那么今天父皇的这番话,就会对他别的兄弟说,让别的兄弟这么做。梁王、晋王、赵王他们都会照父皇说的去做。
他不想死。
他不想让母妃像先皇后那样提剑自刎草草掩埋。他想让母妃当皇后,当太后。
宁王缓缓地朝着宫外走去,只觉自己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石板都在渗着鲜血。这里叫历朝历代的血染透了。最近染血的那次是陈王逼宫,据说尸体铺满了整个皇宫广场。
他想成为提剑站着的那个,而不是跪在地上被杀的那个。
萧赫在宁王走后,俯身把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又看了遍。
大盛朝众多豪族,属成国公府的势最盛,便是英国公府都不敢掠其锋芒。英国公府的世子,一副守成模样,擅谋算、隐忍,但英国公长女、三子,都不成气候。世子膝下子嗣不丰,也没有太出众的,独木难支。
成国公府,一门七将,原本也还好说。赖瑭虽是难得的将才,但他是庶出的,哪怕是从小就当成嫡出的继承有培养,终究还是庶出的,天生缺三分底气,是个守成的性子。问题出在最小的那个身上!成国公府藏了这么多年,敢让他赴边郡那等险地,必有不凡之处。这孩子敢跳到亲爹头上开挠,朝堂上干仗,出了京城地界就直接动刀兵,还把承安伯给扶起来,其谋算志向,那是想以西边为根基,俯视大盛朝。
国祚要是稳,他在边陲之地盘着,也能逍遥自在。要是国祚飘摇,取陈郡如探囊取物,要是再有本事拿下草原,再经营些年头,到他二三十岁年富力强之时,掀了大盛朝的国祚叫这万里江山换个姓也是可以想的。
留他不得啊。
秋收之后,各地的税粮、税贡陆续进京。一起进京的还有来自西边各郡的官员、豪族,赖瑾跟赵郡郡守之间的那场风波,赖瑾沿途干的事儿,宝月公主大肆招兵买马,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位列三公之一掌御史大夫亲自带着人参奏赖瑾和宝月公主,洒洒洋洋罗列数十条罪状。
英国公府、赵王、晋王等诸众亦是纷纷附和。
成国公一派揪住长岭县山匪伏击之事以及威远侯悬赏他人头的事,不依不饶,要说法。
立储之事直接扔到一边,就赖瑾之事,从秋末一直吵到过完年,去年的事还没吵完,又有消息传来,赖瑾的大军赖在梧桐郡不走了。
成国公亲自开喷:“大冬天的赶路,想让大军冻死在路上吗?我家老四怀着孩子,赖瑾作为兄弟路过,多留几个月照看一下,怎么了?万一老四肚子里的孩子有闪失,你赔我外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