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这个问题让林彦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种麻蒙草确实能解释的通了,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事情又发生在五十多年前的前朝,你要如何自证你叶家五十年前没有种过麻蒙草?”
五十年前的旧事要自证很难,药田经过数十年的开垦要证实几年前种了什么已然很难了,更别提五十年前了。
事发太久,事情难以查证。一想至此,林彦心里便莫名的有些唏嘘:“所以,于我们大理寺中人而言,案子最好发生便立刻查证。一旦成了悬案,能破获的可能便不大了,即便破获了,能抓到凶手将他绳之以法的可能也不大,不是找不到了,便是已经死了。”
总之,叶家无法自证五年前没有种过麻蒙草,也难以自证清白。
当然,难以自证清白这种事可能会让人的私心里有所偏见,可除却于名声有损之外,却也不会让叶家获罪。
真正要让叶家获罪还是要证据的。
“如果说五十年前让张氏获罪的证据是物证——那些麻蒙草,那么十三年前让叶家获罪的就是人证——那些为叶家种植药田的药农。”
说到这里,林彦忽地一顿,道:“其实我先前说的多方博弈还少说了一件事。”
麻蒙草是用于军中治疗外伤的药,属于外敷药,可当时麻蒙草被混入其中使那些兵将无端拿不起武器的原因是将麻蒙草充作内服药的。
药不能乱吃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年为麻蒙草所害的兵将无法再上战场杀敌,只得从军中退下来,其中有不少更是军中已有声名的将领,却因此被迫离开军营,也算是被迫断送了前程。”林彦说道,更糟糕的是那些误服麻蒙草的兵将待到离开军营娶妻生子之后发现连自己的子嗣都受了影响,后代不是行动迟缓,脑子不大灵光的傻子就是手脚绵软无力的“半残”,等同一出生就废了一半。这样的事情传开之后,这些人的后代更是不少人连妻子都娶不到。”
这可说是真正的祸及子孙了。
五十年前麻蒙草一事的影响深远远超众人的想象。
这些为麻蒙草所迫害的兵将以及其后代自不肯让凶手逍遥法外,于他们而言真相更重要,是以张氏喊冤,他们在其中也是乐见其成的。
“十三年前的查案官员找到了一些受叶家雇佣帮着种植药田的药农,”林彦说道,“当时的药农至十三年前不少已然死了,仅存的几个也年老,记忆糊涂,身体不大好了。”
当然,不可能每个老者都如安国公那般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年纪大了,什么情况都有。
可时常与药草、医道打交道的人比起寻常人总是更懂得“调理身子”一些的,是以时常可见年迈的老大夫依旧精神矍铄的到处行走为人诊治。
这不是一件绝对的事,可除却已然死了的,仅存的几个老药农皆身子骨不大好,脑子糊涂,记不得事情,这未免叫人怀疑。
当然,这也不能用作证据,却叫查案官员起了疑,继而顺藤摸瓜,查起了这些药农之后。
这一查,总算发现了端倪。
“这些药农之后的后代同那些误服麻蒙草的兵将极其相似,其后不是脑子木讷不灵光就是手脚绵软做不了重活。”
“虽然这些并非直接证据,也可能是巧合,可如此多巧合之下,便是我偏心阿苏也不能说这是巧合了。”
“那些老药农一定是接触了麻蒙草,甚至还误食了麻蒙草。”林彦说道,“查案官员由此断定,五十年前的事情起因在于叶家药田,而非张家码头的库房。张家因此沉冤得雪,叶家获罪。”
事情成了一个轮回,阿苏也因此事被牵连入了掖庭。
整件事从查案人员的角度来看,叶家的嫌疑确实不小。季崇言却摩挲了一番下巴,顿了顿,忽道:“五十年前的查案官员不是查过叶家的药田么?为何当时没有查出麻蒙草的踪迹?”
事情发生在五十年前,能最直接接触到证据的就是五十年前的那批官员。十三年前的那批官员即便查,也只能查到佐证,接触不到最直接的证据。
对季崇言的疑问,林彦并不觉得意外,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先前说过,这个旧案重查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其中就有朝堂党争。当年那批查案官员其后也有不少在朝为官,在朝中自成势力。与之敌对的党争借着这个机会大作文章,道当年那批官员是徇私包庇叶家,才没查出问题来……”
虽说翻旧账不好,可有人想要借这一番旧账大作文章,哪怕五十年前如今的官员有不少还未出生,也受了些牵连。
明面上没有直接的赏罚,可到底还是因此受了影响。
“哦,对了,如今那个姑苏县令,同杨家不对付的那个庄浩然,其曾祖父就是当年的大理寺卿庄正,叶家之案,对早已去世的庄老大人的影响不小。”
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卿庄正在其位时也破获过不少大案要案,名声和能力皆十分出众,当年致仕也是带着一身的清名退下的。
这份明察秋毫的名声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十三年前叶家事发,已经去世几十年的庄老大人名声也遭受了莫大的打击,以至于庄家人受此牵连。
“庄浩然十三年科考入仕时险些被人动手脚无法入仕科考,”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位庄大人显然颇有几分其曾祖父当年的手段,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科考成绩也不错,因此入了仕。”
季崇言点头,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朝堂状况,忽道:“庄浩然一上来便表现的同杨衍这般不对付,必然不是与杨家相合的党派,朝中与杨衍政见不合的党派不少,他是哪一派的?”
寻常情况之下,林彦的消息自不会有他来的快,可这个新上任的姑苏县令不同,他同叶家的事情有关,林彦必然早做了调查。
果然,这话一出,林彦便道:“我若没弄错的话,应当是光禄大夫王散那一派的人,他如今的品阶自还没有直接同王散本人接触。不过,从当年险些被人做手脚去除科考名额开始,庄浩然便与这一派人有关。”
光禄大夫王散?季崇言挑了下眉,对这个结果却并不意外。
王是个大姓,这天底下姓王的不在少数。可王散这个王姓却是极其尊贵,只要提到一句话,就足以概括他这个姓氏的尊贵。
王散祖籍琅琊,最早发迹于曹魏西晋,东晋初年甚至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可说论老牌权贵,论为世人所知之广,鲜少有比这个“王”姓更出名的。
这个出生姓氏已经可以大体囊括王散那一派官员了,皆是数朝权贵之后的老牌权贵,王散一派的官员不少人祖上皆出过名臣。
如此,庄浩然会靠近这一派也不奇怪了,毕竟庄正若没有叶家之事,也算是“一代名臣”之后了。
有“一代名臣之后”这个出身是进王散那一派的敲门砖,当然,光有这出身做敲门砖也没什么用,更重要的还是其本人的本事和手段。庄浩然这个人显然很为王散一派的人重视。
当然,看其对付杨衍一家的手段也可看的出庄浩然这个人不是好惹的。
季崇言“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了面前的字条之上。
那位紫苏姑娘显然不会因为自家案子的关系飞鸽传书林彦,叶家如今已然凋零至此,对叶家的罚罪当年便已然结束了,为叶家翻案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让那位紫苏姑娘特意飞鸽传书回来的自不是叶家之事,而与他们眼下所查之事有关。
“这件事里,其实不管叶家还是张家都不是赢家,眼下两家皆已获罪,族人凋零。”林彦说道,“张家和叶家都曾是名动一时的巨商,他们一倒,自立时便有人开始蚕食瓜分张家和叶家曾经的领地。”
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从来不是什么玩笑。
“张家掌管整个中原汉地的官道、山道与河道押送,张家一夕之间获罪之后,押送生意自被别人抢夺而去,”季崇言接了话,顿了一顿,几个姓氏自脑中闪过,“陆上官道、山道的押送生意之上,京畿道以北是聊城周家、山南钱家同北州公输家的地盘,京畿道以南则是临周郑家同曾经的长安柳家,开封董家也分了一杯羹,同时还有一小部分河道,剩下的河道运输则是临周郑家几个……”
张家倒台,接手的几家此时已然与那些死去的妙龄女子的出身有所重叠了,而若是将叶家倒台之后的药商生意也算在其中……季崇言手指划过堪舆图上标注出的名字。
巧的很,每一个女子背后之族皆或多或少与的叶、张两家所涉的生意有些关系。
“洛阳王家、开封董家、山西刘家以及已经被灭族的长安柳家皆曾插手过药商生意,只是眼下不做了。”林彦说到这里,眉头却拧的越发紧了,“只是论其开始收手的时间却要早于叶家出事的时候……”
熟料话未说完,季崇言便忽地摇头,道:“不对!”
不对?为什么不对?林彦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看了眼林彦,道:“收手的时间不是这么算的。”
洛阳王家、开封董家等人不是寻常的经营几个铺子的小商小贩,这等大商布局之下当能让林彦明确感觉到收手时,已然撤离的差不多了,所以所谓的“收手时间”要早于让人感觉到的时间。
只是,具体的时间若是拿不到这些人家族中正确的账目是很难知晓的。
手上也有些“生意”的季崇言能确定早于这几家收手的时间,只是早上三年还是五年这等具体的年岁他却是难以知晓的。
一时间线索推衍仿佛再次陷入了停滞。
安静对视了片刻之后,林彦正要起身出去走走,忽听外头一阵窸窣的响动声传来。
穿着一身有些年头的藕荷色裙衫的柴嬷嬷手里拿着一只装了几个苹果的盘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素日里总是素着一张脸的柴嬷嬷今日脸上却施了脂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耳朵上还带着耳挡,一脸肃重端庄要见客的模样。
这样的打扮……可不多见。
林彦和季崇言对视了一眼,有些拿捏不定今日柴嬷嬷记起的是什么事。
正诧异间,却见端着盘子的柴嬷嬷抬眼看到季崇言的那一刻便惊讶的“啊”了一声,叫出了声:“小郎君,你不是去白帝了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套话
去白帝了?
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凑巧了,难道柴嬷嬷记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林彦心中一记咯噔,本能的看了眼季崇言的反应。
季崇言此时正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手指交错在一起,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危险。
这是季崇言思考问题时会有的举止和反应,却不是“赵小郎君”应该有的。
那位赵小郎君是银枪白马的少年郎,给人的感觉当是真诚正气,而不似崇言这般身上满是正邪难辨之感。
林彦咳了一声,提醒季崇言他眼下是赵小郎君。
被提醒的季崇言这才放下了交错的手,坐直了身子,看向盛装打扮的柴嬷嬷,开口用赵小郎君的语气说道:“嬷嬷怎么来了?”
被问怎么来的柴嬷嬷狠狠的剐了他一眼,生气道:“小郎君还问我?出征在外,做主帅的还能偷偷跑回来的么?”
说罢这话,柴嬷嬷便自顾自的放下手里放了几只苹果的盘子,从里头挑出一只卖相最好的苹果,认真的削了起来。
她一边削一边不忘同自家的赵小郎君说话:“还好是叫我发现的你,若是叫大郎君发现的,非得动家法教训你一顿不可!”
季崇言闻言动了动身子,瞥了眼神情古怪的林彦,顿了片刻之后,开口对柴嬷嬷道:“兄长……手里有数,他对我动家法又不会下狠手……”
熟料话未说完,便被柴嬷嬷打断了,她狠狠的瞪了眼季崇言,神情认真、严肃、心疼却又带着些许不满:“先前两次都不是什么大事,大郎都将你打的养了半个月才好,如今你做行军主帅却偷偷跑回来,大郎非得下死手不可!”
林彦一脸震惊的看向面前的柴嬷嬷,闻言本能的出口喃喃:“怎么……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做?
“怎么不会?大郎就是个铁面无私的。”柴嬷嬷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口中下意识的说道,“铁面无私也不算错,只是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之前就连小姐劝都劝不住,为了不叫江小姐看出端倪来,你大热的天穿着将脖子遮起来的衣裳,险些捂出痱子来呢!”
季崇言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眯了眯眼,这也是一个季崇言才会做出的动作来。
林彦刚要咳嗽提醒他一声,便见柴嬷嬷看着季崇言神情略略一顿。
这神情看的林彦心中一跳,心道:该不是要穿帮了吧!若是穿帮怎么将柴嬷嬷糊弄过去?他又该怎么做……
一时间林彦心中闪过诸多疑问,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面前的柴嬷嬷只是个脑子曾经受过重击的寻常老者,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自也没有这么多心思。
对季崇言这不符合赵小将军的表情,柴嬷嬷顿了一顿之后,反应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她点了点头,看向季崇言道:“小将军是该有些自己的心思了。虽说长兄如父,大郎代替老将军管教你没有错,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
赵家兄妹三人,赵家大郎比起赵小将军同昭云长公主长上几岁。待到赵家大郎,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弱冠,赵老将军已经亡故了,夫人也早在昔年遇到叛军死在了宝陵城外。所以,在赵小将军和昭云长公主还未成人前,这整个赵家做主的便是赵家大郎。
赵家大郎也一贯给人严肃、端庄、稳重之感,赵家上下自也被赵家大郎训的服服帖帖的,一双弟弟妹妹也一贯很是尊敬这个兄长。
说罢她觉得不太对的柴嬷嬷此时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就拿你之前自军营出来去见江小姐的事来说,那一日军营之中是休沐日,你出来见江小姐有什么错?偏大郎道有个什么命令,你没有在军营,没收到消息,什么主帅不在失职什么的,”柴嬷嬷虽是赵家的下人,却也只是个嬷嬷,不是军营中人,自不懂这些事,她道,“我是不懂那么多道理,可照着大郎的说法,难道你个将军连个休沐日都得整日呆在军营里头?便是个拉磨的骡子也要休息休息呢,大郎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柴嬷嬷对军营之事不了解,只觉得赵家大郎太过不近人情。
“偏你这个被打的傻小子还不停的偏帮大郎,说他长兄如父,军营之中有时候消息确实重要,可我问你,那休沐日的消息重要到连传信的一个时辰都耽搁不得了么?”柴嬷嬷说话间,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了,她将苹果切成小块推到季崇言面前,感慨道,“就连小姐都觉得过分的紧呢,就你这傻小子偏帮大郎!”
虽说都是赵家的主子,可一手将赵小郎君和昭云长公主带大的柴嬷嬷对这一对孪生兄妹总是有些偏心的,没办法,心就是偏着长的。况且,她一个嬷嬷的偏心也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所以,关系也不大。
“我看啊,他就借着‘长兄如父’这四个字故意折腾你呢!”柴嬷嬷摇了摇头,“那件事他打的你多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闯了什么大祸呢!”
一个威严如父的长兄自可以教训犯了错的弟弟妹妹,这件事便是捅到外头去,旁人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所以,柴嬷嬷即便多有不满,也只是在自己院子里发发牢骚罢了。
就像寻常人看到拿着棍棒追着孩子打的父母并不觉得奇怪,只会觉得孩子做了错事,父母在教训孩子,理当如此。
林彦蹙了蹙眉:大多数教训孩子的父母自不会下狠手,他们为的是惩戒做错了事调皮捣蛋的孩子。可这世间确实人有千般,他也曾见到过对着孩子故意折腾至死致残的父母,却因着父母的身份做了保障,妄图逃脱律法的制裁。
只能说人有千般,不能一概而论。当然,那样的父母也只是少数。
上一篇:穿到乱世搞基建
下一篇:傲娇美人在年代文里开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