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一番推脱互吹之后,那陈老先生开口了。
“那民间的妖星虽成不了大器,奈何背后妖道发力,若是当真叫他们乘虚而入,一时鸠占鹊巢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听的太子心中顿时一紧,忙道:“我便说嘛!自从那乡下野东西来了之后,父皇性情便是大变。原本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一个人,今年竟开始选秀了。不是我说,这么大的年纪了,这进宫的美娇娘可都同我是一个年岁的,父皇也还真是做的出来。不是我说,我来日若到父皇这个年岁,可做不出这等事来!”
一句“做不出这等事来”听的对面的陈老先生眉头忍不住一跳:是吗?这话可没什么人信,只怕叫你这坐了那个位子,做的比你父皇可出格多了!
当然,客套也好,寒暄也罢,陈老先生总要做出点事情的,否则,太子再蠢,也会开始起疑。
“太子是万民之主,铲除了妖星,陛下自会清醒过来。”陈老先生甩了甩拂尘,开口问太子,“殿下手头可有什么得用之人?”
这话一出,太子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顿了片刻之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忧愁道:“不瞒陈老先生所言,我当年贪图方便,便将太子府的府兵、暗卫之流都交给我那大舅兄了。我那太子妃虽说娴静规矩跟个木头人似的,可人还算老实,再者怎么说都是我的太子妃,我当时觉得不管如何,人还是可信的。”
太子信任太子妃苏家这一点并不意外,毕竟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过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遵循姜四小姐所言,让太子与苏家关系松动一番,也方便他们行事了。
这般想着,他正要开口,便听面前的太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开口说了起来:“不过近日,孤才发觉孤错了。太子妃与苏家虽然老实,可到底还是藏着私心的。”
这一席话,听的坐在对面的陈老先生眉头忍不住一跳:还不待他开口,太子与苏家关系居然已经现出了裂痕?这是巧合么?
正这般想着,便听太子说道:“还好我那霜儿提醒了我。父皇虽然年岁不小了,可身体一贯康健,没什么意外的话,再在那位子上坐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如此,麻烦就来了。”
“等到那个时候,孤都如眼下的父皇这般大了,那还做什么天子?苏家近些时日的动作莫以为孤不知道。”太子说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轻蔑之意,“太子妃成日抱着孤那个猫儿似的儿子乱跑倒处求名医,苏家这些时日忙里忙外的,说到底打的就是越过孤,直接叫孤那个猫儿子登上大宝的主意。恰巧父皇贪恋权势不肯让位,若是改立孤那个猫儿子为储君,他大可名正言顺的再坐二十年那个位子,真是好一番算计!”
如此一番“聪慧”的言论让对面的陈老先生面上神情不由一僵。
平心而论,这话说的一点不差。据姜四小姐所言,这苏家打的就是这么个算盘,比起不靠谱的太子登位,直接由太子妃肚子里出来的小太孙继位于苏家而言显然更是有利。
可问题是,这般将苏家的心思看的分毫不差的言论本是该由他提点太子的,此时却已然叫太子自己说了出来。
虽是心中诧异不已,不知道那个什么霜儿是哪位安排的,可面上,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是以,陈老先生干咳了一声,忙道:“太子果然明德之君,百姓有此仁君乃百姓之福!”
“那是自然!”得了陈老先生的夸赞,太子更是得意不已,“孤聪明着呢,只是素日里大智若愚,苏家的小算盘孤都看在的眼里。”
“比起猫儿子坐那个位子,自然是孤坐那个位子更好的,那才是百姓的福气。”太子不以为然,“苏家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回头等孤解决了那个乡下妖孽,让父皇清醒过来再来敲打苏家。”
说到这里,太子抬头,看向面前的陈老先生,开口问道:“老先生有何妙计?”
“施展神通”的时候到了。
陈老先生眯了眯眼,掐了掐手指,说道:“太子不必担忧,贫道夜观天象,算到不出三日,必有乱自东方起。”
太子“哦”了一声,他对什么乱,百姓会不会遭殃这种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开口直问陈老先生:“此乱于孤有何益处?”
好一个“仁德之君”,连问都不问百姓一句。
陈老先生抽了抽嘴角,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那位民间的妖星就来自东方吧!”
一句话提醒了太子,太子当即大喜:“原是如此,孤明白了!”
不,你没明白,事情可没有这般简单!陈老先生腹诽。只是面上不忘依旧喊着“太子高明!”。
送走了高兴不已的太子,陈老先生这才松了口气,回去复命了。
他确实姓陈,不过同什么陈让没什么关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姓陈的百姓而已。他本是被江先生安排在京城的旧部,当年在军中跟着江先生做事的。没成想,这个时候居然迎来了新主。
他不知道这位姜四小姐手段如何,不过能让江先生特意叮嘱将京城之事全然交付于她的,想来必有几分手段。旁的不说,这一手点妆易容的手段便是不错,眼下的自己全然跟换了个人一般,竟和百年前那位太史令陈让有几分相似。
办完事的陈同回来复命,将自己与太子见面的对话复述了一番之后,他忍不住感慨:“这太子殿下无能至此,真叫他继位了才叫倒霉!”
“若非如此,太子实在难当大任,又怎会有选秀之事发生?”姜韶颜澹澹说着,向陈同道了谢,“多谢陈先生了,往后同太子那里还需陈先生出面交涉。”
陈同闻言忙道:“何谢之有?江先生既信任姜四小姐,我们在京城的这些人自也任凭姜四小姐差遣的!”
姜韶颜和陈同这里虽说没有对外泄露今日的谈话,可太子本人并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上午陈同才走,晚间暮时时,消息已经传到季崇言这里了。
季崇言听罢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相术先生所言的三日之内、乱起于东,应当是指东鲁之地一个叫黄天教的百姓叛乱之事。”
这件事虽说还未正式传到朝堂之上,可不代表有些人已经提前知晓了这个消息,甚至连陛下本人,在东鲁的急奏来临之前应当也已经知晓了这个消息。
“前年东鲁之地旱灾,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又因着当地官员贪而无能引起了民怨。”季崇言稍稍解释了几句,“若非如此,去岁开始陛下也不会惩治贪官,甚至连魏家这等功臣之后都抄了。”
突然开始查处贪污大桉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由民怨引得百姓起义造反还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大周天下多数皆安,那百姓叛乱必然会被镇压。”对这个结果,朝廷之上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这么一地不过三万人马的起义改变不了什么。
若说这起义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号称黄天教的起义军头领据闻是个家学渊源、懂风水堪舆的道士。”季崇言说道,“我想这太子殿下信任的先生既以此道来博得太子信任,那骤然提及黄天教叛乱之事必然与此有关。”
“那位民间二殿下同样来自东鲁之地,要让这件事同那民间二殿下扯上关系并不难,端看那三顾茅庐的先生背后之人怎么做了。”季崇言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手下人道,“让如霜暂且按兵不动,且看看再说。”
这个时候,突然对太子出手的,还以这等方法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反刺
两天之后,东鲁之地民乱的事果然传到了朝堂之上,听说是“东鲁之地”的民乱,太子当即就兴奋了,而后又听说是领头的是个道观的道士,号称黄天教,自称受命于天,身有法力极其了得,更是越发兴奋。
兴许他脑子不是最聪明的,本事也不定是最厉害的。可到底打小便是储君,为君者最忌讳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受命于天、天命神授这种事可是父皇的大忌。毕竟,黄天教的道士若是受命于天、天命神授,那父皇又是什么?
果不其然,垂帘后那张脸已然沉了下来,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的太子当即站了出来,开口直言“东鲁之地那群道士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这话一出,眼看父皇脸色稍霁,太子立时忍不住开口道:“我记得二弟就是来自东鲁之地啊,怎么这些妖言惑众的东西同二弟一个地方出来的呢……”
话还未说完,脸色才稍霁的天子面色立时再次黑了下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把泼脏水的太子训斥了一顿,让人把太子叉出去跪着了。
虽说碍着他是储君,宫人还拿来了软垫,可太子还是觉得委屈不已,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那群妖言惑众的东西就是跟他二弟一个地方出来的啊,他有哪里说错了?
不行,待到今儿跪完,他得回去找陈老先生问问,是不是近些时日妖道做法,把他这帝王星给压了。
太子的腹诽令得姜韶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姜四小姐仔细些,到底还未入盛夏,凉物少食些,这寒气入体可就不好了。”侍婢端着牛乳酥山放到了她的面前,含笑着说道。
姜韶颜朝她道了声谢,眼角余光瞥到时不时往她这里看一眼的李大夫人,忍不住有些惊奇:当不是她的错觉吧!怎么总觉得李大夫人对她似乎尤为关注呢!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
今次李大夫人的赏花宴再次挑了她。原本以为同上次一样,也就是来过个场的,可现实却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比起上回后排的位置,今次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第一排也就罢了,还安排在了第一排的第一个,仅在李大夫人左手边。
这也……太叫人受宠若惊了!姜韶颜诧异不已,认真回忆了一番自己确实没有同李大夫人和那位李二公子有什么过往,更是不解。
便是李大夫人同那李二公子是个不以貌取人的俗人,可莫名其妙的把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女孩子安排在头一排,还是叫姜韶颜……呃……总之是不大明白了。
听李大夫人同几个似是打过交道的闺秀闲谈打趣,姜韶颜用勺子小口小口的挖着牛乳酥山,看正中的女先生表演分茶。
对李大夫人的两次赏花宴,姜韶颜都表示满意,当然,要是李大夫人不要时不时的分出眼光打量她一番那就更好了。
皆是女客的赏花宴自是雅致清幽,姜韶颜享受着甜腻美味的牛乳酥山,安静看分茶表演。
细细碎碎的家长里短说起来永远不会冷场,你家的小叔、姑子、长辈,我家的大伯、小姨、小辈,拿得出手的自然能够夸赞,拿不出手的则大家一同嫌弃,既拿不出手却也不混账的,又可以说“木讷”“无趣”和“平庸”。
即便没有在刻意听,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却也传入了她的耳中,接地气的很。
眼看的是优雅的分茶表演,耳听的是家长里短接地气的小事,还有甜腻美味的牛乳酥山在一旁解趣,姜韶颜觉得这样澹澹的宴会多来几次也无妨,至少她是很喜欢的。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看客,这宴会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谁知宴到一半,有客人不请自来了。
来的女客三十上下,比起在座的这些女客年岁都要长上一些,可那相貌气度却是长了一轮也将在场所有的女客都生生比了下去。
相貌雍容贵气,气质沉静有度,走起路来连发髻上的步摇甩动幅度都是张弛有度,这样的相貌气度,姜韶颜只在那等老牌权贵的后宅中得见,一看便是出身尊贵又受过良好教养的女子。
“母亲!”美妇人走到李大夫人面前施了一礼,开口说道,”这个天芙蓉园的早芙蓉开了,媳妇同融安县主走了一趟芙蓉园,回来途中经过这里,听闻母亲在办宴,便来看看!”
听美妇人一声“母亲”,姜韶颜立时猜到美妇人的身份:这多半就是李大夫人那位继子李大公子的夫人了。
权贵之族对嫡长子的婚事决计不会马虎,如这等家里有陇西军有继承的更是如此。
这位李大公子的夫人戚氏自不是普通人,一句似是随口一提的解释,却得意的点出了自己同融安县主的关系,去的又是等闲借不到的芙蓉园,三言两语便将她的交际圈子衬了出来。
李大夫人朝她点了点头,面上对戚氏的软钉子似是连半分都没有察觉。只一边让人安排席位,一边同她笑道:“既如此,你这做嫂嫂的不如留下来,替我把把关,好叫我为玄竟选一个良妇。”
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李大夫人为李二公子择妇这件事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那几个先时与李大夫人闲聊的欢快的闺秀面色当即变了变,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李大夫人却恍若不觉,只依旧含笑着将戚氏安排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而后抬手指向下头席上的女子们,笑道:“都是好的,只我家玄竟只能择一妇,你不妨替我掌掌眼,可好?”
戚氏当然不是善人,可同样的,做了二十多年陇西将军夫人的李大夫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一句话直接把戚氏架了上去。
若是挑出个不如意的,往后这婆母是不是还要名正言顺的怪上她了?若是挑个好的……戚氏眉心跳了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看着戚氏面上片刻的僵硬,姜韶颜舀了一勺牛乳酥山入口,忍不住感慨:这婆媳斗法可真真是凶险!
只是感慨归感慨,姜韶颜却不觉得此事能与她有什么干系,正挖着牛乳酥山吃的高兴,那厢面上僵硬的戚氏却看了她一眼,忽地开口了。
“座下这位可是东平伯府的姜四小姐?”美妇人一双眼睛含笑着朝她望了过来,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面上看起来很是和气。
可与她面上的一团和气不同的是她出口的话。
“果真是爱吃牛乳酥山的。”戚氏含笑看着她舀了一大半的牛乳酥山,说道,“前两日听闻东平伯办差时路过酥冰堂,还特意拐进去订了一份牛乳酥山让人送了回去给掌上明珠!”
牛乳酥山这东西不算便宜,可于权贵而言倒也不算贵,夏日常吃。
这几日天热的慌,前两天姜兆办差的时候经过长安城里做牛乳酥山最有名的酥冰堂,眼看素日里总要排长队的酥冰堂里无人,便拐进去订了一份让伙计送到了伯府。
这件事是办事途中经过做的,且也未耽搁,便是办差再如何严谨的人,也不能说没做过这等顺道的事,况且连姜兆的上峰也是知晓此事的,并没有说什么不是来。
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可戚氏此时说起来,那张含笑和气的脸下的软钉子已然抛了出来。
姜韶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碍了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李大夫人薄氏笑着在一旁帮忙圆场:“东平伯疼女如命是出了名的,一份酥山而已,当然舍得。”顿了顿,她似是又由此感慨,“我记得前两日你也去了酥冰堂,买了份酥山给你那位嫁入杜家的堂姐。你们姐妹在闺中时关系一向好,杜家此去会西,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句话可说是屡试不爽的真理。李大夫人看似随意的一句却俨然已经提醒了她怎么得罪戚氏的了。
这些时日姜兆所在的工部在办贪污大桉,一连查处了不少官员。前两日,姜兆曾经的工部同僚出自陇西杜氏的杜大人获罪流放会西,这位杜大人的夫人好似就姓戚。所以那位杜夫人是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堂姐?
下旨抄家将杜家革职流放的是天子,可质疑天子是不可能的,除非戚氏不想活了。如此,便迁怒到了办差的姜兆身上。
姜兆身上没有大过,可抓点小错是无妨的。当然,这点小错没有谁会揪着不放,毕竟便连戚氏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戚家的男儿以及自己的夫君李大公子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来。
只是不揪着小错闹出来不代表不能趁着姜兆本人不在这里的时候,给眼前这个贪嘴儿的姜四小姐下个面子。
李大夫人的提醒戚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对面前这个姜四小姐,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去岁那件同安国公府二公子的事闹的实在太大,戚氏不觉得一个聪明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多半是那东平伯怜惜她幼失母亲,素日里连责骂都不曾责骂一句。东平伯府后宅那位姜老夫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京城里的老人又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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