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叶昙
只有颜桂芬已经急得不行,慌得不行,事情已经失控到她恐惧得发抖的地步。
她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招。
她哭。
她哭着跟颜欢道:“小欢,那些都是在我们觉得这是个好婚事的前提下说的,这婚事,最开始也是你相来的啊,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他家世好对你好这才同意这门婚事啊,那时候你并没有很反对啊,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她泪眼瞥到颜欢脸上的讥笑,立时又机敏地收住话,转而又哭道,“小欢,这门婚事你既然不同意就算了,跟父母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天下的父母子女不都是这样的,我为你好,你不觉得好,争吵,好好说,最后妥协的总是父母……从小妈就跟你说过,你是妈跟你爸唯一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在爸妈心里,肯定是你最重要的,他们都不如你,没有你,我跟你爸这个家可能就散了,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妈跟你爸吵过多少次,家里也是乱七八糟的,家都不成家了……孩子,妈求求你,跟爸妈回家吧,以后你说什么妈都依你……”
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是泣不成声。
说得合情又合理。
好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疼爱女儿至深的母亲一样。
是,是给你说了一个对象,你是有些不同意,但这对象条件好啊,对你好啊,天下的父母不都这样,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你对象对你好?
在爸妈心里,你是爸妈唯一的孩子,全家就你最重要,没你这个家就都散了,只要跟爸妈回家,以后什么都依你……
颜欢略微偏转了脑袋看眼前这个女人。
脑子里闪过她作为“沈颜欢”时过去十几年生活的一幕幕。
奇怪,明明她就是沈颜欢,她知道过去沈颜欢所有的喜怒哀乐,但她现在偏偏对面前这个哭诉的女人没有任何感情,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厌恶,她讨厌所有沈家人。
她其实是不爱跟这些人费口舌争辩什么的。
要不然当初她第一反应就是下乡离家,永远都不想看到这些人了。
偏偏他们追过来了。
而她也很清楚,如果她不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理亏的就是自己,对方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世情就是如此。
所以就算懒得费唇舌,她也还是收拾收拾了精神,看着颜桂芬道:“唔,在那个家里,我是你跟爸唯一的孩子,没有我,那个家可能就散了?”
“哦,这些话你是从我小的时候就跟我说呢,后面就是一遇到任何事,都是跟我说,颜欢,你得让着点沈美珠,不能跟她争,因为她没有亲妈,妈只是继母,你跟她争,你爸知道了,就觉得是妈这个继母亏待她;你还跟我说,颜欢,你得让着点沈美月,她从生下来就没有爸,在这个家里也很难过,你要再跟她争,她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
“所以,从我记事起,我在家里,好用的好吃的都得让着沈建辉沈建立沈美月沈美珠,吃他们吃剩下的,用他们用剩下的,他们从小吃好的还有余钱买零食,我只能喝喝刷锅水,他们可以穿新衣服,用新书包,新课本,我永远都是用他们的旧的。”
“没了我,家里乱成一团糟?唔,这个我倒是相信的。”
“因为从我记事起,家里家务除了你,那剩下家里扫地的只有我,洗菜洗锅刷碗倒马桶洗衣服的只有我,每天给家里做饭,熬夜给全家人缝缝补补做衣服的也只有我,等工作了,把自己的工资扣下除了午饭钱,几乎全部交给你说是要交家里伙食费杂用费的也是我,尽管我从记事起你也从没给我买过一件东西扯过一块布……没了我你家里岂不是乱七八糟?你说是不是?”
在场的众人都惊得嘴巴张大的都合不回去。
这,这,这?
其实不仅仅是旁人,就是沈家的沈荣祖和沈建辉都有些吃惊。
沈荣祖是不关心自己这个小女儿,因为他前头已经有前头爱人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肯定是要重视的,前头那个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就没了妈,生怕后头的老婆苛待了她,自然关注得多些,精力和时间有限,他工作又忙,哪里还顾得了多少别的?
至于后面这个小女儿,有亲妈看顾,他也不用费什么心思。
所以他其实对颜欢说的竟然是一无所知。
但要说真的完全一无所知,也不尽然,不过这年头家里头的孩子,穿旧衣服用旧课本做些家务,有什么特别呢?
家家不都是这样吗?
沈建辉跟沈荣祖反应也差不了太多。
他是知道沈美珠沈美月在家里地位比颜欢要高,但那没办法,美珠是他跟建立的亲妹子,别说是他们爸,就是他们,也容不得颜桂芬苛待,让美珠穿沈美月的旧衣服?那不可能!让美珠替她做家务?那更不可能!
至于是沈美月还是沈颜欢怎么样,他们就管不着了。
你是亲妈,你偏待哪个苛待哪个,我们这些继子管你?
所以这会儿听了颜欢一股脑儿倒出的这些,沈建辉一时面上十分僵硬,原先觉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事情,例如呼喝叱骂颜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好像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颜桂芬也被颜欢说的头昏眼花,一开始她还想反驳,把她的那些话赶紧按下去,可后面颜欢说得太多,她都不知道该从哪句按起了,呆呆地张口闭口,连先前汹涌的眼泪都停住了。
她嚅嚅着,一直到听到颜欢问“你说是不是”的时候,才喃喃道:“不是,也不是这样啊,小欢,你是误会了……”
说完眼泪又滚出来,道,“小欢,家里条件不好……”
“全不好在我身上,非要在我身上抠出来,榨出来了?”
颜欢再打断她,“就算你想狡辩再想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在机械厂那大杂院里生活了那么多年,院子里的婶子大娘她们哪只眼睛没看见呢?你再否认,都当别人眼睛是看不见的吗?”
“可是家家都是这样的啊,”
颜桂芬听到颜欢说院子里的婶子大娘,眼睛突然又亮起来,道,“小欢,院子里的婶子大娘,哪个不称赞你,说你是我们家最听话最懂事最孝顺的好孩子,小欢,你跟爸妈回去吧……”
颜欢:……
这人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颜欢翻了个白眼,颜桂芬却又上前想拽住她,哭哭啼啼道:“小欢,你是真的误会了,你跟妈回家,以后妈最疼你,你刚刚说的那些,也不是这样的,妈心里是最疼你的,只是妈没办法,你说你做家务,妈操持一个家,自己也从来没停过啊……”
“你自己做家务,自己停没停,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颜欢终于懒得理这是自己所谓的“妈”,喊道,“你干什么又不是为了我,跟你从小到大逼我不停给你们一大家子洗衣做饭做衣服干活,压榨我,逼我交出工资,最后还要利用得彻底,把我卖给一个老男人好给你们家一个一个的换好处,有什么关系啊?”
还真的理直气壮啊?!!
“小欢……”
颜桂芬还要说,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却“砰”得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中年女子后面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颜桂芬听到动静也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然后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蓦地张大口张大眼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女人。
嘴巴抖了抖,却偏偏喉咙跟卡住了似的,又发不了声。
走进来的那个女人眼睛发红,含着眼泪,走到颜桂芬面前,伸手“啪”得一巴掌就打在了颜桂芬脸上。
“大舅妈!”
沈美月看到自己大舅和大舅妈突然出现,原还十分惊讶,再等看到自己的大舅妈径直走到自己妈面前,“啪”一巴掌就打在了自己妈脸上,立即就吓得尖叫起来,然后叫着就冲过去拉她口中的“大舅妈”的手,不让她再去打自己妈,边拉边叫道,“大舅妈,大舅妈,你干嘛?你干嘛打我妈?”
喊完又冲后面跟着进来的中年男人叫道,“大舅,你快来拦拦大舅妈,她干嘛呢?她干嘛打我妈?”
可是她记忆中一向温和的中年男人却是沉着脸,一声都没吭。
更没想到她记忆中一向温柔和善的大舅妈突然用力狠狠一把推开她,然后转头就冲着她妈骂道:“贱人,贱人,当初你跪着求我们,说不能生了,你跟你男人不能没个骨血,求我们把孩子给你养,说我们成分不好,处境不好,把孩子给你就是工人阶级出身,将来一定能更有出息,你还赌咒发誓说会对孩子好,一定会把她当眼珠子看,比对亲生的还好……这就是你的眼珠子?要不要我现在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踩在地上好好作践作践!”
赵兰珍说着泪如雨下。
想到自己去世的妹妹,拼了命也不要非要生下来的孩子,求着自己一定自己要照看好她,她连她临终的一面都没看到,却把这孩子给人糟践了二十年,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实在恨得不行,说完忍不住又上前扯了颜桂芬的头发,狠狠地又给了她一巴掌。
她大家闺秀出身,何时在人前这般失态过?
众人包括沈家人都被她话里的意思惊住,一时之间竟顾不上去拉她。
第27章 我们去看院子吧
颜桂芬被打懵,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凶神恶煞的赵兰珍吓懵,然后大概是承受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颜东河上前去扶自己妻子,赵兰珍却是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颜东河心里有愧,叹息了一声颓然地站在了一边也没说什么。
归红英上前,揽住了赵兰珍,赵兰珍实在难受至极,伏着她的肩头就闷声压抑地小声抽泣了出来。
会议室里的众人对这一变故都有点懵圈。
尤其是沈家人。
……他们对这一切知道的并不比旁人更多。
所有人,其中听到那些话面上反应最过冷静淡定的反而是颜欢,淡淡地,像是刚刚赵兰珍所说的是旁人的事。
就远远看着。
然后反应过来并最先跳起来的是沈荣祖。
他一把跳起来冲到了赵兰珍和颜东河面前,根本看都不看地上的颜桂芬一眼,冲着两人就喊道:“什么意思?大舅哥,刚刚大嫂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跪着求你们把孩子给她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还脸红脖子粗异常愤怒起来。
众人都看向了沈荣祖。
看着他的愤怒一时之间又有些无语。
毕竟他也是被欺瞒的那个。
那他有资格愤怒吗?
有资格脸红脖子粗吗?
颜东河瞅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厌恶地转过了头。
这会儿他根本不想理他。
赵兰珍却是倏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他,但她却也没骂他,而是转身就从会议桌上拿了一杯茶水直接倒在了晕倒过去的颜桂芬脸上。
天气酷寒,那茶水已经放了不知道多久,早已冰寒,倒到颜桂芬脸上,再沿着脸浇到脖子里,颜桂芬一下子惊跳起来。
颜东河看见了,嘴张了张,看着赵兰珍喊了一声“兰珍”,想要阻止她,可很快又颓然下去。
当年妻子并不愿把孩子交给自己妹子抚养,是他见不得自己妹子的哭求,也知道她的确需要这么个孩子,就劝了妻子,说留在身边也有隐忧,若是孩子父亲那边得知孩子的存在,想要要走孩子,他们并没有权利留下她。
妻子对孩子父亲那边恨之入骨,最后终于应了她,把孩子交给了自己妹子。
……其实他也知道妻子对这孩子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只是就是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妹子一家这么些年是这么对待那个孩子的。
他重重叹了口气,别过脸,知道这口气不让自己妻子出了,她怕不是要气出病来。
颜桂芬被茶水泼醒,她急速地左右看了看,面前就是咬着牙看着她是恨不得撕了她的大嫂赵兰珍,一旁还有咬紧牙关脸红脖子粗的丈夫,还有曾经对她十分疼爱照顾,现在却沉着脸一脸黯然看都不愿看她的大哥颜东河。
她嘴巴抖了抖,突然醒悟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一下子伸手抓住了赵兰珍,哭道:“大嫂,你不是答应我这事永远不说出来的吗?你这样说,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又去扯颜东河,“大哥,怎么能这样,以后我要怎么活啊?”
“你自己的死活重要,别人的命就如草芥?”
赵兰珍猛地一把推开她,骂道,“你怎么还有脸跟我们说这样的话?你这个人,脸皮到底怎么这么厚,心有这么黑?”
她骂完再转头看向沈荣祖,厉声道:“你在质问我?质问我让你替别人养了孩子?呸,孩子在我们家养到好几岁才送到你们家,你们一家有多少人口,为了这孩子,那些年我们家给你们寄了多少东西,多少粮食,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养几个孩子也都养活了!可你们是怎么养这孩子的?给她吃剩下的,用旧的穿旧的,把她当奴仆佣人使唤?这些年每年我给你们家寄过多少布料寄给多少衣服……”
她说完猛地转头又看向沈美月,眼睛盯着她身上的衣服,然后走过去伸手一把拖过她,一手扯着她的大衣就扯烂了她的大衣扣子,骂道,“不要脸,这衣服我是寄给你的吗?这是我白纸黑字写了是给欢欢的……你怎么能用的这么心安理得?这么些年,我寄的那些东西,是全穿在了用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吗?可有脸说,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