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梳云一坠
“她的剑?你难道不知道一百年前往生洲发生过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她去还剑?”
季识逍的神色阴郁无比,今宵脸上的神色却还是云淡风轻。
两人对峙了许久,今宵道:“昔年,方丈们的打算,没有告诉任何一位后辈。只忽然有一日,悟悯方丈嘱咐我,从此以后大慈悲寺所有弟子都要听……”
“乌梦榆乌施主的号令。”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后来方丈们归墟后,我等便听从乌施主的号令,等待诛灭破军剑灵的时机。”
季识逍抽出了剑,剑尖在地上一顿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
“我不会去还的。”
今宵:“季施主,我也听闻过你身上的事,被破军剑灵所惑,在往生洲大开杀戒……虽不知你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重塑剑骨……”
“但今日得见故人,我心甚慰。”
季识逍扯了一下唇角,面容上随着光影飘移看起来明灭不定。
大殿里沉寂了许久许久,一道极其沙哑又冷冽的声音响起:“剑呢?”
今宵将那柄剑拿了出来。
“霜翘”二字刻在剑柄之上,剑出的时候,近乎雪的寒光依旧亮彻了整座大殿。
季识逍握紧了霜翘剑。
他想起来了。
当年他送这把剑的时候,明明废了很大的力气,从寒潭里斩杀了一只三千年的碧双水蛇才得到这把剑。
他偏偏要包装得很丑,还在泥泞里滚过了许多回才送出去。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礼物。
一开始她和他绝交了一个月,直到从铸剑长老那里听从了事情的始末,忽然有一天,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道:“季识逍——”
“算我认输好不好啊,我不和你玩这个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了。”
明明过去这么久了!
他仿佛还能闻到那一天阳光落下来的时候,漂浮风里的桃花香味。
今宵道:“第二桩事,大慈悲寺已至穷途末路之境,恳请你将这些佛经典籍带走,交给凡间任何一间寺庙也可。”
季识逍没说“好”,但也没拒绝,任由储物袋里装上了两屋子的佛经。
他往殿门外走去,那些幻化成大慈悲寺弟子模样的邪魔迎上来,面带着笑容——
“施主,可要在此处求神拜佛,算算签啊。”
“我观施主印堂发黑,得好好做做法事……”
“施主远道而来,不然还是好好休息吧。”
“……”
它们学习人的说话,模仿人的模样,以期通灵智,早日修至更高的境界。
季识逍看见他们身上隐隐冒出来的黑雾,同黄泉渊里的黑雾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拿着霜翘剑斩了过去。
从清晨之时,到日暮之时,起初的时候,邪魔好似源源不断地从大慈悲寺外涌来,到最后,大慈悲寺千里之内都没有一只邪魔了。
血从高高的台阶之上往下流,连洁白的雪也被鲜红的血侵染,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地方。
今宵:“许久没有这样寂静的夜了。”他走到晨暮钟旁,像往常一样撞了撞钟。
季识逍慢慢从台阶上往下走,肃穆的钟声从身后传来,血色混着暗沉的斜阳,好似整片天地都走向了末路。
“踏”“踏”“踏”踩在积雪上的声音重重地响起。
季识逍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然后坐了下来,雪的寒意立刻染到了身上。
一百年前的雪也会这样寒冷吗。
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从蓬莱赶往大慈悲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是还想证明什么。
人死了,无论多深的仇恨,多么深重的意难平都会烟消云散吧。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冷呢……黄泉渊里也是这样的啊,有永不停息的血风,永远阴冷的气候……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觉得冷的,却还是被往生洲的雪冻到了。
季识逍在这一级台阶上坐了一夜,等到第二日旭日东升的时候,他方才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
很奇怪的是,雪好像忽然就化掉了,再往外看,有些不知名的小花从地缝中冒出来,隐隐约约还有花香的味道。
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露出来翠绿的模样,阳光里尽是明媚之感。
今宵从台阶上走下,道:“春来节到了,季施主这回赶得很巧,这样和煦的暖风,我是许久没有吹过了。”
——“等你从黄泉渊回来的时候,也就该是春来节,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出去逛逛吧。”
季识逍没有答话。
置身暖风之中,他觉得更冷了。
良久之后,他才问:“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今宵扫视了一圈大慈悲寺:“不用了,多谢施主好意。我就在这里,同大慈悲寺一起长眠吧。”
季识逍:“你们和怀谷方丈,都是高义之辈……可是——”
“邪魔是杀不完的,苦难是不会停息的……”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与其将自己困在方圆之地,永远为死去的人做事,永远不得自由……”
永远挣扎在痛苦的回忆里,还在惦念着一百年前遥远的过往。
“不如走出去,世间沧海桑田,许多事情不是原来的模样,相信怀谷方丈当年,也希望你们能传承佛法,而不是孤苦长眠于此。”
可是,她剜除剑骨的时候,会希望他活下去吗。
会希望他像现在这样活着吗。
今宵怔了一瞬,随即笑道:“季施主,多谢你的美意。”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我一直觉得,只要心是自由的,就没有什么能困住你[1]。”
“我见邪魔化为我同门模样,便如见人性本恶时成长的模样,我见梅花初绽,亦可悟生命来之不易,去如朝露之理……”
“我在大慈悲寺小小的方圆内,依旧观自己,观天地,观众生[2]。”
“留在此处,只是那些典籍上的先辈,我爱戴的尊师,我有深厚情谊的同门,悉数长眠此处,这是我为自己寻的归处。”
“季施主,无需为我挂念。”
季识逍:“好,那我走了。”
今生应该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
今宵却问了最后一句话:“想来施主你也是大彻大悟,才有今天这番言论……”
“既如此,你的心真正自由了吗?”
作者有话说:
[1]来自以前看的一个视频,在网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原出处。
[2]化用自《一代宗师》-“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第106章 不思量(五)
归雪如今的定所在一座很偏僻的山, 这些年来,他们改换宗门的位置,这才没有被赶尽杀绝。
昔年的孟越思师兄接任了宗主之位。只是如今的归雪不比从前了, 连招新弟子都得遮遮掩掩的。
重铸剑冢之事,也逐渐提上了日程。
孟越思从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还能见到师弟季识逍。
从往生洲一别之后, 他以为师弟早就死在那年的雪里了。
“季师弟,你还活着……可真是太好不过……”
冷清的眉眼, 握剑的姿态,披一身朝露而来, 站在那里时像是一株覆雪的松。
孟越思还来不及高兴, 便又意识到,在往生洲师弟剑骨已去,长明灯也已熄灭,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 还是原来的师弟吗。
季识逍看了看新的归雪的模样,依山傍水, 年轻的修士们依然出着熟悉的剑法, 明媚阳光, 悠悠春风,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
可他还是会想起满是桃花的归雪。
“孟师兄,我在黄泉渊里另择了剑道,与归雪所守之道背驰了。”季识逍道。
孟越思听到这番话,便知他的意思是如今业已叛宗,不是归雪之人了。
他苦笑着答:“师弟当日情境……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至于是用什么手段活下来, 并不重要了。”
“必定这些年也过得艰苦, 我……能重新见到师弟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侧过身,向季识逍略略展示了下如今的归雪,“你也瞧见了,如今是大不如从前,但也比最差的时候好很多了。”
季识逍又同师兄说了几句话,他们都很默契地都没有提起百年前被剜除剑骨之事。
“我此番来这里,是特意来送剑的,按归雪以前的规矩,所有弟子亡故后都将自己的剑交还于剑冢里。”
孟越思微微一怔,脸上不免悲痛,便见季识逍递过来一柄剑。
这剑上刻着“霜翘”二字,他并不认识这把剑,只能问:“不知这是我派哪位同门的剑?”
季识逍凝望着不远处的年轻修士们,少年少女们站在一起,大抵是在上剑法课,手里的剑明明也不是什么好剑,可潋滟出的光却比阳光还要耀眼。
“是乌梦榆的剑。”
孟越思一怔,沉默一瞬,随即道:“乌师妹,也是可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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