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梳云一坠
她将周遭的景象仔仔细细看过一番——
原先好似被墨染过的天空逐渐明朗, 倒流的雨水在虚空里僵住,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曾经震颤天地的惊雷也消散。
她还活着。
空荡荡的南雪城里, 除了碧吾走后那凹陷进去的深坑,其他的好像都没有改变。
宁双双站在一旁, 盯着天空冷冷地笑了笑,看上去是这片天地里最清醒的人。
乌梦榆看向宁双双, 总觉得她与记忆里的人相去甚远, 问:“所以,你其实不是宁双双对吗。”
“你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知道所有人的命运。”
宁双双还在直视着天空,劫云不曾散去,反而仍在隐隐翻腾着。
她道:“是的, 从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在想着该如何离去。”
怪不得木长老一开始性情大变, 更是因为窥天命失去了性命, 那些奇怪的同门也终于有了解答。
乌梦榆问:“那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她在这样的故事里,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在意的人接连死去,想要达到的愿景没有一桩实现。
行至这一步,已没有好顾忌的事,宁双双道:“白玉京决战,晏浮瑾向死而生, 飞升上界。”
“姝颐呢?七彩音的首席弟子, 白姝颐如何了?”
“她最后当上了七彩音的宗主, 书里只提过她也到了白玉京,结局并不清楚。”
“我归雪如何……”
“世上没有归雪宗了。”
“……”
她好像问了很多人很多事,得到的除了令人难过的答案就是模糊的答案。
“那季识逍怎么样了?”
宁双双像是怜悯似地停顿了下,“在这个故事里,所有厉害的人都会被晏浮瑾打败的。”
“……”
乌梦榆握紧了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颤着声音问:“晏浮瑾现在在哪里?”
宁双双微微一笑,“他现在被我打入黄泉渊里了,不过很难说,天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活下来。”
“虽然现在的情形与原书……原来的样子相去十万八千里,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做准备吧。”
宁双双说完这话,把剑架在身后,身形往远方而去,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孤高又决绝。
天雷又响彻在她的身后。
*
天空渐渐放晴,仿佛刚才磅礴的大雨,颠倒的世界是一场幻影。
自天际之处“扑腾”“扑腾”般飞来一只传音鹤,转瞬即飞到乌梦榆手上——
“孩子,我和你娘从往生洲出发了,很快就会到南雪城了,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了……”
乌梦榆心中大恸,又想起父母在极东之巅死去时的模样,从这里的破局的话,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握着霜翘剑,游走在空荡荡的南雪城里,每走一步,便对着高处喊道:“姜怀芷——”
姜怀芷还在南雪城里,一定要赶在她父母到南雪城之前把这件事解决掉。
“姜怀芷,你不是那么讨厌我吗,出来!”
乌梦榆手里挑一个剑花,天地明心剑的光,瞬即亮彻天地,连路旁的树叶也被这光照出几分光彩来。
在这光的尽头,姜怀芷一袭黑衣,翩翩然从高楼上跃下来,眉目与声音皆是冷的:“我不来寻你的麻烦,你反而找上门来。”
“说吧,你想怎么死?”
乌梦榆笑起来:“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若想活下去,必须取得沧海珠或者月明珠。”
姜怀芷:“所以?你现在是在求我把这样东西交给你吗?”
她的神色看起来如此冷清,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可是在那些不知真假的过往里,在那场令人心碎的婚宴里——
“其实还有别的人也来帮了忙,她叫姜怀芷,你认识吗?”
乌梦榆抬起眼:“我们比一场剑吧,姜怀芷,你之前不是说我毫无归雪弟子的风骨吗?”
姜怀芷很诧异,她在魔门之境沉浮百年,许久没有人要与她比剑。
身前这人眼里的光亮得惊人,明明弱得可怜,可是这副蓬勃的姿态……可真叫人觉得奇怪。
“赢的人对输的人提三个要求,如何?”乌梦榆道。
她停顿了,“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牵扯到父母了。”
这话一出,姜怀芷的神色更冷了,在这雨落的南雪城里,她手里的剑出鞘了 。
姜怀芷笑:“若我赢了,叫你自裁于剑下,你也甘愿去死吗?”
她已经在从前的幻影里死过一回了,比死可怕的事情可太多了。
乌梦榆:“我甘愿的。你要比吗?”
一切都还在来得及的时候。
她笑起来的时候最为明媚,“我们比天地明心剑的境界吧,姐……姜怀芷你既然昔日是归雪首席,这一剑应当是用得最好的吧。”
她论修为和实战未必能赢姜怀芷,可是若只论剑法境界的话……
姜怀芷只思考了一瞬,事实上她本就是争强好胜之人,更何况提出比试的人是乌梦榆。
她先出的剑,出剑的瞬间好像又回到归雪初练此剑法时——
这天地间最明朗的剑法,所到之处皆有温润的光,好似她光彩夺目的前半生,整座南雪城都因这一剑而亮堂堂的。
可惜世事易变,从离开归雪的那一刻起,心就没有明亮的时候了。
所出之剑,似是在蜡烛快燃尽的灯笼里,外边看着还是流光溢彩,可是风一吹,就要熄灭了。
这一剑并没有留情,乌梦榆感到像飘来的雨一样的杀意,她亦是出的天地明心剑挡的这一招——
在大慈悲寺的那些时日里,怀谷方丈常与她聊天,有一日谈及剑法天赋之事。
“方丈,不瞒你说,我其实很害怕,我越练如意剑法越觉得,我这样拙劣的剑真的能杀死破军吗?”
“我不知道要如何练剑,才能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方丈安慰她:“这是人之常情。老僧不通剑道,昔年对佛法也是一知半解,也不知为什么偏偏是我得道至今……也曾彷徨迷茫啊。”
“可如果杀不了破军该怎么办呢。如果有负您的所托,是不是当年就不该让我活下来,永远作为舍利子的使命,会比活着更好。”
方丈笑道:“小友,你心中顾虑太多了。”
“这世间,没有永不会败的道,有赢就会有输,若破军出世,也是冥冥自有天定,断不能怪到你一人头上。”
“你的天赋在归雪不显,是因为舍利子这等灵物,天生就是厌倦杀戮所在,比担忧破军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道。”
天地明心剑——
她如此荒芜的的内心,不曾有过任何鸿鹄之志,在年少时同门都曾立下壮阔的剑心誓时——
她所想的是,希望归雪永远是归雪。
两道剑光在虚空里重重地撞在一起,斑驳的色彩在此荡开。
只可惜这场比试无人观赏。
姜怀芷看到那一道很弱小的剑光,穿行过她浩瀚如海的灵力,偏偏不曾熄灭,身如浮萍一般,执着地打了过来。
剑光在她的脸侧浅浅划下一道伤痕,而乌梦榆看起来显然比她伤得更深,身上的剑痕深深,仿佛能看到森森白骨。
天地明心的剑光久久不散。
然而姜怀芷还是说:“我输了。”
境界上输了,她心有蒙尘,执念难解,时至今日,竟是剑意也比不过后辈了。
奇怪的是,输这一场并没有让她觉得有如何耻辱之感,更像是从此解脱了什么。
姜怀芷第一次直视着这位来自归雪,与她渊源颇深的女子。
她对乌梦榆的感情其实很难言,谈不上爱恨,但也无法视若无睹如陌生人,每每想起,却也有那么几分意难平之感。
“愿赌服输,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吧。”
乌梦榆将身上的伤简单处理一下,道:“第一件事,沧海珠在你的身上,我希望——”
姜怀芷反而笑起来,这颗珠子在毒瘴遍生的魔门之地,帮过她很多次,更何况,这是当年……父亲赠给她的,如今却连这颗珠子也不保了。
“姜怀芷,我希望你拿着它好好活着。”
姜怀芷一怔。
“第二件事,无论是何等的情景,请你好好活下去。你的命,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重要。”
姜怀芷又笑:“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莫名其妙要比剑,提出的要求,也这样莫名其妙。”
“把你的怜悯心收起来好吗,我并不需要你来可怜我。倒是你自己,若没有沧海月明珠,没有几天日子可活了吧。”
乌梦榆把其他的话都略过,只定定地望着姜怀芷:“那你会做到吗?”
天光之下,所有的阴影都无处遁形,此时风也停息,在这静谧之中,姜怀芷忽然不能躲闪这样明亮的天光了。
她说:“既然是答应了的事,我会做到的。”
乌梦榆也笑了笑:“最后一件事,其实剑尊爷爷生前种了几株碧桃,如今它们也开得很好,在归雪的山上和其他的桃花不太一样……”
“等你有空的时候,回归雪看一看吧……”她的声音很轻,越来越轻,“姐姐。”
姜怀芷浑身都僵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乌梦榆:“我想找到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死的方法。”
她的脸落在阳光里看起来一丝阴霾也无,“如果最后还是需要沧海珠的话,我会厚脸皮再来找你的。”
“告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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