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梳云一坠
这话说完,殷南雪便转身离去了,她离去的脚步声和来之时的脚步声没什么区别。
碧吾莫名觉得心慌,可它还是只能摇晃叶子,“沙沙“的声音伴着越来越轻的离去的脚步声音。
它甚至都不知道殷南雪有没有回头。
最后一次听到殷南雪的声音,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太阳没有那么炽烈,风里其实隐隐还有湿润的感觉。
殷南雪是跑过来的,甚至跑的很急,语气虽然仍是柔和,但语速明显快了很多:“结束啦,碧吾,只是我大概活不了了。”
在她的身后是更凌乱的脚步声,那显然是一大群人马。
“我一直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有这么多战乱,不该人人自危,我们同合欢宗也不该是死敌,甚至我爹父亲不该杀合欢长老,而他也不应该死在合欢宗的箭雨下……”
“我一直觉得,会有一天,人人都可以安乐,没有战乱没有斗争没有血海深仇,连尔虞我诈也不要有,只是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你能帮我看看吗?”
这是殷南雪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话之后她的胸膛被人一剑穿心。
碧吾感觉到了水,它是树,它的根对水源感觉很敏锐,可是,可是,这不是水,这是殷南雪的血渗透到了它的根里。
它甚至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它升起一种以它的灵智,还很难以理解的悲伤,急切地,想要看一看殷南雪是什么模样,所有修炼来的灵气汇聚到“眼观”之点——
像是开了天眼一般,从它自己的枝桠之处,它窥见了殷南雪的模样,她倒在碧吾树下,除了身上的血以外,其他都很美。
它“说”:“好。”
尽管它在许下承诺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怎样的誓言。
它努力地修炼,在旁人看来,它只是一株无关紧要的树,偶尔需要用木材的人,会将它砍掉,但又会留下它的树干。
它就这样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修炼,终于有一次熬到了没被人砍掉,顺利修炼到了问灵。
碧吾睁开眼,看到天地万物,碧蓝的天,碧绿的地,行人驾马而过,神色飞扬,它窥见他们身上互相牵扯的因果线。
它尝试用因果线找到殷南雪的亲人,可是失败了。
没关系,它又开始修炼,它是一棵很耐得住寂寞的树,修炼了不知道多久,它发现它对因果线的应用上了一个大台阶。
碧吾用因果线找到了殷南雪的亲人,它很高兴,这个时候它已经拥有说话的能力了,它问:“你还记得殷南雪吗?”
那人:“嗯,不知前辈说的是我族里的哪位?”
前辈?为什么要叫它前辈呢,它总觉得这该是很老很老的称呼。可是殷南雪才故去不久啊,他们怎么能不记得她了。
“同合欢宗的恩怨吗?前辈你等等啊,我回去翻翻族史。”那人很快抱着一本厚书跑回来,“前辈,按照您所说的事情,那该过去三千年了。”
三千年啊。
它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直觉这是很长的时间,它总是反映迟钝,却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来。
它摇了摇叶子,碧吾树叶已经比很多很多年前多很多很多了,“沙沙”的声音也要更绵密一些。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听一棵树的声音。
碧吾在殷氏所在的琦泉山扎根了,殷氏是个很小的家族,常常受到别人欺负,家族里的传承功法也早就遗失了,只能说是,一代比一代更差。
“怎么样,才可以,帮你们?才可以不要让别人欺负你们?”碧吾问,它一直记得殷南雪死前交代它的话。
“变强啊,前辈,只有变强才可以。”年轻的族人这样回答它。
碧吾又开始了没有尽头的修炼,这一次它用上了因果线的修炼,起初的时候,缠绕因果线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因果线越来越多,它逐渐会感到一丝细细麻麻的痛。
终于等它可以修复人的因果线之时,它又将自己的修为凝了一部分出来,以结成碧吾之心,此物该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用。
它结出这等灵物的那一天,它第一个想要复活的人就是殷南雪。
可惜,那个时候,距离殷南雪死去该有六千年了,只有她这些后人身上还缠绕一些几乎见不到的因果线。
因果已断,殷南雪回不来了。
——“你能帮我看看吗?”
碧吾想起来这句话,它找到殷氏的族人,磕磕绊绊地道:“你们……以后就待在我扎根的地方,只要有因果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
从此殷氏平平安安地生活。
碧吾凝结那颗碧吾心耗费了巨大的灵力,它再次闭关修炼,它好像对这种长久以来的寂寞都已经习以为常,除了越缠绕越多的因果线,和越来越加深的疼痛之外。
每当风过的时候,叶子就会“沙沙“地响,所以它另选了一处风多的地方。
起初,它需要五百年才能凝结一颗碧吾心,渐渐地,需要三百年,一百年,直到现在的十年。
碧吾知道这东西很珍贵,便将它交给殷氏:“你们把它卖了,钱,用在帮助别人身上。”
“要让这里,没有战乱,没有争斗,没有仇恨,人人都可以安乐。”
第一个拿到碧吾心的殷氏族人,逃离碧吾扎根之处,远去八千里,最终被殷氏的长老们抓了回来。
第二次,买到碧吾心的人,连卖场的门都没有走出,便被乱刀杀死。
碧吾不想用武力逼迫任何人,因为殷南雪不喜欢这样,可它逼不得已,以窥视因果线的方式,杀了数百人之后,关于碧吾心的争夺才稍微平复。
至少在它枝桠所在之处,没有人敢动武力。
后来,殷氏建了锦绣楼,又划出了更多的地盘,改名为“南雪城”。
南雪城里禁武,禁争斗,凡有违者,皆被驱逐,每十年一次的拍卖会,只被殷氏告诉了少数几个名门。
碧吾早已到了飞升的境界,它的根茎绵延千里,南雪城的地盘也越来越大,可是终究是有边界的。
它在的时候,真的没有流血。
它答应过殷南雪要替她看看的,尽管花了这么多年才做到。
希望殷南雪不要怪它。
第74章 锦绣无双(八)
屋里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故事是这样的……”乌梦榆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该为谁叹气。
碧吾前辈和殷南雪前辈的誓言, 就好像是天边的月亮一样,永远也触不到。
徐知行向碧吾树的方向施了一礼, 道:“感谢前辈大度, 晚辈们对前辈高义实在是钦佩于心,这碧吾心……”
乌梦榆将大慈悲寺与碧吾心的事情与他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
徐知行才接上那句话:“既是前辈的心愿, 晚辈们定当竭尽所能,将碧吾心送至往生洲。”
季识逍自看完那些画面之后, 久久没有言语, 他只是偏头,看了看乌梦榆。
不会有错的,尽管她自己也许意识不到,但眉眼是有相像的。
碧吾树能窥因果, 南雪城里因果线尽在它身上。
这决不会是巧合。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剑握紧了些,可这并没有减轻他内心隐隐的不安, 反只觉眼前迷雾更深。
*
“诸君, 事情便是这样了, 我所言并无半分虚言,今年碧吾树是结出了碧吾心的。”
“大概明日,殷氏就会将它送给大慈悲寺,而等碧吾心到了往生洲的地盘,诸位又只能等下一个十年才能拥有这等灵物。”
“哦,有件事忘了说, 碧吾树修为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它即将飞升上界, 这也许该是最后一颗碧吾心了。”
晏浮瑾此时装扮成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脸上笑意温和,说的话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千里迢迢从蓬莱赶往宝翠洲,又不辞辛苦结交了魔道十三宗的弟子,为的便是将这消息传出去。
他身前乌泱泱坐了一大群人,装扮是奇形怪状的,有规规矩矩穿着修士服的,也有打扮成异族模样的,或者干脆就只派了自己的影子来。
“呵?你这小子装神弄鬼,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怎叫别人相信你的话?”一位络腮胡子,手提大刀的男子喝道,看起来该是凡间四五十岁的模样。
“就是,诓我们去哪,也别诓我们去南雪城啊,那碧吾树不通人智,偏偏修为高深,我就不去那里触它霉头了。”
“桀桀,你这小子的幻术修得还可以,不知道这一身皮肉修为被我吸收了会是怎么样?”更有甚者,如这位干枯的老者,则是直接将手掌伸到了晏浮瑾身上。
晏浮瑾微微笑着,眉头没有皱一下,道:“真与不真,诸位明日去探一番便可,再说了,我以迷鸢花邀诸位来听我说这些闲话,即使我说的是假,诸位也不亏啊。”
迷鸢花也是疗伤的上等灵物了。
“慢着,你刚刚说,正道十派的弟子兴许都在南雪城,那归雪宗可在?”先前那位络腮胡子的大汉问道。
晏浮瑾心下一跳,朝那问话的人看去,只见那中年男子穿得很朴素,所拿之刀也不过是凡品,唯有他的衣领之处繁密地绣了一处花纹。
那花纹与他周身的气质格格不入,隐隐可以看出来是个“卫”字。卫氏,是魔门北境,最有名望的一支氏族。
晏浮瑾道:“既是卫氏的来客,那我还可以告诉你,此时在南雪城里的有位归雪弟子,名乌梦榆,相信卫氏之人,不会忘记这个姓吧?”
“乌茂庭和姜辞月的女儿?他们竟然……”
“正是。”
“哈哈哈哈,多谢这位兄弟,待我捉了那位归雪弟子,必将她千刀万剐,报我卫氏少主葬于归雪之仇。”
“……”
晏浮瑾微笑着,慢慢转身,欲出房门,不出他所料,这些魔门之人并不守约,见他转过身,便从他的背后出手。
好在他早有打算,所来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傀儡。
晏浮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见到宁双双站在他身前,似乎是很忧愁地望着他。
“双双,没事了,我已安排好了,明日大慈悲寺绝不会顺利拿走碧吾心的。”
宁双双勉强一笑:“浮瑾哥哥,我们不练明夜刀行不行,那舍利子是大慈悲寺镇压破军剑所用,破军出世,生灵涂炭,双双实在不想见到……”
晏浮瑾握着她的手:“双双,你相信我,我自从学了明夜刀之后,再辅以蓬莱的三寸心法,如今修为一日千里。”
“待破军出世之后,我会收服破军剑的。”
宁双双:“……”她已经在自己的内心打了无数个问号,甚至无数次感慨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成为小说男主。
连她神识里的宿老也忍不住调侃:“收服破军剑,大慈悲寺五大方丈,何等修为,昔年冬虚剑法如何凌云,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这个毛头小儿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做到?”
“双双,这件事你不能帮这小子了,破军决不能出世。”
宁双双在心里道:“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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