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母女两个出门去,抱着个蛮大的物件还是挺惹眼的。刚走了几步路,李家门前坐着择菜的老太太就笑呵呵地问,“哎呀,阿夏抱着这东西做什么去哦?”
“阿婆,我去山桃家,给他们的。”
“哦,那你快去,今日他们家热闹着呢。”
阿夏点点头,露出个笑赶紧往前走。等走到天河巷的路口,远远就见贺家门前围了一帮人,有人在搭台,她晃眼一看就知道请了张阿爷晚上过来做皮影戏。
那台子还没搭完,边上就已经围了不少的小孩,又蹦又跳的,十足的欢喜。
等走到近处,有方母相熟的妇人看见两人,走上前来寒暄,打量了阿夏一眼,堆起笑来,“小芹呦,你家阿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有你年轻时候的模样。要是走在路上,我只怕都不敢认。”
“我还不晓得你这张嘴,惯会说话。阿夏,叫丁姨,”方母话里虽然打趣,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一样,别人夸阿夏她心里就高兴。
“丁姨,”阿夏很亲热地喊了声,紧接着就说:“娘,我先过去找山桃了。”
“去吧去吧。”
阿夏让太公做的这个猫屋着实有点压手,更别提里面她还放了给山桃的礼,走到门口就只觉得累得喘气。
没想到才刚迈过门槛,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提起来。手上一空,她正蒙着呢,就听见头顶上落下来一句话,“阿夏,你拿的什么东西?”
这道声音有点公鸭嗓又有点稚嫩,太有辨识度了,阿夏一下听了出来,高兴地喊:“小阿七,你回来啦!”
小阿七点点头,他身量单薄,脸很嫩,一瞧就觉得年岁颇小,其实就比阿夏小个几个月,个头却高她一大截。
他咳了声,“我昨日才回来,本想着找你们去的,知道山南两个生辰做宴,干脆就不折腾了。你还没说这是什么玩意,又是想出来的新奇东西。”
“才不是,到时候给你过来给你看,”阿夏很自然地用胳膊撞撞他,好奇地问:“春州好玩吗?还有小阿七,你长高了好多呀。”
小阿七稳稳地抱住猫屋往前迈腿,扬起下巴来,“那是自然,我都过了十五岁,当然要往上蹿一截了,阿夏呦,你还有得长。”
他眼睛往下瞟,语气明明很正常,阿夏却听出了调侃,她看看小阿七的长个子,又瞧瞧自己,怎么光长肉不长个子呢。
有点生气。
“少拿个子来说事,非得比,那你还没有盛浔哥高,也没有三青哥高。”
阿夏气鼓鼓地道,小阿七也不逗她了,嘎嘎地笑了声,她吐出一句话,“跟鸭子叫一样。”
“嘿,你再这样,我从春州带回来的东西没你的份啦。”
“哇,刚才那是谁在笑,比画舫上的丝竹还动听呢。”
阿夏立马摆正态度,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能因为甩脸就不要礼物。
小阿七对她这样的转变见惯不惯。
而在二楼开窗看了全程的山桃和晓椿咯咯直乐,笑得太大声还被阿夏听着了,她抬头往上瞟,提起裙子往走,还不忘跟贺家伯母说一声。
才往楼上走,贺家二楼有个很大的堂屋,里面除了桌椅,就是堆起来的礼。
山桃、晓椿和山南坐在靠窗旁的椅凳上,阿夏到时他们这笑还没止住,边笑边让他们坐下来。
“快坐快坐。”
“这玩意有够沉的,快让我瞧瞧是什么宝贝,”小阿七最后走过来,放到桌子上喘口气说道。
“我也想瞧。”
山南头往前倾,目露期待,山桃和晓椿在一旁偷乐,毕竟她们老早就晓得里面是什么了。
“成成,让你们瞧瞧,”阿夏边说边拉开那张布,露出个很大的猫屋,是只张着大嘴巴打哈欠的猫,尖耳朵长胡须,嘴巴圆圆的老大一个。还有扇圆门,全身叫阿夏上了黄白两色,里面铺了张五颜六色的垫子,最中间还垂下个铃铛。
“果然还是阿夏的花头多,”小阿七抿口茶水感慨,这种小娘子家会喜欢的东西,他是全然看不上。
山南则是犹疑,“这是给我的还是给山桃的?”
花色太亮了。
“当然是给你的,”阿夏一本正经,“我备了好几日呢。”
“是好几日,要不是我不说,她今年还想不出来送啥。”
山桃戳穿她,和晓椿笑做一团,而后从自己屋里捧出一个柳藤编的笼子,有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咪呜咪呜地叫着,还时不时舔舔爪子。
放到桌子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山南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指着那只小猫说:“这也是给我的?”
“当然,你之前不老想养只猫吗,我特意拿了一袋子糖去文姨家聘的。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山桃边说边把小猫放出来,它还走不稳,往前跑了两步就趴地一声扑倒在桌子上,顺势把拱起来的身子放平,小尾巴乱晃,不肯再动弹。
山南拿手指戳了戳,胖胖的脸上挤出两个小团,嘿嘿直乐,“当然喜欢,我得给它取个名字,就叫,”
他冥思苦想,最后灵光一现,“就叫一包糖。”
小阿七嘴里喝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强行咽下后差点没笑岔气,“什么东西,一包糖?山南你这学堂是白上了。”
晓椿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包糖,是什么名字哦,还不如叫方糖。”
“方糖?那随阿夏姓了,她家里已经有方年糕和方汤圆了,不成,要叫得叫贺糖。”
山桃不服气。
阿夏等他们说完才慢悠悠地道:“这些名字都难听,叫贺糖,还不如叫莲子呢。你们听,这贺糖贺糖不就是荷塘,荷塘什么多,莲花出莲子。哎,别这么看着我,不信你听我叫它一声,它要应就说明喜欢这个名字。”
她坐在小猫的后面,真的开始喊,“一包糖。”
小猫灰色尖耳朵动了动,没转过来,她又喊:“方糖、贺糖。”
直接不动弹了,她又出声,“莲子。”
那只小猫喵了声,阿夏见有戏,再喊,“莲子,莲子过来。”
猫转过头来,犹疑地往转过身,往前迈了几步,胡须一抖一抖。
阿夏乐得眼睛都眯起,“我就说它喜欢这个名字。”
山南很受伤,他觉得一包糖真的很好听,决心之后每日都叫这个名字,时日久了自然能改过来。
不过后来莲子每每听见这名字,都会趴在那里。
猫猫名字暂定后,阿夏从袖子里掏出个盒子,推到山桃那边去,“自己打开看看吧。”
“来,让我瞧瞧送的什么大礼,”山桃低着头把那长盒子给打开,晓椿凑过来看。里面是一条手链,链子是金子做的,垂下好几颗粉嫩的桃子,大抵是用珠子磨出来的,有点糙,应当是阿夏自己的手艺。
山桃虽平日老与她拌嘴,不过可喜欢这个妹妹了,当即眉开眼笑,让晓椿给她带上。
还一直晃个不停。
礼也全都送了,山南送了山桃一块很漂亮的布,做春装顶漂亮。晓椿分别送的是笔墨和头面,小阿七要敷衍地多,两个都送了一套茶盏。
搞得阿夏对他从春州带来的礼物瞬间失去不少兴趣。
但对春州还是有兴趣的,阿夏从来没有出过这个镇。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去,且不说她的堂伯是出海打渔的,专门把鱼贩卖到其他城镇里头去。只要跟着她爹都能去别的镇上了,可她莫名地就是不愿出去,不过叫她还是很愿意听别人说见闻的。
小阿七放下翘起来的腿,回忆道:“春州太大了,至少比镇上大上不少。那里的人穿得很好,光是画舫就有三层高…”
“哇,”阿夏虽然不觉得惊奇,却还是很捧场,搞得其他几个人呆愣楞地看着她,想笑又没有笑。
小阿七没脾气了,把话全都抖落出来,一下午的时间,茶都喝了三四盏。要是再不开饭,只怕走一步,肚子都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响声。
索性随了他的愿,楼底下有人喊:“开饭喽——”
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小阿七的椅凳都推开半米远,再一瞧,人都走到门口那了。等四人慢慢地下去,人家都坐到桌子上等着开席了。
阿夏属实无话可说,她也不跟她娘坐一道,山桃坐哪她坐哪。一桌坐的全是鲜亮的小娘子,大多都是贺家的亲眷。
她也不觉得哪里别扭,大大方方地挨个打招呼,小娘子们都喜笑颜开地回她,搞得跟她家的亲戚一样。
一个小娘子的话还好,十来个小娘子凑一桌,你一嘴我一嘴,阿夏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在她口干舌燥之际,终于上菜了。
贺家做的体面,头道菜是米豆腐,算是道大大菜了,虽说叫豆腐,但不是用黄豆做。要用籼米泡一夜的籼米,磨成浆。浆水直接倒进锅里煮,咕嘟冒泡后,就得拿米棍子去搅,这个活累,不稠时还好,到粘稠时再搅跟搅糖瓜似的,累人。
看米豆腐好,要看它沾不沾,不沾就能舀到铺了湿布纱巾的豆腐格里,拿盖板和石头压上,叫它成型。
白中有点淡黄,软弹弹得比豆腐还好,陇水镇的人家讲究煮这个要鲜,一板米豆腐切块。汤底不能用水,得拿小嫩鸡或老母鸡煲的汤做汤底。
光有米豆腐还不成,还得往里头搁春笋细丝、蛋烙的薄皮切丝、瘦肉条、虾仁等,配色丰富。
阿夏最喜欢这米豆腐软弹的口感,嫩之余又不过分的烂糊,汤鲜味美,再夹一筷子木耳丝,咯吱咯吱地脆劲,虾仁咬破皮,只一字,滑。蛋皮丝最会吸汁,一咬汁水丰沛。
等阿夏埋头喝完汤,再一瞧,一大碗的米豆腐见底了,只剩点油星子,她顿时后悔没多舀上两勺。
等后头上了敲骨浆、蒸黄鱼、干菜扣肉等菜,她又不为米豆腐伤怀了,手起筷落,每样都没放过。
最后上来的不是菜,是长面。
陇水镇对长面算是情有独钟,很多喜事都能见到它的影子,生辰更是少不了,没钱的人家过生就会买上一捆长面。这用精面粉按不外传的法子做的,做的又细又长,搭几个架子晒干。放到水里煮熟,又滑又软,加点盐,磕个鸡蛋味道就好得不成。
贺家也没整花里胡哨的做法,面上只窝个荷包蛋,面不多,三根面,但做的很长,所以盘旋起来也有小半碗。
分面时贺父就喜盈盈地道:“这面大家也一定要吃,讨个喜头,长命百岁。小娃更不能剩下,吃了好安稳长大。”
就听这句话,这长面就没有剩下来的道理。
哪怕吃得很饱,这面全给咽下肚,连汤也全喝完。可怜阿夏撑得不能动弹,到后面消了点,天黑落落下来,几桌的大人还在交谈,小孩子却全都蹦了出去。
皮影戏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长面和米豆腐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6-27 20:50:32~2022-06-29 21: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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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头肚醋鱼
此时天色黑黢黢,月还没出来,只有几点星子。平日巷子口早就点起灯笼,现下也黑着,只有皮影戏搭的台子是亮的,亮的白蒙蒙。
慢慢溜达过去,前头摆了一排的凳子,给小孩坐的,怕他们看不见。大人随意,有凳子坐凳子,没有就站着,靠在墙上或蹲在前头。
阿夏她们坐在最后一排,距离稍远,但还是能看得清。不过她瞧着今日的台子有些奇怪,前头放了一张很高的方木桌,上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正当她纳闷时,张阿爷提着东西走了出来,别看他今年已经一大把岁数,眉毛都花白了,声色却很洪亮,“今儿个做寿的人家一并请了我,说是让老汉我摆皮影戏,八仙祝寿这我都不知道演过几百遍,属实没意思。正巧我有个老友,他从旁的镇上过来,擅长木偶戏,今日就雇他演一出给大伙看,成不成?”
“成!”
底下的人高声应下,话语里还有点兴奋。木偶戏,陇水镇是没有人会的,听也没听过。但他们对新鲜事物很容易接受,小孩更是直蹦跶,连凳子也坐不住了,挨到台边想要看看木偶戏到底是什么样的。
被自家爹娘狠心地抱回到竹凳上坐着,一阵喧闹过后,锣鼓声起。刚还在闹腾的小孩一个个安分坐下,嘴巴紧闭,只把眼睛张大,知道这时还要吵的话,会被拖出去打上一顿竹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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