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卟许胡来
司牧身旁的那把椅子至今空着,就是有朝一日撤下去,群臣都不会感到意外。
司牧虽未称帝,但在群臣心中,长皇子位同皇上,是殿下还是皇上,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到今日,到国库充盈的今日,群臣才渐渐明白长皇子用心之深。
考完春闱便是殿试,紧接着武试,几场大考下来,转眼就从秋季步入冬季。
大司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边疆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
晋国增兵边境,意图重点战火。
大司进步的时候,晋国也没闲着。
听闻晋国老君上去世,膝下的几个女儿厮杀厉害,最后几乎全军覆没。新登基的君上为获得众人支持,许诺她继位后便对大司动武。
这块肥肉,她们四年前的冬天就已经开始垂涎觊觎。
只是那时候被大司虚晃一枪,加上朝中纷乱没敢动真格。如今朝内稳定,是时候拿下大司了。
文书送到大司朝堂的时候,沁凤宫里的皇上就已经不行了。
司牧坐在床边,司桉桉跪在床前,君后吴氏跟老太傅以及协办大学士吴思圆立在床尾,众臣候在宫门口。
司芸这四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天都活在病痛的折磨中,身体上的痛苦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真正难熬的是精神。
她每日都在想,司牧何时取她性命。
司牧留着她是不是为了羞辱折磨她?
可她等啊等,等来了四个春变秋,直到这个冬季,她终于等到了司牧。
“朕要死了,你是不是高兴疯了?”司芸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早已瘦到没有人形。
司牧看着她,语气平静,甚至将她露在外面的手给她塞回被子里,“皇姐这么揣测我,到底是狭隘了些。”
他笑,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如刀,“毕竟如今这朝堂,你活着跟死去,对我已经没有影响了。”
司芸瞬间气喘沉沉,瞪着司牧,“那你来作甚?”
“让朕自己在这宫里死去便是,你们都来做什么?看朕的热闹吗!”
她床前床尾守着的都是司牧的人,司芸环视一圈,感觉内心苍凉孤寂。她活了大半辈子,到临死之时陡然发现,她竟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托付心头想法。
司芸最不能释怀的事情便是司桉桉。
她的亲女儿,不继承她的大志,不在朝上好好听政,不暗搓搓筹划夺回属于司氏女人的大权,反而天天在这儿伺候她。
真是“孝”死她了!
司芸看见司桉桉就来气,索性闭上眼睛。
司桉桉声音哽咽,眼睛含着泪小声喊,“母皇,母皇。”
“还没死呢!”司芸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视线盯着床帐看,“司牧,我快死了。说吧,说说你来看我的目的,为何我非要现在死?”
以她的身体情况,如果不是司牧让人拿药吊着,可能早就死了。
司牧留她到今日,不可能没有目的。
“皇姐聪明,”司牧道:“留你看看我统治的江山是如何富饶有余,留你亲眼看看如今的朝堂气氛多么君正臣清,留你看看我大司兵强马壮不惧强敌。”
司牧垂眸看她,“若不是皇姐身体不争气,我都想留你看看大司将来的海晏河清万邦来朝。”
他做的越好,越是证明司芸没用,司芸也就越是生气。
司牧的每一次成功,都像是在踩她的脸。司芸听不下去,气的呼吸沉沉,挣扎着抬起手指着司桉桉,“你还是不是我女儿!”
司桉桉一愣,脸上挂着泪,呆愣愣扭头看吴氏,小声问,“是吗?”
吴氏,“……”
吴氏瞪她,司桉桉又把头扭回来,捧着司芸的手,重重点头,“我是您的亲生女儿。”
司芸,“……”
司芸险些被她气死过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了。
“母皇,母皇您别生气。”司桉桉连声喊。
司芸气息都是乱的,她不生气,她若是有点力气在,她只想杀人。
司芸痛苦绝望地闭上眼睛,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此生没有投身皇室。她已经受够了折磨,也曾嫉妒到险些自尽,更恨到入骨三分,如今要死了,她依旧不能释怀。
为何司牧能坐拥天下拥有人心,门外那些大臣,几年前哪一个敢说不想弄死司牧?哪一个敢说内心真正服过司牧?
这才多久时间,她们就开始跪一个男子了。
用大司女人的膝盖,去跪他司牧一个男子!
“皇姐,你还是这般糊涂,”司牧轻叹,“她们跪的不是男子,是我。她们臣服的也不是男子,还是我。”
跟男子身份无关,关乎的是能力跟手段,是能否为大司带来希望跟未来。
司芸至死,可能都不会懂,她执拗固执,根本理解不了为何朝臣们服从司牧。
她们不是服软,她们是慕强。
边疆八百里加急文书到的时候,司芸刚咽气。
她死的时候正值清晨,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缟素洁白。
不是天地为司芸痛哭,而是大雪埋藏腐朽,只为来年开春焕发生机。
文书于这时抵达京城,朝臣们不由转移注意力,将司芸去世归结于晋国气运相冲。
定是晋国气运影响,司芸才会去世,所以对晋开战,既是守护自己脚下的疆土,也是为死去的司芸报仇,此仇乃国仇!
她们泱泱大国,岂容晋国猖獗!
这个理由极其有说服力,更能激发百姓们心头对晋国的愤恨。民之所向,自古以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司芸若是知道她的死成了为司牧铺路的垫脚石,成了奠定司牧功名的台阶,估计会活活气醒过来。
可司芸作为大司皇室,作为天下表率,一生未尽过责,若是能用她的死唤起百姓跟将士们的战意,这也算是司芸能为大司做的最后的事情。
不管她情愿与否,这场仗注定要打。
司牧等这场战事何止等了四年,他足足等了七年之久。他此生三分之一的生命都在谋划此事,都等着此刻。
他执念太重,以至于沈御医最近不得不提醒谭柚,让她留意司牧的情况。
谭柚微微一怔,皱眉道:“他身体没有半分异样。”
这几年司牧身子养的还不错,基本没生过病,面色红润能蹦能跳,身体素质已经跟寻常健康的小公子无异。
沈御医摆手,“不是说身体,是心里。”
她指着自己心窝的位置,跟谭柚说,“他这里绷着一根弦,绷了太久了,我怕此事有了了断之后,他一口心气松下去,反而会生病会出事。”
沈御医这么一说,谭柚就懂了。
司牧从一开始的政绩考核淘汰劣质官员起,到把控天下科考,再到推行新税制,每一步都在为今年年底的这场战事做准备做谋划。
他像是知道晋国狼子野心,知道晋国迟早会主动对大司开战,所以他提前做准备,企图用最好最强的姿态打赢这场仗。
跟他相比,大司太多的文武官员根本没有这个意识,根本没觉得晋国会突然攻打大司,毕竟晋国国内还乱着呢。
这件事情是司牧的心病,让他惦记已久,如今此事当真发生,达到预期目标之后,司牧就会放松下来。像是长跑终于到了终点,整个人的力气抽去,会累到忍不住躺在地上。
沈御医就是怕司牧完成这事之后,心弦放松之余,会生一场大病。
可这事劝又没用,只得小心留意,最好让他找到别的依托,寻求下一个目标。
谭柚听完沈御医的话后,同她温声说,“我知道了,不过我觉得殿下心性坚韧,不会轻易倒下。他还有更远的目标,他想要万邦来朝。”
“他想的还挺美。”沈御医笑。
谭柚也笑,只是声音充满信任,也对此很是坚信,“我信他能做到。”
第二年,刚过完年没多久,大司跟晋国交战。
赵锦莉带兵护送粮草从京城出发,临行前最后一次点兵时,赵锦莉身着银色铠甲,站在高台之上,大声说道:
“奉长皇子之令,凡我大司将士沿路不得糟蹋粮食,不得惊扰周边百姓,不得以公谋私。”
“攻城之后,更是不准烧杀抢掠,不准对弱者动手,不准残杀无辜百姓。”
“以上六条,任意一条,若有违令者,斩——!”
底下声音浑厚整齐,“是!”
她们率军从京城出发,前往边疆支援,路上百姓相送,盼望此去能得到好战绩。
战事一月起,二月底得来消息。
战报送往京城的时候,安国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国公府门口,由赵锦钰扶着手臂朝皇城方向看。
司牧正在御书房接见大臣,谭柚也在,战报送来之时,他手撑着龙椅站起来,“说。”
“报——”
“首战告捷!大司赢了!”
赢了?
赢了!
御书房里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喜气,她们赢了。
这事若是换在四年之前,她们别说想着赢了,她们连打都没有底气打。
司牧深吸一口气,嘴角抿出笑意。
他看向谭柚,想跟她说大司赢了,结果脚步往前才迈半步,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后眼前发黑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胭脂离得最近,本该反应最快。
可场上有人比他动作还快,伸手揽住司牧的腰,让他倚在怀里,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司牧这才没摔在地上。
胭脂惊魂未定,抬眸朝前看过去,就见反应最快的谭柚已经抱着司牧大步流星朝屏风后面的软床处走过去。
大臣们慌成一团,示意胭脂赶紧去叫御医。
“这刚得喜报,殿下怎么就晕倒了呢?”
“定是因为过于激动高兴,肯定是。”
她们不愿意往坏的方向想,只希望司牧体力不支辛劳过度,这才晕了过去,休息休息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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