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看来温御的属下办事倒是颇通人情世故,一应礼数如此周到,无端让她生出自己是来做客,而不是来探监的错觉。
烛火摇曳,暗影重重。
她独自坐在桌前,看着阁子中的沙漏。静坐不到半个时辰,门从外面被推开。她下意识回头,正对上父亲那双震惊至极的眼睛。
“娉娘,怎么是你?”
叶庚先前被蒙了眼,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带进一条地道。闻着地道内的腐气,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一路都在猜他会被带去哪里,蒙布被解开时,他的眼前是一扇门。他以为这扇门一推开或是地狱,没成想要见他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叶娉忙过去,扶他坐下。
“父亲,您这几日还好吗?”
叶庚一时没有多想,连忙说自己还好,免得女儿担心。又问起家中诸事,得知家人一切安心,他这才算是放了心。
说到自己被抓一事,他是长吁短叹。
那位做人证的学子,因为同为青州人氏,他平日里多少会照顾一二,没想到他的照顾竟成了那人指证自己的佐证。还有那些书信,有些是真有些是假,假的字迹足可以假乱真,可见背后之人何等处心积虑。
人证物证俱全,他再是喊冤也无人会信。
“娉娘,为父这次怕是…你两个弟弟如今在郭夫子门下,若为父真的出了事,他们的前程怕是也会受到影响。郭夫子为人洒脱,许是不会主动提及,但我们不能因他人之善,而装糊涂。”
你是家中长女,为父不在,家中一切事宜只能靠你。为父想过,一旦定罪,牢狱之灾免不了。到时你做主卖掉宅子,带着你祖母母亲和弟弟妹妹回青州。”
叶娉给他倒了一杯茶,道:“父亲,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早就打算为好。”叶庚为官多年,知道这样的案子一旦人证物证俱全,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他被抓几日,既无人审讯也无人过问,他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若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还是早做打算。也亏得娉娘走通了门路得以探视,他这才有机会安排一切。
他心头发涩,掩饰般端起面前的茶。茶水才一进口,他就觉得不太对。这才注意那两碟点心,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他心口发沉,端着茶杯的手开始抖。
“娉娘…你打点的那个人是谁?”
“刑司大牢的掌狱钱大人。”
叶庚闻言,茶水溅酒。
那位钱大人在刑司有第一刀之称,听说最是善长给人削筋剔骨,手段极其残忍狠辣。娉娘居然是走了这人的路子,简直是与虎谋皮。
“娉娘,你快回去。”
“父亲…”
“快走,赶紧收拾东西离京,莫再管我。”
叶娉连忙拉住他,“父亲,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已经定亲了。”
“你说什么?”叶庚心头大震,“你…你定亲了?”
他还在牢里,青娘怎么可能会越过他给女儿定亲。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有人拿着他的案子逼她们母女屈服。
他一拳砸在桌上,无力和绝望涌上心头。
“娉娘,亲事退了。什么都不要管,带着家里人赶紧离开永昌城!”
“父亲,亲事不能退。”
“我说能退就能退!”叶庚低吼出声,眼眶泛红。“娉娘,听话。为父不会有事的…你们先走,为父随后就能追上你们。”
叶娉也红了眼眶,摇头。
“你为什么不听话?”叶庚的眼睛里已有了湿气,“若真如此,为父宁愿死在你面前!”
“父亲,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这亲事也确实不能退,因为是陛下赐的婚。”
叶庚正心神俱裂,闻言怔住。
“陛下赐婚?”
叶娉点头,“对,是圣旨。”
叶庚仿佛听到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他出了事,人还在刑司大牢里,他的女儿居然被陛下赐了婚。
他愣愣着任由女儿将自己按坐在凳子上,怔怔在看着女儿给他添满茶水,还将点心往他前面推了推。龙井的清香让他头脑慢慢清晰,越是清晰他的心里就越乱得厉害。
许久,他问:“…赐的是哪户人家?”
“父亲,是温郡王。”
叶庚又愣往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儿,女儿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他也听得懂,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像是一团乱麻。
温郡王?
哪个温郡王?
陛下居然把娉娘指给了温郡王?
这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做梦!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父亲,父亲。”
他眼神发懵,一时间像是看不清眼前的女儿。这真是他的女儿吗?他的女儿真的长得这个样子?
“你是娉娘?”
叶娉心一紧,点头,“父亲,我是娉娘。”
“娉娘,为父是不是在做梦?”
“父亲,您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叶庚说着,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很痛。
真的不是做梦。
他目光惊疑,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儿。他很想相信娉娘,但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们叶家是什么门第。即使是他没有出事,那也是连公主府的台阶都够不着,何况他如今身在囹圄。
所以娉娘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这才发了癔症,生出这等妄想。
“娉娘,你听爹的话,先回去。”
叶娉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不好的感觉,心不由沉了沉。难道父亲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完全没道理啊。
“爹。”
“快走!”
叶庚的眼睛已经红得吓人,他忽地站起来,扯着女儿胳膊就往外拉。一打开门,看到外面的那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夜色中,一男子屹立院中。
锦衣墨发,一身风尘亦不掩其光华。
正是温御。
第47章
叶娉被父亲扯着胳膊,在看清外面的人时,父女二人皆是一副惊呆的模样。叶庚惊的是温御为何会在这里,叶娉惊的是温御竟然这个时辰回来了。
“郡王爷。”
“下官见过温大人。”
父女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温御一步步走近,他每走一步叶庚就生出一种越来越不真实的感觉。看着眼前的人,再看看身后的女儿,如梦如幻更不不真切。
真的不是做梦吗?
“您回来了。”叶娉装作欢喜的样子,实则心里不无忐忑。陛下突然赐婚,这位温郡王会坦然接受吗?
出乎她的意料,温御竟然回应了她。虽然只是一个“嗯”字,却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莫名有种老夫老妻对话的错觉。
一定夜色太暗的缘故的。
她想。
“我爹是被冤枉的。”她说。
叶庚此时才惊醒过来,这不是做梦。
“温大人,下官没有受过贿,也没有循过私,还请大人明查!”他人在刑司大牢,按理说案子归于刑司衙门。但温郡王是通天台的督察史,有权督察京内外所有的案子。
温御道:“你的案子,我已悉知。若真是冤枉,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叶庚连忙道谢。
叶娉闻得此言,却是突然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怪不得陛下赐婚之后,还一直搁置父亲的案子,原来是等温御定夺。
若温御接受赐婚,父亲自然无事。若温御憎恶婚事,那父亲便危矣。所谓帝王心术,当真是无孔不入。
这时两个侍卫得到温御的指令,上前来蒙叶庚的眼睛。叶庚听到其中一个侍卫还说了一句得罪,忽然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原来阶下之囚,还会有如此待遇,他这是托了女儿的福。
所以娉娘说的赐婚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会是娉娘?
虽说在他眼里女儿是千好万好,但在世人看来娉娘和温大人无异于天上地下云泥之别。陛下是何意?温郡王又是何意?
他琢磨着,困惑着,然后被侍卫们带走。
无边的夜,空旷的院子,只剩下叶娉和温御两人。顺着屋内散发出来的灯光,隔着这半明半暗的夜色,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相互流转。
若说此前叶娉对这人的心态是美则美矣只可远观,那现在她的态度因为赐婚而变得有些微妙。
好比是某件遥不可及的奇珍异宝,猛然间被人奉到手上。这种感觉极其微妙,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窃喜。窃喜于一直仰望的宝物变成自己的私有物,恨不得上手把玩。
“郡王知道赐婚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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