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她因为愤慨,太过的用力,直接绷断了他的发簪,长发倾泻下来,露出了段思贤那张美得人神共愤的脸。
有的人,便是越到夜里越美丽的,月光像是格外的偏爱于他,在他的身上打上了一道神圣的光,将他所有的罪恶,都掩藏在了美妙之下。
段怡一怔。
虽然都已经猜到了,可当真正亲眼瞧见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无比的震撼。
她的父亲,是杀死她舅父的凶手。
是灭了知桥满门的大恶人。
她倒是宁愿他是个美丽废物,这样同顾杏简直是狗屎配苍蝇,天生一对。
虽然讨嫌,但至少不是十恶不赦的人。
段怡想着,伸手一扯,直接将段思贤的一只衣袖扯了下来。
他的胳膊上包着白布,同躺在床榻上尚未清醒的段铭,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段怡深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了长枪,段思贤依旧是静静地看着她……就在那长枪即将戳进他的胸膛的时候,一股劲风袭来……
第一三一章 你为什么
“段怡,手下留人!”
段怡的虎口一震,一柄长枪从门口飞了进来,直直的砸在了她的枪杆子上,她一避开,那长枪卡顿了一下,又继续飞了过去,钉在了墙面上。
枪柄在空中晃了又晃,发出了嗡嗡地声音。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当年你同顾杏做出苟且之事,老夫要一枪杀了你们以正门风。是你舅兄,是我那蠢儿子拦住了我!你当我不知晓,逢年过节,他偷偷的给你送礼。”
“我顾家待你不薄,我女儿给你生了一男二女……你为何……”
顾从戎说着,一把抓住了段思贤的衣襟,因为伤口被戳到了,段思贤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老夫找了六年凶手,没有想到,凶手就藏在眼前。谁又能够想到,段文昌的废材儿子,竟是一个武学奇才,是这世上最残暴的刽子手。”
段怡听着,握紧了拳头,朝着顾从戎的身后看了过去。
除了顾从戎同他身边的黄先生外,还有顾杏以及段好,也都过来了。
顾杏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置信。
“把手伸出来”,段怡听着头顶上传来的身后,扭头看了过去,崔子更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
“什么?”段怡问道。
崔子更没有回答,直接伸出手来,按在了段怡握枪的手腕上,他的手上沾了不少绿色的药膏,将段怡的手腕糊了一圈儿。
“这一招有缺陷,不适合你用,你以后不要再用了。”
崔子更轻轻地说着,可他知晓,段怡是一万个听不进去的。
她这个人,对自己远比对旁人狠得多,所以才喜欢用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打法。
段怡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向了段思贤。
说起来当真可笑,他这个人,都成了阶下囚,却还是一副淡然若仙的模样。
感受到了段怡的眼神,段思贤的嘴唇动了动,“那使公你呢?为暴君效力,又是为什么呢?”
“今上得位不正,残暴不仁。郑王满门一百零二口,被屠杀得一干二净。定州之乱,崔子更明明已经镇压了叛乱,可是暴君却是派人,悄悄地屠杀了所有人。”
段思贤说着,看向了站在段怡身边的崔子更,“让玄应军背负了屠夫的骂名,小崔将军,你甘心么?”
段思贤说着,睫毛轻颤,“各为其主,哪里又那么些的为什么?使公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还是天真的令人发笑。”
顾从戎心头一股凄凉袭来,他抬手指了指段怡,“那段怡呢,她是你的女儿,那时候她只有十岁,你为何连她都不放过?”
“我有五个女儿。使公自诩仁义,若非段怡救了顾明睿,你不也是对她不管不问么?现在顾家后继无人了,方才物尽其用,拿了她一个小姑娘当枪杆子使。”
“您说我,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楚河汉界划开了去,顾家也好,乔家也罢,既然你们是站在暴君那一边的,那我们便是敌人。”
“我杀死敌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就像是刚刚,段怡想要杀死我,我也不会像世人一般,觉得她是弑父,是大逆不道之举。”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成王败寇,个人行事手段不同,如今便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段思贤的话音刚落,顾从戎便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他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楚歌是被我祖父害死的,所以你同他离了心,转投了郑王麾下么?”
段怡看了一眼顾从戎,轻叹了一口气,朝着段思贤问道。
“先帝大寿之日,三位皇子行宫泛舟,唯独郑王船底下有金色波浪,先帝瞧见大喜,引以为祥瑞,盛宠之欲传位于他。是以你们鞋面上的波纹,代表你们是郑王私军。”
这个故事还是当初崔子更告诉他的,说是他母亲讲给他听的。
“郑王虽然死了,但定然还有后人留在世上。那个人就是五皇子对不对?你把屠刀朝向了顾家以及乔家,效果十分的明显,陛下越发的猜忌身边之人。”
“想着究竟是谁有谋逆之心,方才斩断他的左膀右臂。而他的亲信之臣,也对他产生了猜忌,越发不敢上缴兵权,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卸磨杀驴之人。”
“东宫被废,离五皇子荣登大宝只差三皇子这一个绊脚石。所以你才会在关园露了面,若当时不是赶巧我同崔子更在,你早就杀掉了三皇子了。”
段怡说着,越发的冷静了起来,“再到五平山。我带着崔子更,大摇大摆的去寻了老鬼,每次都生怕你们跟不上来,特意一等就是几日。”
“我祖父同三皇子巴巴的跑去了,生怕晚了一步。明明是同一个考题,站在同一个考场上,五皇子却毫无动静。自从受伤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不出现,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用出现,有你在段家潜伏,他根本就不用动一根手指头。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早就已经悄悄的出了锦城。”
“你若是拿到了国玺同圣旨,他便立马公布自己郑王世子身份。若是你死在了这里,那么,他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他已经逃了出去,可以拉着郑王旧部,占山为王。”
“若是身份没有暴露,他则可以接着以五皇子的身份,争夺大宝。可是如此?”
段思贤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有些怀念的笑了笑,“郑王兄,你可听见了,还有人记得,你关于金波的故事。”
段思贤笑着笑着,却是陡然笑意全无,“你说得不错,我是楚歌同段文昌的亲儿子。”
他说着,面露嘲讽之色,伸出手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门第之见,又是那么容易打破的。状元三年便有一个,五姓七望的人,哪里瞧得上从乡野之地来的段文昌?不过是因为卢氏身子有疾,无法生育,所以才朝段文昌伸出了橄榄枝。”
“你既然去了楚家村,就应该知晓了楚歌的事。她是先帝身边的侍卫,在她的发簪之中,藏着河山印的碎片。我阿娘楚歌同段文昌是拜过堂,成过亲的。”
第一三二章 思贤旧事(一)
屋子里的人,均是一愣。
卢氏望族贵女,眼睛平日里那都是生在头顶上的。平日里言语之间,对于顾杏做填房,亦是多加嘲讽,可按照段思贤所言,楚歌进门在先,便是亡故了,卢氏亦是填房。
段怡的表情有些微妙,这内宅女人果然不同凡响。
顾杏是个滚刀肉,被戳着脊梁骨骂也无动于衷,她老人家就不觉得,那把把尖刀都是回旋镖,把自己个扎得血流如注……
“卢家嫡女怎么能做妾,那么楚歌自是只有死路一条。他们成亲,是在段文昌上京赶考的路上,那时候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穷书生。”
段怡听到这里,信了段思贤八九分。
此前关老爷子曾经说过,关仲丘心悦楚歌,楚歌离开锦城,说是要出嫁了,他闷闷不乐,随后郁郁而终。楚歌要嫁的那个人,便是段文昌吧。
还有段文昌在五平山大墓之中,中了段思贤下的毒药,他跪在那里,拜堂成亲……只是不知晓,他怀念的是同楚歌拜堂,还是同卢氏拜堂……
“楚歌生下我之后,卢氏亲手交给了段文昌一盒补血的阿胶,里头下了药……”段思贤说着,神情却是十分的平静。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楚歌,说是母亲,其实同陌生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头楚歌产后血崩而亡,那头状元郎段文昌迎娶卢氏嫡女,至此平步青云”,说道这里,段思贤终于有了一些表情,“年少的时候,我始终都不明白,为何卢氏只有我一个儿子,却待我不亲近。”
段思贤说着,陷入的沉沉地过去之中。
他记得六岁那一年,家中的那棵金桂树,花开得格外的盛。北地少桂树,状元府的桂树,又格外的吉利,占有“折桂”之意,卢氏格外得意,在花期之时,会办赏桂宴。
因为容貌生得极好,像是那仙童似的,平日里不怎么搭理他的卢氏,都会在宾客云来的日子里,牵着他小手,亲昵地将他搂在怀中。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日光景,卢氏坐在人群中央,旁边坐着的是她嫡亲的嫂嫂卢家大夫人,她生的十分圆润,一方大屁股,将座椅塞得满满地。
周遭的人,不断的夸赞着卢家大夫人好生养,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大的都已经上了私塾,来年就要考秀才了。今日桂花生得香,那卢家大郎张口就赋诗一首,咏了桂树,喝彩声一片。
卢氏笑意未达眼底,朝着他看了过来。
那会儿天尚未冷,他却是遍体生寒,小腿疼得直抽抽,他想要从嬷嬷的大手中,把自己的小手抽出来。
可是那大手,像是铁钳一样,将他牢牢的箍着,拉着他一步一步的朝着深渊走去。
卢氏笑了笑,“我家贤儿年纪小,刚刚才开蒙。便是那咏鹅的骆宾王,现在也只能读读诗。贤儿来,你舅母今儿个可要考校你了,你仔细个想想,学过什么咏桂的诗,给舅母背来听听。”
“背错了不打紧,有你大哥哥在呢,他可是要中秀才的,指点你这个蒙生,绰绰有余。”
段思贤抿了抿嘴,一把就被拉近了一个松软的怀中。
那卢家大夫人一把搂住了他,笑道,“我若是生得这么一个像仙童一样的儿子,还让他背什么诗,光是看着,都是诗。”
“妹妹就是谦虚,妹夫是万里挑一状元郎;妹妹你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卢家也好,段家也罢,都是书香门第,蒙祖宗庇佑,生出来的孩子,个个都顶顶聪明。”
“思贤一看就个伶俐的,那日后是要子承父业,中状元的。”
周围的夫人们,都笑吟吟的附和恭维了起来。
段思贤的脸越发的红,他有些局促的从卢大娘子的怀中跑了出来,走到了嬷嬷身边,抓住了她的手。
“你这孩子,你舅母安慰你,你还当真了”,她说着,对着段思贤使了一个眼色。
昨夜里她便让他,提前背那《东城桂》了。
“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
段思贤脑子一片空白,喃喃了起来,他不好读书,便是头悬梁锥刺股,再怎么挑灯夜读,也没有办法记住。明明昨日里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在背《东城桂》。
明明用朝食的时候,他还在心中复诵了许多遍的,可是现在,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一个稚气得声音响起。
段思贤脸唰的一白,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童,奶声奶气的念着,抱着他的一个年轻妇人,吓了一大跳,忙伸出手来,捂住了那个孩子的嘴。
小童不舒服,不解的扭捏起来。
段思贤只觉得自己小手一疼,旁边的嬷嬷却是弯下了腰,“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贤哥儿今日一早起来,着了凉风,有些头疼发热。”
“怎么回事?”卢氏焦急地站了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