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间
废太子自然不能住在东宫,也不知道是哪个机灵鬼想的主意,把废太子挪到前康王的院子里住了。
皇上没有下太子殿下不得外出的旨意,也没有禁探问。所以废太子的门前虽然冷落,苏宝珠进去时,守在门口的侍卫只是愣了愣,并没人真去拦着。
一路上,野草遮掩了花木,触目凄凄,还能隐隐见到蛇虫爬动。转了几个拐角,到了正厅,太子坐在厅内,衣装朴素,面容倒还倒还端和。
苏宝珠有些感慨,上一次见到太子,还是在上一次。皇上似乎有意让睿王和灿姐姐联姻,于是睿王送了两棵珊瑚树和一盘珊瑚珠表达友好。
那天宋夫人还在太子面前说了浑话,之后再没出过府,悄无声息。而眼下,不消一言就让宋夫人再不出府的太子,也已然落魄,亲自倒茶,主客各一杯。
系统:【太子殿下其实……还好,之前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苏宝珠:【他原先是既得利益者,自然姿态优雅。】
系统:【宿主啊……】
前太子推了茶,苏宝珠下意识抽了张卡。好的,茶里没毒,安心喝茶。
茶还是上好的夏明茶,就算是苏宝珠这种对茶观感一般的人,也不由得感慨一声,茶不错。
于是苏宝珠就用茶来寒暄了:“这么好的茶,余韵醇厚,似乎更适合独自品味,司公子为什么会拿来招待我呢?”
系统:【说来我才知道,皇上一家姓司!好冷僻的姓氏!】
苏宝珠:【……这是什么重点啊!】
前太子笑道:“就因为您敢喝这茶,所以孤、我也敢招待。先前安平来的时候,我倒的茶,她可是一点都不碰的。”
苏宝珠:【行吧,你们的重点都不太对。】
苏宝珠直接开门见山:“所以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是找过安平,但是安平拒绝了你,所以你才来找我的吗?”
前太子悠悠叹了一口气:“她既然不喝我的茶,我自然也不敢把我的心肺掏出来给她看,只是聊了两句,就没了。”
苏宝珠有些好奇:“你们都聊了什么呢?”
前太子毫无迟疑,随口就说了:“她问我是否知罪,我说我知罪。没能拦住你们,没能拦住母后,更没能拦住父皇。我这太子当得,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苏宝珠愣了愣,前太子这番说辞,与她原先对太子的设想,完全不同。甚至令她惊异了。她不免好奇问道:“那你现在寻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并不能帮你什么。”
“你可以,”前太子笑道,“因着母后的事,后宫很是换了一批人,连着我这边的人,也要很换一批。我请求你,帮我调一个侍女来。”
苏宝珠:“……这侍女,是北定王府的那个?”
前太子一愣,笑出声:“苏小姐如此敏锐,难怪母后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证据分毫不差地都被翻了出来,九殿阎王入凡,怕也不过如此。母后还误会绘笔背叛她,因此杀了绘笔,我替绘笔感到可惜。”
绘笔啊……苏宝珠想了想,一个忠心的人,一个愚忠的人,一个只能愚忠的人。
苏宝珠摇了摇头,转回话题:“你嘴巴说得倒是轻松,她会同意吗?你现在是废太子,和之前已经不同。”
前太子笑出了声:“原来你并不是无所不知啊,说真的,我原先都以为,你是上天来的,全知全能,只是力量弱了些——原来你不是什么都知道。”
苏宝珠说话不客气,前太子说话也不客气。不过苏宝珠并不在意这些,她其实都做好了前太子一见到她就要持刀砍她的准备了——她腰间都备好了包着木的精铁棍。前太子这只是刺两句,都不算什么。
苏宝珠只是纯然好奇:“所以不是吧,你别和我说,她真的喜欢你。”
“她只是没有别的路了,”前太子摇了摇头,说道,“母后当时为了恶心崇沉和父皇,让北定公府给个无所谓的姑娘,给韦崇沉赐婚。她是被选中的那个。”
苏宝珠嘶了声。她抽卡的重心,前两百抽在皇后和那些倒霉嫔妃,后两百抽在官员和细节补充。居然还真不知道太子和太子伴读未婚妻之间的事。她只把这当做是一种噱头,皇上和韦公子,太子和韦公子的未婚妻,离谱皇家人。
前太子说到这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看着苏宝珠,等待她的回应。
苏宝珠不免道:“……这姑娘,有点倒霉。”
前太子笑出了声:“挺好,我问母后的时候,母后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北定王府没意见,我瞎操什么心。”
前太子似乎是被憋坏了,也不在意苏宝珠是让他失去太子之位的一员大将,逮着她就说了起来。
那姑娘叫冯萦思,名字温温柔柔的,却是个狠人。她通过各种渠道,问出韦公子的事后,意识到自己的后半辈子估计没什么指望:守活寡都是轻的,说不准过两年就“病”死了。于是,索性疯一把,赌个大的,借着自己韦公子未婚妻的身份,逮着机会给太子下了助兴酒。
太子那时候也刚好憋闷呢,父皇睡他同窗这是几个意思?都不稍稍微微在乎一下他的感受吗?母后又是什么意思,这不纯纯添堵吗?
可天子肆意,凰后偏激,他是太子,都无法开口拦阻,只能无力看着乱象,眼见着韦公子的眸底逐渐漆黑一片。
等到冯姑娘对他投怀送抱,他不免也多了些自暴自弃——
算了,一起嗨吧,毁灭吧,并且冯姑娘真挺好看的。
结果过了这么几年,倒还真处出几分真心。
现在太子变成了前太子,只要不蹦跶,安稳一辈子还是有的。
只是冯姑娘毕竟是被废后定过亲,订亲的对象又是韦公子这种,地位十分尴尬。废后一死,怕是冯姑娘连婚都不用结了,直接“病”死,不耽搁了韦公子的“侍候”。所以前太子打算让冯姑娘换个身份,和他一起住在康王府里。
作为交换,他保证自己会老实待在府里,当一辈子的废太子。
“不管如何,好歹也是和相识的人共度一辈子,比父皇和母后的结局,好太多。”前太子最后喟叹道。
系统:【宿主觉得怎么样?】
苏宝珠甚至没抽卡,她凭借她自己的判断力,知道前太子说的是真话。
苏宝珠笑道:“举手之劳。”
前太子轻笑了声:“你答应得这么轻快,安平知道了,不会疑心你吗?”
苏宝珠笑道:“疑心什么?”
前太子沉思片刻,道:“疑心你是不是暗地里对孤芳心暗许什么的……哈哈,不过说真的,如果没这么多事儿,我遇见你这样的姑娘,说不定真会寻父皇做媒娶你。”
苏宝珠笑骂道:“滚蛋,想都不要想,我要我的夫君连房里的婢女都不要有,你完全不满足!”
前太子瞠目结舌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叹笑道:“好吧好吧,早知道你们苏家是连太子都瞧不上的人家,我好端端的自讨没趣作甚?——提醒一下安平。”
苏宝珠嘴边的笑还没撇下:“嗯?”
前太子认真道:“安平一开始只是父皇为了磨砺我的一把刀,现在我没了,安平闹出这么大的事,势必也要倒了。你是安平的人,提醒一下她吧。也当是我住在这五十年的租金了。”
系统:【啊这……】
苏宝珠也定了神,严肃了神色,点了点头:“好。”
第56章 第五十六片瓜
柳妃去送鸠酒、白绫和匕首的时候, 不由得心叹:贵妃真是个妙人。
先前查案查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贵妃完全不带出现的,问就是要睡觉, 问就是天气太热不想出门。现在立秋都快过去又一个立秋了,还热!借口都不编个合理点的。
祥妃之前阴阳怪气过,问这怎么还热, 莫不是发胖了所以才觉得热吧。然后……贵妃说,是的,她胖了,不想出门, 你们请便。
柳妃那时候心里是窃喜的, 她和皇后约定了柳家和李家的交易合作,柳家原先可以日入斗金, 现在可以日入两斗金。贵妃不掺和, 更方便她。
然而她估算好了利益, 却没估算好心意。皇上似乎因为对皇后留有情谊,不想闹大,所以她被裁了,换了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在苏宝珠的帮助下干净利落地把皇后废了, 在皇上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后又利落背刺, 把皇后的事都抖落出来。柳妃这才意识到,皇上归根到底是怕闹大了他没面子——百官骂他,书生骂他, 未来的史书也是骂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皇后将死, 李家没落在即, 柳家的生意没了着落。甚至承乾宫还记住了她, 这次送皇后走,让她去。
投资大失败,如果柳家没能搭上龙城兵,那柳家看样子还是只能日进斗金了。柳妃无奈叹气。带着侍奉和验尸的公公侍女一起往仁明宫的偏殿去。
庶人没资格住主殿,而偏殿窄小破旧,柳妃见着就忍不住皱眉,不禁怀念起她那光亮明丽的玉莹宫。
废后跪坐在偏殿的地上,正一下一下地数着佛豆。见到她,只笑了笑,就继续低头数佛豆。
该怎么形容废后的笑呢?柳妃想了想,就像是听到出海的船都沉了,一根木头都没留下,那一瞬的感觉吧。
柳妃回忆起自己误以为柳家倾颓的恐惧,叹一口气,终究是把利益纠葛一类的东西分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废后,话语毫无波澜:“本宫来送你一程。”
废后捡起佛豆的手顿了顿,问道:“太子呢?”
废后之前把唯一追随她的绘笔杀了,于是废后的消息闭塞到了极点。柳妃没犹豫一秒钟,就道:“他也已经是庶人了。”
废后听着,凉凉笑了两声,道:“这样,那我只能死了。”她收拢着面前的佛豆,感慨一句,“终究还是没能数完九十九次,回归轮回。”
一旁的公公想催促,柳妃抬了抬手止住,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废后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嘴,最后只问道:“太子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废太子啊,住在前康王府里,昨天要了一箱新衣服和新首饰,说是要给侍候他的侍女穿。柳妃想到这里不免撇嘴,这废太子适应新环境倒是很快。
然而柳妃就要开口,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废后就有些颓然地开口:“算了,你不必说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既然信佛,就该信宜妃怀里的胎儿有大命数,为何要与命数抗衡呢?”
柳妃直觉皇后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所以其他没佛祖庇佑的人就该死吗?但和废后争竞也没意思,吵起来又没财宝得,于是她只是听着。
废后沉浸在她的情绪中:“于是她的命数没了,我的命数也没了。我原本能旺太子的,原本能做皇太后的……再也不能了。我不想死,但是我必须要死了。说来,为什么会是你来?我以为皇上会来,好歹见我最后一面。”
柳妃道:“因为近日之事,皇上颇受非议,精神头不太好,身子也有些恍惚,怕是没心见你。”
废后笑了笑:“他啊,自小就是任性的。当太子时被压抑得久了,当皇上后,前朝的事还好,有那些大臣拦着不做坏事。但后宫的事,就都随他开心了,什么宫女公子嫔妃,都只是他的消遣。我现在要死了,按他的心,不管是骂我打我,还是哭我,都该来一次的。他如果来不了,只有一种可能——”
柳妃忽然有一种自己不能再听下去的直觉,连忙打断她道:“闲话不多说了,你选一个吧,酒,布,匕首,选一个吧。”
废后定定看着眼前的三样东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死,死过一次的我,更不想死……韦公子如果上一次直接把我杀掉就好了,可惜他自己也是混沌的。”
一旁的公公不能忍受废后的喋喋不休,冷笑道:“你要是不想死,要我们帮忙也是可以的,就是场面可能没那么好看了。”
“我知道我要死,”废后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怎么死会没有那么痛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濒死了。”
柳妃道:“那毒酒吧,毒酒穿肠,痛苦也只是几息的时间。”
废后近乎是惊恐地摇了摇头。她问道:“可不可以让我在睡梦中死去?在梦里,我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公公在旁冷笑一声,柳妃也叹了口气。
废后还在说着:“我不想醒着去死。那样我会想起绘笔,想起那么多的嫔妃,那么多的孩子,还有那么多的下人。我还会想起皇上带着两个侍妾回来的场景,想起我的爹娘……我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公公冷酷地看向柳妃:“废后已经疯了,直接杀了吧。”
这个公公是代表皇上来赐废后自裁的。他这般发话,柳妃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但想了想——也没什么意见。
偏殿通风不好,待久了有些闷,柳妃想赶紧处理完,回她自己的玉莹宫歇着去。
于是柳妃点了点头,公公就挑起白绫,带着另外几个公公,朝废后走去。
“动作干净点。”柳妃嘱咐道。
仁明宫传出废后的惊呼声,瞬及只剩下闷闷的挣扎声。到了最后,挣扎声都没有了。
废后死了。
这就是曾经灵巧过、曾经母仪天下过、曾经癫狂过、最终被妄念扯下深渊的皇后,最后的结局。
说来,在这深宫里,谁又不会生妄念呢?只是她的安乐身子不太好,志向也不在宫中罢了。
柳妃离开后,情绪只是平常。但祥妃知道后,开心地大笑三声,把半个宫里的瓷器都摔了,要一个碎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