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他们曾在沙场并肩作战,两人的关系不止是上下级,更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顾怀瑾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元容的为人,而元容也了解顾怀瑾的性格作风。
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是三年前,顾怀瑾受顾家老夫人所迫,与元容断交绝义,元容也没有怨怼过顾怀瑾分毫。
顾怀瑾今日该不是完全喝醉了,他去东宫找元容决斗,大抵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元容,哪怕是过命的兄弟,若是待他妹妹不好,他一样会翻脸不认人。
而元容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可能跟顾怀瑾决斗,更不会与顾怀瑾计较生气。
思量之间门,那马车已是停在了东宫外。
朱玉先下了马车,搀扶着顾休休从车舆内下来,还未进东宫的大门,只是抬头望去,便感叹道:“女郎,东宫真是气派。”
何止是气派,原本顾休休以为永安侯府便足够大了,谁料这东宫竟是要比永安侯府还要大上一倍,似是琼楼玉宇,檐角飞翘,金黄的琉璃瓦砖流光溢彩,巍峨磅礴的宫殿尽显繁盛尊贵。
夕阳落下,夜空中的云翳如纱毂般丝丝缕缕,隐隐浮动于东宫之上,似是为其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顾休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朱玉紧跟其后,时而仰头四处张望,眸中满是惊奇。
主仆两人进了门,便由侍从引路,到了东宫内西南角的校场内。
顾怀瑾盘腿坐在平地凸起的漆红高台上,似是在洗尘宴上喝了不少酒水,脸颊边分布着颜色不均的红晕,手中攥着寒光凛冽的银剑,剑刃没入高台,以此撑着摇晃的身体。
周围围了不少的士大夫和官员,甚至还有诸国前往北魏给太后贺诞的使臣们,原是来给太子殿下送贺礼的——太子大婚不比寻常官员百姓,天不亮就要起榻更衣,穿冕服乘坐舆去乾明门祭□□拜,在百官群臣的见证下,由礼官告词,受天子醮戒。
待祭礼结束后,也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太子弃舆坐辂,与仪仗队、鼓吹队到永安侯府迎亲,期间门每一刻都需得恪守礼规仪式,根本没时间门收贺礼。
因此贺礼都是提前一日送到太子所居的东宫里,顾怀瑾就是赶在人潮最多时,到了东宫来找元容决斗。
毕竟是第一次成亲,顾休休来之前,没有考虑到送贺礼的群臣和诸国使臣也都在这里。
在看到校场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群臣后,她顿感不妙,步伐却是停在了原地。
就算顾怀瑾想要给她撑腰,也不该挑在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与元容单挑决斗。
若元容不应,便是让围观的群臣和使臣们看了笑话;若元容应了,输在顾怀瑾的剑下,便也是颜面尽失。
除非元容应战,还赢了顾怀瑾……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以顾怀瑾的性子,根本不会让元容一分,只会拼尽全力决斗。
元容因为三年前的平城之战,在洛阳乃至整个北魏都传遍了他的谣言,有人质疑他的杀神之名乃是虚名,有人怀疑他通敌叛国,与胡人有所勾结。
若是元容输给顾怀瑾,那岂不是坐实了谣言,让天下人都以为元容当年心怀机谋,骁勇善战都是假的,什么战神、杀神,让胡人闻风丧胆也都是徒有虚名。
顾怀瑾今日是怎么了?当真是喝得不省人事了?
顾休休头一次这样气恼,她立定在远处,视线却不经意落在了高台另一侧,那挺拔如松柏的身影上。
比起顾怀瑾,更让顾休休不理解的人是元容,她还以为顾怀瑾是私底下跑到东宫来闹了。那她来东宫带走顾怀瑾,给元容赔礼道歉,旁人也不知道这事,悄无声息处理好此事便是了。
偏偏元容知道围观的人那么多,却还让秋水传信,叫她也来了东宫。
这似是在火上浇油,又像是在陪着顾怀瑾胡闹,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颜面尽失。
他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
一个北魏储君,一个定北将军,都已过弱冠之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能做事如此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顾休休简直想要掉头离开了,偏生有的士大夫眼尖,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在人群中道了一句:“那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吗?”
话音落下,便有几十道视线,齐齐向着顾休休看去,这一嗓子下去,倒是让她不好再直接转身离开了。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挺直了腰板,朝着校场正中心的高台处走去。
元容不知何时看向了她,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分毫没有被下马威的气恼不快,倒仿佛乐在其中似的。
他该是没有染上风寒,瞧着精气神不错,向来苍白病态的脸庞上,显出淡淡的颜色,只是手中依旧捧着暖炉,身上披着玄鹤大氅,似是畏寒。
顾休休只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虽然思忖了几日,看到他仍是有些别扭,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她走到高台下,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毕竟如今这状况,直接带走顾怀瑾也不是,让顾怀瑾留下与元容应战更不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是左右为难。
本来皇帝对元容就有偏颇,若是元容丢人丢出了北魏,让诸国使臣也看了笑话,今夜过后,皇帝定是要连夜将元容召入宫中训骂斥责。
还不等她说话,元容便已是开口道:“你兄长喝醉了,将他带走罢。”
“……”顾休休抿住了唇,掌心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听见这轻描淡写的语气,简直是火冒三丈。
难道元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声誉吗?
他可是北魏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啊!
若元容不跟顾怀瑾决斗,便让她当众带走了顾怀瑾,那无异于宣告天下,他怕了顾怀瑾的下马威,他以后不会,也不敢对她不好。
难道这就是元容叫她来的意图吗?
他是想借着顾怀瑾闹事,以北魏群臣和诸国使臣为证,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他此生不会负她?
不,顾休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元容必定是有他的思量。
她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兄长醉了酒,冒犯殿下,定是说了不少浑话。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小女感激不尽。”
这一句话,便是在尽力挽回元容的声誉,让围观看戏的群臣和诸国使臣知道,元容不是惧怕应战,而是宽宏大量,不与这醉酒的顾怀瑾计较。
虽然她这样说,但显然大部分人还是有些不屑一顾,便认定了元容是怕了,怂了,才不敢接顾怀瑾的招,叫来顾休休接人。
元容面对窃窃私语,神色淡然,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异样的眼神,只让侍从上前扶起了顾怀瑾。
在场熟识顾怀瑾的人都知道,他是千杯不醉的汉子,今日洗尘宴上才喝了多少酒水,分明就是借酒意,故意给太子殿下下马威罢了。
顾怀瑾甩开侍从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双眸炯炯,直勾勾盯着元容,根本不理会旁人给他的台阶,冷声道:“太子殿下,你不是杀神吗?只不过是三年前因战负伤,落了些沉疴旧疾,便从威风凛凛的虎豹变成了病猫?”
“若你就是个药罐子,病秧子,凭什么娶我妹妹?”
这样的叫嚣,几乎是将元容的颜面踏在脚下摩擦碾压了。
顾休休寒下了小脸,踏着台阶步上高台,走到顾怀瑾面前:“顾怀瑾,给太子殿下道歉!”
她从未连名带姓喊过他的姓名,显然是气急了。是了,大婚前一日闹出这样的不愉快,让旁人当成笑话看,任是谁也不会高兴。
顾怀瑾原本气势汹汹,但顾休休却丝毫不惧他,身上那逼人的气势像是将他周围的空气都掠夺了干净,让人微微有些喘不上气,竟是镇压过了顾怀瑾这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
他瞪了半天眼,终是败下阵来,撇了撇嘴,似是不经意道:“好,好!看在你给我绣的这个香囊的份上,我跟他道歉行了吧?”
顾怀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到香囊两个字时,咬字咬的有些重,声音响亮的,恨不得整个校场都能听到。
顾休休倏忽感觉背后冒出了一阵阵寒气,转头一看,果然,元容脸上浅浅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顾怀瑾腰间门那绣着兰草的香囊上,耳畔边似是浮起她轻快的嗓音——我绣的是兰草,只差收个尾便绣好了,大婚前该是能送给殿下。
所以,顾休休扎破了手指头,绣了数日的兰草香囊,被顾怀瑾要去了?
他没能在大婚前收到兰草香囊,便是因为那香囊挂在了顾怀瑾腰上?
元容垂眸轻笑了一声,将手炉交给了身边的侍从,缓步上前:“既然定北将军执意与孤较个高低,那孤怎好叫将军失望而归?”
顾怀瑾眸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手里握着剑柄,将那剑刃在高台地面上拖行出数米,发出刺耳凌厉的声响。
他抬手用银剑指向元容,轻嗤道:“那就来吧!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子就让着你!”
元容没有理会顾怀瑾的挑衅,也似是没有听见高台下众人的喧哗议论,只是微抬下颌,温声道:“若你输了,将豆儿绣的香囊给孤。”
第52章 五十二条弹幕
“我不会输。”
顾怀瑾扬起头来, 少年将军的傲气尽显,眸中笑意不减,语气淡淡, 嗓音却裹含着冷冽的杀伐之气。
两人话音落下,高台下便响起喝彩声, 不断有人拱火似的击掌助威, 尤其是那诸国使臣,恨不得两人较个你死我活才好。
唯有身着青郦色麒麟服的西燕使臣,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安静, 只是抬手捻了捻胡须, 唇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拔刃张弩,一触即发,让站在高台上的顾休休看起来非常突兀, 她感觉到, 元容有些不高兴了,若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应战。
但他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本就是她主动说要补偿他,为他绣一个香囊。临近绣好, 却转手送给了旁人,换做是她, 大概亦是会恼火不快。
今日以前, 顾休休原以为顾怀瑾要香囊, 不过是临时起意, 瞧见了,便像个孩子似的耍脾气,偏要她手里正在绣的香囊。
现在才知道, 顾怀瑾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若不然怎么这么巧,都要准备走了,非提这香囊一嘴,叫元容知道本该送给他的香囊,被赠给了顾怀瑾。
如今元容应下了顾怀瑾的挑衅,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再给两人之间煽风点火,两败俱伤才是最好。
顾休休失神之间,听见元容温和的嗓音:“豆儿,你先下去,孤很快就好。”
她攥紧了掌心,指甲不知不觉中掐进了肉里。
其实新的兰草香囊已经绣好了,只是这几日一直躲着元容没有见他,那香囊便没有机会交到他手里去。
如今香囊就在她衣袖里放置着,但现在似乎不论她说什么,都已是有些晚了。
顾休休迟疑着,垂下眸去,不知沉默了多久,还是缓缓松开手掌,从衣袖里掏出了昨日刚刚绣好的兰草香囊,向着元容走去。
“我本是觉得那个香囊绣的不是很好,便给了兄长,又给殿下重新绣了一个。这个香囊针脚整齐,兰草也更有个样子了。”
顾休休没有将香囊递给他,反而是走到他身前,拨开大氅,亲手将香囊系在了他腰间的玉带上。
她纤长的细指轻颤着,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殿下要平安无事。”
说罢,没有等他回应什么,她便退下了高台,背对着他,没入了人群中。
元容低垂着眼眸,看着挂在腰间的香囊,微凉的夜风拂动着他鬓间的发丝,月光似是白霜,将他俊美的脸庞映衬得温柔和煦。
顾怀瑾早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待顾休休一下高台,便喊道:“我手执宝剑,也不能欺负了你,你速速让人取来兵器,与我一战!”
元容道:“不必,赤手空拳足矣。”
顾怀瑾似是被气笑了:“好,好!既然殿下口气如此狂妄,那就休怪我刀剑无眼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足下用力,向前仰冲,身姿飘逸无影,手中银剑化作残痕,横扫半空尘土,朝着元容的命门攻去。
而元容立在原地,似是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见横空劈来的剑刃一般,气定神闲。
顾休休一颗心紧提到了嗓子眼,身子无意识地绷得紧了,甚至忘记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高台看着。
台下传来一阵惊呼,顾怀瑾莫不是疯了吗?!说好是比试决斗,但这却是不要命的打法呀!
这时,有人认出了顾怀瑾使出的剑法,不禁拍腿道:“这是青越山失传的冲月剑法啊!剑刃出鞘,必当见血!”
此言一出,莫要说北魏的群臣们吓得心跳骤停,就连诸国使臣也屏住了一口气,不敢喘气了。
见血,这是要怎么个见血的法子?
让一国储君血溅当场?
众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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