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蒋瑛将锥帽摘下来,食盒第一层装的是她在家里偷偷熬好的药汁,第二层则是些饭菜。
周徵神色倦怠,懒得回答她这个问题。怎么又在渗血。谁家包扎伤口包扎成她这个样子的,不渗血那才是有问题。
蒋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坐在地上靠近他。抬手将他胸前已经染了血的纱布重新换下来。然后像前几日一样,重新又给他包扎了一下,包完之后打了一个有些许丑的结。
“王府上上下下都在寻你,等过几日,你差不多能走了,我还是让周芙来把你带回去吧。”
蒋瑛给他包扎好后,一面低头拿食盒里的药碗,一面开口。
周徵沉沉的眸光落在破庙外头,他手指轻轻在膝上敲了敲,突然轻声唤她的名字,“蒋瑛。”
蒋瑛被他这么一叫,手里的碗没捧稳,差点摔到地上。
“怎么了?”
“我书房的书架第二层右手边第三个格子里有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那盒子的钥匙在书架左手边第二个格子里,你拿钥匙去开那锁,里头有许多的书信,你把它都拿出来,拿出来后去找周芙,让她把那些东西悉数交给宋裕。”
蒋瑛点点头,虽不知他到底要拿什么,却还是将他所说的一一记下来。
然后道,“你那一日杀的那个要追杀你的人的尸体我已经给你埋到野外了,我特地埋的离这里远了一些,你的暗卫如今正在附近保护你对吧,可周徵,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一晚,你身边没有暗卫跟着你?”
蒋瑛蹲在周徵旁边,好奇地瞧着他。
周徵知道她没有坏心思,但他并不喜欢被人窥探。唇角略微扯了扯,他漆黑的瞳眸里藏了几分戏谑:
“蒋瑛,你我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你对我这么好奇,莫非是喜欢我?”
他的戏谑在蒋瑛看来是直白的嘲讽,小姑娘的自尊心十分受挫,于是乎下意识地小声反驳他,“我若是喜欢,也该喜欢身子骨健壮,待人和善温和的儿郎。”
她这话说完,周徵眸子里的戏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带着冷漠与疏离的防备。
蒋瑛瞧了他一眼。
突然想起先前同周芙聊天时,周芙曾提过,说周徵在皇宫里当质子那几年过得很不好。
襄王时常折辱他,他的身子也是那几年在皇宫里落下的病根。前几日给他把里头的单衣褪掉时,她还曾看见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如此说话,确实有些失言。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蒋瑛自知理亏,不提这话,而是低头去拿装满了药汁的碗。
这药在家熬好的时候还是滚烫的,如今已经凉了不少。刚好温热,也不需要吹,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想要喂他,却被他拒绝了。
“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
蒋瑛:……
“你真不喝?”
“蒋瑛,你觉得我需要怜悯么?”周徵冷笑了一声,那发寒的目光让蒋瑛一阵不舒服。
“没有人觉得你需要怜悯,但周徵,也没有人亏欠你。”蒋瑛的好脾气到了尽头,说完这话后径直将药碗和勺子放在一旁,又将食盒里的饭菜悉数拿出来,然后将食盒的盖子盖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寺庙。
周徵黑沉沉的目光盯着蒋瑛的背影瞧了片刻,再紧接着,抬手直接将那些饭菜掀翻在了地上。
……
“什么?”
“兄长这几日都跟你在一起?”
当蒋瑛前来王府将这几日的一切告知周芙的时候,周芙先是震惊,她第一个震惊的是蒋瑛竟然知道周徵在哪里,其次震惊的是,即使这一世退婚了,他们竟然也有着剪不断的纠葛。
但讶异归讶异。
她还是顺着蒋瑛所说的话,同她一起去了周徵的书房。两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真的在周徵的书房里面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蒋瑛照着先前周徵所说的,拿钥匙开了锁,在木盒子里先是看见了一块看起来有些年头材质并不怎么好的白玉观音佩,然后在那玉佩下面则是压着他所说的书信。
“郡主,你兄长信观音么?”蒋瑛瞧那白玉有些发黄,纹裂也甚重,瞧着不像是什么值得珍视的玉石,便以为周徵也拜佛。
“他不信。”
但沈青娥信。
这东西一看就是沈青娥的。
“那这个是?”
“至交所赠吧。”
蒋瑛眉头蹙了一下,“他也有至交?”
这个他字用的很是微妙。
听起来已然有了几分熟稔的感觉。
周芙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很头疼。
她十分害怕蒋瑛像上一世一样重蹈覆辙,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讲自己的担忧,不知道如何劝说她。
所以只能将这话略过,拿好了书信后,让人备轿带她去找宋裕。
这些书信上的东西大多是太子的营私有关的,周芙来找宋裕前没细看,待到了他那儿后才窝在圈椅上同他一起细细地看起了这几封书信。看完后,忍不住摇头讥讽,“太子也是大胆,连地方上的官他也要插手帮着卖。”
他就专门挑殿试排为在后的进士搞事情。将户部的人用钱打点好,再用金银或者威胁家人等手段逼那些三等进士放弃他们的功名,将他们原本的官位卖给自己手底下的其他人。
这样一来,既能够自己从中赚得一笔不菲的金银,又能让地方上的官员将来为自己所用。
“你兄长这是想让你再去找一趟太子。”宋裕将手里的书信放下后,略微咳嗽了两声。
周芙从圈椅上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可他未必见我,我上回去就他就只叫了太子妃出来打发我。”
“威胁人的事情我做的不如你顺手,你陪我同去吧,也让我瞧瞧你是如何威胁人的,将来我也学着点。”
周芙笑着称赞他。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夸人,但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宋裕笑着瞧周芙一眼,“从前我有总威胁人么?”他分明都是以兵家的手段去讲道理。
实在讲不了道理,才动些非常手段。
第30章 伤患(二更)
“有啊。”
“除了九叔以外, 当初我可还有几个叔叔可是直接乖乖把兵权交给你的,你没有威逼利诱他们,他们能这么做么?我的叔叔们, 我太了解了, 他们一心想要捂好自己的口袋,你从他们的手里拿兵权, 那便是要他们的命,他们既然给你了, 一定是你威胁他们了。”周芙半开玩笑地提起旧事。
这是常人都会去猜的思路。
但当年的事情确实却并非全然是这样。
他前几日受完刑不能动弹的时候其实将曾经的旧事大部分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 只剩下那么一两件事还没有交代。其中就包括当年屠戮宗亲之事, 只是他曾经答应过淮南王,这是他们一老一少的事情, 绝不告诉周芙。
所以谈及此事。
宋裕神色沉寂了半响,过了半响才道,“周芙,我曾跟你讲过,绝不对你再有所隐瞒。但如若有些事情我同你父亲有言在先,绝不说出去, 你会怪我么?”
周芙脚步停住, 忖了忖后开口,“不会。”
人总有偏私。
周芙喜欢宋裕,也爱父亲。如若有些事情, 宋裕不说,是因为父亲不愿意让她知道, 那她还是选择尊重父亲的。
宋裕听她这般说, 心下松了口气。
周芙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除了父亲不让你告诉我的事以外, 你没有其他事情没告诉我了吧。”
“放心,其他的都交代完了。”宋裕低眉,用上了交代这个词。
周芙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才放下来。
如宋裕所言,这一遭太子还真是没赶他们,只是从他们到太子府开始就一直隔着一扇轻纱画屏在同他们讲话。
这话头弯弯绕绕。
周芙起初还站着插几句话,但混迹官场的人,说话都一下绕几个弯子,周芙后来插不上话了,站了会子后,干脆坐下喝茶。
等出了太子府的门,周芙这才捏着手里的海棠花帕子感叹道,“听你们讲话,我才觉得我从前说话太直白了。”
初春和暖,周芙今日出门上身穿了件绣着兰花的软罗烟衫,下身着的也是淡色。她平素性子温和且偏寡淡,但着实是个不喜欢说假话的人,所以面上露出几分真切地苦恼来。
宋裕道,“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你做不来的。我知道你想快些成为父亲姐姐心中那个能够担得起王府的人,但虚与委蛇的事情,不需要你做。”
那些脏的。
恶的。
他上一世沾的也不少。
这一世同样也依旧会沾上,所以这些事情,不如就由他来做。其他的,她想做什么,都由她去,这是宋裕最后的私心。
两人来这一趟太子府,其实并未真的将书信给太子看,只是由宋裕平静地复述了几件书信讲的罪状,太子便慌了。
后来宋裕同太子两人又来回推拉了几个回合,太子没当着他们的面认下卖官这事儿是他做的,但保证会让手底下的人去查这件事,担保天子眼皮底下将来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并言语间提到周徵,表示自己对他十分敬重。
言下之意,定不会再派人刺杀他,此事才告一段落。
蒋瑛并不知周芙和宋裕什么时候才能把信送到太子府上,又或者说她并不能确定那信送到太子府上后,太子手底下的那帮刺客是否就会停手,所以尽管昨日发生了不愉快,她还是依旧好心地去给周徵送了饭。
与她所想的一样。
周徵死要脸面,一口没吃她昨日送的东西就罢了,还将那些悉数打翻在地。
托一口没吃她东西的福,周徵英俊的脸庞相较于昨日更加苍白和虚弱了几分,见她又来了,嘲讽道,,“你来做什么,瞧我死没死么?”
“对,就是瞧你死没死。”
蒋瑛并不惯着他,她像昨日一样将食盒打开,周徵略微瞥了一眼,菜色略微有些变化,但那涩得厉害的药汁倒是半点没变。
“周徵,我还没有将你说的书信一事告诉周芙。如果你今日不把我带来的东西都吃掉,喝掉,那我全当没捡到过被刺杀的你。你就等着让其他人帮你带信吧。”
蒋瑛葱段似的十指搭在自己的膝上,只给了他两个选择。
“威胁我啊,蒋瑛?”周徵讥诮地笑笑。
蒋瑛没搭理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心里开始数数,数到三的时候,起身准备走,却被周徵叫住了。
“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