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上一世遥不可及的画面此刻成真,周芙感受着宋裕背上的体温,突然有一种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的感觉。
拜高堂。
拜天地。
夫妻对拜。
一切都有条不紊。
周芙被送入洞房后,宋裕留下来同前来贺喜的宾客喝酒。今日的酒宴跟昨日的暖房酒可就大不一样,来的宾客众多,不乏一切嗜酒如命的人。大喜日子,总归是要尽兴,宋裕虽不是个特别能饮酒的人,但也被灌了好些酒入喉。
周芙大喜,周徵作为兄长也陪着宋裕一道招待宾客。
他身子骨不好,也被灌了酒,蒋瑛见了有些心疼,但不好当面拦,借着又有新客前来贺喜,要他去迎客的理由将人拽到了一边。
“这个酒壶给你,里头都是水,到时候你跟宋公子就喝这个。”
蒋瑛把装了白水的酒壶递给周徵,眼底不乏担忧之色。
周徵今日没穿他那时常穿的那身玄色常服,而是换了身绛红色的软袍,玉冠束发,墨发被束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么担心我啊?还没过门,就替我开始想挡酒的主意了?”周徵勾着唇角笑。
蒋瑛将酒壶塞进周徵怀里,“还不是怕你喝那么多酒,过一会儿身子又难受,你别贫,要是郡主此刻在这儿,她也不会让宋公子喝那么多的。我是担心你,但也是替郡主着想。”
周徵接过酒壶,笑道,“知道。”
酒席那头欢笑声贺喜声不断,周徵今日还没有空同蒋瑛多讲讲话,蒋瑛被他戏谑的耳根微红,碰巧樊仙芝在不远处叫她过去帮忙,她本还有话要同周徵讲,但樊仙芝叫她,她也就赶忙过去了。
周徵拿着酒壶,本欲再去帮他的新妹夫挡挡酒,可还没走到宋裕那里,陈嵩就突然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靠近周徵耳语了几句,周徵脸色微微变了变。
“要过去么,世子?”
“还是让属下来处理?”
陈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今日郡主大喜,本来再大的事他都不该来打扰周徵,可眼下沈青娥吐血吐得厉害,陈嵩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来请示周徵。
周徵神色复杂。
他盯着不远处忙碌的蒋瑛看了一眼,又转而面向陈嵩,最终道,“备马。”
“是。”
离军营大约七八里路的驿站里,药香四溢。周徵风尘仆仆赶过去的时候,大夫已经来瞧过了,沈青娥唇边的血都被清理干净了,她闭着眼躺在榻前,在闻到周徵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沉香香气时,才缓缓睁开了眼。
“奴婢以为世子你不会来了。”
她虚弱地笑笑。
手旁边的桌案上放了一包金子,那是昨日周徵托陈嵩给她的盘缠。她如今不是宫里的女官,也不是太子府的女使,是坦坦荡荡的自由身。周徵几日没去看她,只是遣人送了一包金子给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割舍掉当初在皇宫中的那段岁月。
他想同那个蒋家姑娘一起开启新的人生。
那她呢?
她该怎么办?
明明眼前这个人当初所偏执所执着的是她啊,那样真挚的深情,她是真真切切感受过的。
如今怎么都不作数了呢?
“世子,奴婢不要你的金银。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跟蒋姑娘白首到老,那如今我是生是死,跟世子你也没有什么干系。”
沈青娥咳嗽了两声,掌心里血迹鲜红。
周徵风尘仆仆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大夫说你体内有余毒,说那毒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什么时候的事?”
周徵神色莫测,一两年前,那时他还在皇宫里受磋磨,也一直关注着她,但她中毒这件事,他那时是确实不知道的。
沈青娥回忆起前尘旧事来,自嘲笑笑,“襄王下的。当初他要害你性命,所以在一盘杏仁糕里头下了毒,那毒药会致盲致哑,他逼着奴婢给你送去,但我不愿意,他让我选,要么我吃,要么你吃。后来我选择一口一口吃下了它。这一年来,我也曾找宫里的御医瞧过,喝了些药,勉勉强强没哑没聋,但毒入肺腑,如今也许活不了多久了。”
周徵他眼神一寸一寸黯淡下去,脸色时显而易见的灰败。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周徵偏过头瞧着沈青娥,眉宇间的戾气重新浮现了上来,嗓音是难闻的沙哑。
因为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
她那时想着,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她若是把此事说了出去,魏王府又怎会娶一个有病根的王妃?
所以就把此事瞒了下来。
可后来周徵离宫,她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寝宫,开始日复一日的思念这个偏执又带有几分戾气的人,最后渐渐明白,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这么个偏执的疯子。
可一切已经太迟。
沈青娥很合时宜地红了眼,“当年宫中岁月,已是过眼烟云。”
“世子如今要求娶蒋姑娘,便是又有了婚约在身,我的生死,早已经于世子无关。”
“世子如今问这些,难不成是能为了我再退一次婚?”
沈青娥说话的语气并无半分争抢,可那苍白的面色着实是让人生怜。周徵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当年宫中岁月,他一直极力地逃避不去回想,可却又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是当年他能抓住的唯一稻草。
他倚仗着她所给予的那么一点温暖和关怀才能活下去。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罢。
没有她,他熬不过那段暗无天日的年岁。
“退婚不可能。”
“但如今你体内余毒发作,等回了京,我就立即派人去给你请沧州城的神医白大夫。我会派人照料你,直到你体内余毒肃清。”
周徵眼底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的毒因他所中,他理所应当照拂她。
“可这毒哪里是那么容易清的,世子,你眼里能容得我这粒沙子,蒋姑娘容得了么?如今郡主已经成婚,你回京也该谈婚事了,这婚怎么成?”
沈青娥摇头笑笑。
周徵神色凛冽,“白宗柳是天下闻名的解毒高手,他能救的。至于我的婚事…”
周徵顿了顿,“不必你费心,推迟些时日也无妨。”
第59章 洞房(无蒋周对手戏)
“世子, 你若是真心喜欢蒋姑娘,大可不必顾忌奴婢。旧时风月旧时了,奴婢心里有数。”
沈青娥偏过脸去掩着唇低咳几声, 那一张原本清丽美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之色。
周徵离开宫闱已经太久了, 当初沈青娥在他面前对周翦那一番竭尽诚意的剖白又着实伤了他尘封已久的自尊。他对沈青娥的感情,早已经湮灭在了她对周翦的拿一声声剖白里, 可尽管如此,他与这人的情分终究也算是有的。
沈青娥旧时在宫中做女官时一向清清冷冷, 周徵当初喜欢沈青娥, 除了觉得这人温暖了他暗无天日的岁月以外, 也有几分是觉着她跟自己本是一类人。所以如今看到她这副示弱的样子,谈不上心疼, 但确实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这驿站离军营也不算远,你好好休息。这些日子,我会让陈嵩过来照看你。”
周徵仰头瞧着那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进来的无边月色,静默了许久,这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沈青娥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在幽微灯火下的周徵。
她已经有一年不曾见到周徵了, 往日里, 他见她的时候,眼底都是压抑着的情愫与疯狂,她那时候看周徵, 犹如看一个偏执的孩子,虽觉得他疯, 却总能将他一眼看到底。
可如今, 他就站在她的眼前, 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 她却再也看不透他了。
驿站里,两人各怀心思。
驿站七八里外的军营,来贺喜的宾客渐渐散去,宋裕穿着大红色的喜袍,本就清峻的一张脸被衬得更加眉目疏朗。
周芙坐在榻边盖着盖头等着他,吃了今日蒋夫人的亏,她不敢再动乱,只是乖顺地把手搁在膝盖两侧。
直到听见宋裕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
“外头的宾客都回去了?”
周芙随意地问。
“回了。”宋裕“嗯”了一声,并未往周芙那边走,而是坐在了不远处的八仙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不急不缓地喝了起来。
周芙在这儿坐了许久,早就腰酸背痛,一直等着宋裕来掀她的盖头,可如今人好不容易被她盼来了,却没有半点要掀她盖头的自觉。
周芙很纳闷,可大喜的日子又不好直说,只好又问,“父亲歇下了?”
“父亲跟豫州刺史有旧,本是想要多喝几杯多说几句的,但刚刚被我忽悠回帐中了。”
周芙问一句,宋裕就不咸不淡地应上一句,两人好似在例行公事的聊天,可如今是洞房啊。
周芙腰酸得更厉害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这人还没有半点要掀她盖头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宋裕,你要什么时候掀我的盖头?”
宋裕将手里的杯盏放下来,沉默地笑了,眼底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得逞的戏谑“郡主,昨儿不是还说着要问问蒋厚愿不愿意娶你么?这会儿知道谁是你夫婿了?”
如果此刻盖头是掀开的,周芙定要狠狠地剜他一眼。看似温润,实则睚眦必报,昨日明明话茬子都过了,今日还要硬要提一遍。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还真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
“宋裕,你掀不掀?”
周芙不理会他这重提的醋意,又问了一遍。
她嗓音依旧轻柔,但俨然已经带了几分的嗔怪在。
宋裕也不想真把周芙惹恼了,见好就收,走到人面前,拿起了喜杆。
营帐之中,红烛摇曳。
宋裕先时玩笑归玩笑,可拿起喜杆的那一瞬间,手却略微有些颤抖。他的这一双手,曾批过十多年大大小小有过家国的公文,也曾握过塞上冰冷的钢刀,无论什么样的境遇,无论心里有几分的把握,他都不曾将慌乱表现在明面上。可今日此时,却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轻颤。
意识到自己的不成器。
宋裕自嘲地笑笑,将那份不争气的慌乱掩饰掉,他终于抬起喜杆,将面前人的盖头揭掉。
是记忆中念了千万遍的那张脸。
是上一世死前盘亘在脑海里千万遍的最好结局。
重生一世,上苍待他最不薄的便是将最好的人还给了他。
周芙今日钗环戴得极其繁复,要比从前进宫面圣时穿戴得还要复杂,盖头冷不丁被掀开,刚好扯到了耳边的那对的金摇叶绿松石耳坠,她“嘶”了一声,刚要伸手把这耳坠摘下来,面前这人已经俯下身子动作轻缓地给她解着跟喜帕缠在一起的耳坠。
他今日身上带了些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