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谁让某些人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
提起旧事,周芙也有几分心虚。她也说不清自己重逢后对身旁这人做的事情算不算过分,但那时无论是折辱他,还是特地当着蒋厚的面冤枉他,究其根本,确实是因为私心里想出一口上辈子的气。
宋裕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八年的掖庭,他很难想象,她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漫漫长夜的孤独走过来的。
所以最初,他不想说,倒不是真的不想替自己辩驳,只是单纯地想通过认打认罚让她把气出个够。
“郡主没有解气,臣怎么敢开口?”他笑着瞧着周芙,此时此刻,倒是突然示弱起来。
周芙瞧着面前人俊朗的眉眼,不禁又想起了刚重逢那段时日,这人总是虚弱的。
她心里掠过一抹心疼来,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把这抹心疼收了回去。这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倒是总有办法让她心疼。
“宋裕,你知道你要是再说迟一点,就会是怎样的结局么?”
“怎样?”
宋裕笑着扬了扬眉。
“像我兄长一样,挫骨扬灰。”
她没说嫁给蒋厚已经很顾虑他的情绪了,可说他跟周徵一样,这让宋裕有些忍不得。
他想要自己的贤妻去医馆瞧瞧眼睛。
也想像华佗扁鹊那样提刀开颅,看看这位郡主贤妻脑壳子里装的是些什么。
但终究,还是没实施。
只是漫不经心地牵起唇角,还是她好脾气的新婿,只是眼底的笑意里带了几分威胁,“郡主再说一遍,臣跟谁一样?”
这一个两个都威胁她。
周芙瞧宋裕这样,冷不丁想起了今日被周徵血脉压制的不愉快经历,她选择缄默,可缄默之余,又忍不住在想,也不知道自家兄长在蒋瑛那儿吃闭门羹没有。
这吃了闭门羹,是不是就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
“不让他进?”
“嗯。”
“那行,那就不管他。”
蒋瑛的营帐里,蒋厚手里端着刚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家妹子。药汁苦涩,蒋瑛呛得咳嗽了两声。
营帐外,周徵站了一会儿,侍女出来回他的话是,“不见闲客”,这话同他先前让陈嵩出来回蒋瑛的如出一辙。
他是闲客?
周徵觉得有些可笑,他玩味地在心头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没站个多久,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来了。
明明并非军营中人,却仗着同周芙和宋裕关系好,总在军中晃来晃去,不是崔邵,还能是谁?
“世子。”
崔邵身着一身素色斓衫,没穿官袍,文人打扮,见了周徵后,寒暄着行了一礼。
“崔大人,怎么在此处?”
周徵略微颔首,有些防备地扫视着崔邵。
他怎么在此处?
这个问题怎么答?
崔邵觉得棘手,棘手之余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在此处自然是因为宋裕跟周芙替他寻了蒋瑛这桩好姻缘,而红线这种东西,成日地躲着只会越来越细。他想着每日多往蒋瑛面前跑几趟能让这红线更粗一些,于是就来了。
可这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尤其对周徵来说。
崔邵很提防周徵这疯子,故而笑道,“蒋小侯爷说自己新得了些历春城产的新茶,本官闻着茶香就来了,想问他讨些,刚听他的小厮说他在蒋姑娘这里,遂来了。”
这回答,还算合周徵心意。
“蒋瑛今日不见人,崔大人你虽是找她兄长的,但她也一定不会让你进的。你回去吧。”
周徵劝慰着开口。
崔邵点点头,“可既然来了,下官还是要得一声通禀再走的。”说着,让帐前的侍女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那侍女便出来了。
“崔大人,蒋姑娘说她这里没有好茶…”
周徵闻言阴郁的脸色好看了些,“我说了,蒋瑛不会让你进的。”
侍女还没说完,“姑娘说,虽然没有好茶,但崔大人若喝的惯寻常茶水,不嫌弃的话,她很愿意跟小侯爷同您叙旧。”
崔邵展颜一笑。
心想,这当着世子爷的面得了这么大一个乖,他怎么好意思呢?
可既然蒋瑛如此给面子地让他进了,他自然不好意思也要变成好意思了。
“世子,这几日多雨,虽入了暑,但雨后寒凉,下官刚刚瞧见您咳嗽了几声,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崔邵倒是很体贴入微。
连崔邵听出来他咳嗽得厉害,可蒋瑛却置若罔闻。她从前性子再大大咧咧,但对他的关怀是从未少过的。周徵捏紧了指骨,面上表情不显,但目光依旧不死心地看了一眼那侍女。
周徵希望从那侍女的口中提到自己的名字,哪怕是蒋瑛要说的话是像崔邵那般让他回去歇息,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一个字都没有。
崔邵见周徵脸色有变,也不再多言,直接进去了,进帐后见了蒋瑛的胳膊,略微有些惊讶。
“这是?”
“自食其果。”
蒋瑛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几日崔邵跑她这里跑得勤,她心中的事情他多半是知道的,她拿他当知音,许多事也都告诉了他,可今日之事,她确实不知道如何说。
她只要想起周徵维护沈青娥的样子。想起听他为了沈青娥不惜拿婚事来同兄长说气话的样子,想起他冷言冷语硬是要兄长偿还的样子,就觉得心头一阵钝痛。
她曾经以为,虽然周徵这人面冷心冷,但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做到融化他,走进他的心里。
可直到今日,她才明白。
他从来就没有拿她的喜欢当回事儿。
她的真心于他而言就是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他珍视的东西里从来就没有她。
这些明白,于蒋瑛来说,不算太迟。可刀子落下,斩断从前的情分,终究还是痛的。
她说要放弃周徵,就不会回头。
只是,这真心被人弃之如敝屣的事情,真要说出口,蒋瑛自己也觉得难堪,不如不说。
第68章 山雨
“世子。”
“今日在蒋姑娘那儿站了许久了, 喝杯热茶吧。沈姑娘属下已经派人送走了,临走前,她托属下把这个给您。”
陈嵩替周徵奉了一杯热茶, 奉茶之余又想起今日沈青娥那一通要死要活。故意不喝药, 想靠着体内的余毒来惹人生怜的样子。本来带着她出豫州的侍卫瞧她这个样子,都心生恻隐, 好在他陈嵩早已经见怪不怪,闻讯过去后, 只匆匆见了一面, 就让侍卫继续带着她走。
陈嵩到此刻都能想起沈青娥当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他的神情, 恨意都快涌了出来。
也是。
他又不是世子爷。
她对他装个什么劲儿呢。
能替她送最后一遭东西,也全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罢了。
周徵侧目向陈嵩手里的东西投去一瞥, 那玩意儿是个木槿花的玉坠子,同他书房里的镯子一起都是她母家的旧物。沈青娥如今将这东西送与他看,也只是最后再表一回情真罢了。
可惜。
这世上的岁月,过了就是过了。
周徵平静道,“扔了吧。”
“好嘞。”
陈嵩早想这么做了,如今周徵的话正好戳到他心巴上, 他赶忙应下, 刚想把这晦气东西扔出去,就听周徵道,“今日这事儿, 有没有传到蒋将军夫妇的耳朵里?”
说什么退婚,都是气话。
他从未真的想过要对蒋瑛放手, 可如若今日的事传到长辈耳朵里, 怕是真不能了。
“不知道。”
陈嵩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他确实不晓得。
周徵摆摆手, 示意他下去。
陈嵩欲言又止地望了自家主子一眼,情关难过,他知道自家主子这一关是难过了。
黑木铁达此次浩浩荡荡地集结了突厥所有能动的兵力而来,又汇合了周遭小国的兵力,此番大有要从豫州开始直取大梁的都城的意思在。
这些年,兴兵征战,大梁百姓苦不堪言,突厥子民何尝不是如此,多少民脂民膏都花在了兵器和军马上,可打来打去,除了满足统治者的私欲以外,也没个其他的声响。
打一次仗,就要透支两三年的国库。
大梁撑不住了。
突厥也熬不住。
如若先前那十二郡没被那么快收回来,又或者说,大梁兵部内讧,真给周崇焕把军师换成了纸上谈兵的徐琅,那黑木铁达还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再把他们夺回的十二郡重新攻下的。
可淮南王府这支军队这些年作战经验丰富,军师陈恺之又一直盘踞在这队伍的最前方,黑木铁达根本就动不得。
而眼下,是他倾尽了所有,才能跟大梁拼的最后一战。一将功成万骨枯,如若这一次打不赢,那他就只能听从突厥王的意思,议和。
在黑木铁达的军队兵临豫州城的前一日,几个王叔家的婶婶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