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昭王瞧见自家侄女竟然就这么款款走出来了,还一副神色平和的模样,心头止不住冷笑一声:
“周芙,在你的婶婶们出发之前,叔叔们都担心过,担心万一周翦那小子发疯,把你的婶婶们扣下来怎么办?她们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本想着让你陪着能好一些,没成想,最后扣下她们,幽禁她们的,竟然是你啊,周芙?”
当初抱在怀里面软软糯糯的姑娘如今终究是长大了。
连幽禁自己亲人的主意都能想出来了。
“侄女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九叔,我知道几位叔叔是带着兵来的,眼下就驻扎在隔壁的锦州,既然兵都带来了,又怕什么呢?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九叔,大梁的军队有很大一部分当初分封地的时候被分给了你们,如今豫州这个局势,你们若是救,那我会把婶婶好好地还给你们,若是不救,那咱们一起死。”
仔细说起来,这还是人生中周芙第一次同昭王对峙。
一身素孝,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昭王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起来,“那个姓宋的教你的?”
“周芙,这些年你父亲你兄长,被那个狗皇帝欺负得还不够么?那个姓宋的他是帮着新帝的,等将来胡人被除了,周翦难道就不会跟那个狗皇帝一样欺负我们么?”
“你从来是九叔的这些侄女里最听话最和顺的那一个,不要被人骗。想一想,你爹爹这一生,除了最疼你以外,就是最疼我们这些弟弟了,当初在永州吹风的那几年,还时时刻刻写信给我们,提醒我们天冷要加衣。上元节要记得吃饺子,九叔把这些信都带来了,你不要看一看么?”
周芙瞧着昭王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沓书信来,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那一沓书信确实是真的。
爹爹对这些弟弟的疼爱,也确实是很深的。
可再深,也深不过大义。
而此刻,昭王说的话,跟上辈子说的话一字不差。
上一世父亲身死,周芙偶尔见到一份爹爹的亲笔手书能开心许久,而昭王也就是借这一点跟她打感情牌,这一世,她明白了父亲真正的心,不会再被蛊惑了。
“九叔,你的这些话,我曾经在梦里听过,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梦里的我曾经听信过你的话,但梦外的我,不会再听了。”
“九叔,你也说了,爹爹疼你们,他事事为你们着想,那你们呢,有过片刻想过这个兄长么?”
“他毕生所愿是什么,你们真的不知道么?”
周芙反问昭王。
收复失地,结束二十多年的战乱,还天下以太平,这是父亲毕生所求。
昭王并没有立即回答周芙这个问题,只是冷笑望向周芙,然后道,“这么说,你要一直幽禁你的婶娘们么?”
“是。”
周芙不遮掩地点点头,“九叔,继续幽禁婶婶们还是给她们自由,二选一。”
“你……”
第71章 担心
昭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为何当初那个乖顺听话的侄女一下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定然跟那个姓宋的脱不了干系。
“周芙, 把你兄长叫出来, 你一个女娃家不谙世事,受人蛊惑, 九叔今日姑且原谅你,叫周徵出来, 让他同我讲!”
昭王手里的马鞭一扬。
话音刚落, 耳畔便回响起一声寒笑, “九叔叫侄儿出来,是为了让侄儿看看您是如何当着侄儿的面教训舍妹的么?”
不知何时, 周徵驾着马从城中缓缓行了出来。他刚刚在城中巡视了一圈,身上的甲胄还未卸去,可巧走到西侧门这里,就听副将慌慌张张来报,说是昭王如今正在侧门同郡主闹。
周芙走的这一步险棋,周徵一直是知晓的。
他谈不上认同, 也谈不上反对。但事已至此, 依照如今的局势看,这确实是如今最好走的一步路。
昭王听周徵这个口气,便知晓他作为兄长是要护犊子到底了。
“周徵, 你妹妹不懂事,连你也不懂么?”
“老皇帝那副德行, 他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周翦可不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子, 若今日, 我们这些藩王的兵为他所用, 将来,他未必不会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周徵,我们才是至亲啊。”
昭王虽拿不准自己这侄儿的脾气秉性,却还是试探性地开口劝他。
“至亲?”
“九叔好一个至亲。”
“当初侄儿同父亲被困豫州,是九叔您前来相救,侄儿感激不尽。如今父亲不在,九叔您便冷眼旁观这豫州的一切,又当真把侄儿当过血亲么?先帝不仁,可皇祖父却是个有仁心的人,侄儿知晓几位叔叔打从骨子里还是敬畏皇祖父的,既如此,不妨请九叔想一想,如若皇祖父在天有灵,看着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风雨飘扬,而他的儿子们却个个推卸责任,置子民和百姓的生死于不顾,九叔猜猜,皇祖父在九泉之下能不能瞑目?”
周徵那一双狭长且深邃的凤眼里写满了对自己这位叔父的讥讽,字字句句直往人心里扎。
昭王捏紧了手里的马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起来,却还是望向这两兄妹的方向。
“本王再问一遍,你们兄妹这是沆瀣一气,绝不肯放你们的婶婶走了?你们的婶娘们可都是带着孩子来的,小一些的如今还不会说话,你们就这样将他们困在这里,不怕将来遭报应么?”
“周芙,周徵,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周妘的孩子也不过就几个月大吧,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若周妘的孩子被人幽禁,你们这些做姨娘做舅舅的又是什么滋味啊?”
昭王冷笑着开口。
周芙怎么会想不到姐姐的孩子呢?
大梁的将来握在他们这群年轻人的手上,而将来襁褓里的那些孩子终有一日也会长大,读书识礼,为国出力,大梁的将来终有一日也会属于他们。
安宁是这世上最甜蜜最让人上瘾的药,若这药可以吃一辈子不断,那是福气。可若是这药不能保一辈子,那便是剧毒。
在他们如今还小的时候,便让他们见见风雨,受受磋磨,也未必是坏事。若是当真国破家亡了,连受磋磨和见风雨的机会都不会有。
“九叔,宗亲的孩子是孩子,天下百姓的孩子也是孩子。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豫州城,我绝不会饿着婶婶们。百姓们但凡有一口吃的,婶婶们也绝不会只有半口。”
周芙端然开口,平静的面容之上找不到一丝的裂缝
昭王闻言笑出声来,胸腔都忍不住颤动着,继而连连鼓掌,“好啊周芙,真是本王的好侄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你可真是一碗水端平啊。”
昭王双眼发红,癫狂般地笑了几声,明白这样的对话再继续下去没有半点意义,转头骑着马儿朝着锦州的方向而去。
“这……”
“昭王怎么走了……”
陈嵩心焦地瞧着昭王远去的背影,想着如今京中粮草运不进来,就指着宗亲们手里的兵跟突厥人先干一仗,好护着运粮军呢,眼下这可大好,把祖宗气走了。
“他会回来的,多年发妻,我的这些叔叔,心虽狠,但不至于舍弃自己的老婆孩子。”
周芙淡淡开口,“如若要舍弃,那他们也不会把兵横在隔壁的锦州了,这一次九叔来,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我的口风,看看能不能让我直接把婶婶们放了。”
说到这里,周芙将目光转向自家兄长,“兄长觉得,九叔会何时回来?”
“今夜之前吧。”
周徵缓缓开口,打仗这种事情,是不能让对方占先机的。如若九叔真的决定前来救援,就该知道,越快带兵前来越好,所以今夜就该到。
周芙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正想开口感谢他刚刚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话在脑海中思量了几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了周徵不咸不淡地命令。
“把崔邵弄走。”
“什么?”
“让崔邵离蒋瑛远一点。”周徵锐利的目光扫向周芙,目光里带了一层警告的意味。
“蒋瑛是顶好的姑娘,崔邵愿意跟她讲话,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事,我如何插的了手?”周芙瞧他气色不好,也知道连日的战事加上感情不顺,没少让他受罪。可他再如何狼狈,周芙都只觉得他自作自受。
“再说了,是兄长你当初说的,不是非蒋瑛不娶的。后来蒋瑛刺伤自己,也是因为你偏心,一颗心偏袒在了沈青娥的身上。”
周芙被他的目光看得脊背一阵发凉,声音也越说越小。
周徵看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心头也压了几分火气。
“九叔他们的援兵若是到了,也定然是带着怨气来的。你再如何不对,都是他们的亲侄女,碍于爹爹的面子,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如今周翦下旨将豫州的一切军务都交给了宋裕,一个年轻人手里握着军政大权,你觉得九叔那群老滑头会甘心听你夫君的令?”
“周芙,你有心思操心撮合崔邵和蒋瑛,不如想想宋裕在军中该如何同九叔他们磨合吧。”
周徵唇边讥诮明显,什么话扎人心,他就挑什么话说。周芙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这话从自己兄长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你……”
“你什么你?”
周徵抬眸,周身凛冽的威压让周芙的话塞在喉咙里。
“周芙……”
“内宅又出事了,前几日鼓捣其他王妃跳河的那位王妃刚刚趁着府里的人不在,自己跳了,顺着宅院里后花园的那条河一路游,谁知道最后到的不是乘舟的护城河,而是到了济水河的下游,刚巧被黑木铁达的人抓了个正着。刚刚宋大人带人去了。”
近日事多,蒋瑛周旋于各个营帐之间跑腿,得知内宅里有王妃被捉了,她赶忙过来通知周芙。
鼓捣别人跳河的那个?
徐氏?
周芙心里一紧,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就这么倒霉?
跳个河,那河的下游竟然还能是济水河。
周芙手心里都是冷汗,不为别的,只为宋裕。这人肩头的箭伤还没有好,腿脚也没彻底利索,就这么往外头跑。
“他人去多久了?”
“刚带兵走。”
“兄长,借你的马一用。”周芙小心翼翼地上马,她在军营里跟着蒋厚虽已经学会了骑马,但技术不精,就这么骑在马上,心里还是突突直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骑着马儿去追周芙。
军中本就是宋裕主事。
宋裕走了,军营里自然要留下一个能管事的人,周徵神色凛冽,正在想着徐氏被捉了,若出事会不会影响此次昭王带兵救援的时候,崔邵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素袍子,面容清秀,书生打扮。见了周徵后微微行了一礼。
“见过世子。”
短短四个字,是他全部的客套,他本也就不是奔着周徵来的。
“蒋瑛。”
崔邵回过头望向他原本要找的姑娘,“蒋伯父说军备营那里需要你帮忙去清点一下兵器,我陪你一起去。”
蒋瑛如今就是做杂事的,父亲让她做,她自然得立刻赶过去,“那我们走。”
她转身刚要跟着崔邵走,突然发现这人额头上都是汗,如今六月,暑气重,他们这个关系直接擦汗不妥当,蒋瑛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块帕子递给崔邵。
“擦一擦。”
她掏出的帕子也不是她自己的,是刚刚去别的营干活时,一个嬷嬷心疼这小姑娘忙上忙下,递给她擦手上的水渍的,如今刚好借花献佛递给了崔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