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认识刘香,刘香是书城市第一肉联厂的采购科主任,他们厂不仅屠宰猪,还杀鸡鸭鹅,这些东西不像猪,去乡下或者公社一收就是几百斤,鸡鸭鹅每只也才六七斤,现在又不像大集体时代,以公社和生产队为单位,他们需要下乡去,挨家挨户的收取。
有些偏远地区,单天还不一定能来回。
刘香这采购科主任,还有一个更大的难处——派谁去收鸡鸭鹅都是得罪人,而肉联厂是公认的肥水衙门,能进来的都是各种领导关系户。
麻烦,效率又低,利润也不大,还会得罪人……这项工作就是肉联厂的鸡肋业务。
卫孟喜听说她的难处以后,知道她现在的困境要解决倒是容易,可以参考后世很多国家单位的办法——外包制。
很多不景气的科室,为了提高效益,医院都会直接承包给私人或者私人单位,只要他们在政策红线之内经营,能把科室搞活搞好,就是一举双得的事。
于是,她就介绍刘香和高开泰认识,让高开泰给他们收,要什么样的鸡鸭鹅,要哪种规格重量和年限的,他试着干了两天,发现能给采购科省很多事,刘香就同意了。
反正他开着拖拉机,十里八村走街串巷,只要有人住的地方他都去问,每天也能收个几百只,可不就正好是肉联厂的量吗?
这种东西本来各个村的价格也不一样,他拿去肉联厂还能再赚个差价,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多块,比以前卖菜那是强太多了!
高三羊现在对卫孟喜,那是比亲闺女还亲,小卫说的话,就是没道理他也要听的,上次高家族里一位叔公做寿,他直接把卫孟喜带上,当场就介绍给村里所有人。
那也是卫孟喜第一次感受到宗族的奇妙,在外界的认知里,他们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是民风彪悍,但真正走近了会发现,他们的团结和热情,是菜花沟村民没有的。
谁家要是有啥困难,只要吱一声,族里都会捐钱捐物出力,这种行为不是强制性的,全靠自觉,也不是家家都一定要达到某个量化指标,高三羊鼓励量力而为,有钱的多出点钱,有力的多出力,帮着族人过了这道坎,以后自己遇到困难,也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这种更有人情味的村子,卫孟喜觉得能在旁边看着都羡慕,谁知道也有被强行拉进去的一天?
高开泰都不敢看她,烫头发后的小卫妹子太漂亮了!
他只是红着脸,眼睛看向别处,“我……我就不喝了,妹子你哪天要有空的话,我爸让你来一趟,他说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能让他专门跑一趟传话的,可能是真有事,卫孟喜记在心里,想着明天就能去。
晚饭卫孟喜做的是卫家宴八大菜,孟舅舅吃得眼眶都红了,夸她有卫家伯父遗风。
这位卫家伯父就是卫衡的亲爹,卫孟喜的爷爷,曾经也是石兰省有名的大厨,民国期间中央政府派驻到石兰省的总都督,一位姓龙的大官,最喜欢的就是卫伯父做的卫家菜,可惜后来这位都督逃亡港城,卫伯父拒绝了他的邀请,继续留在龙国,没几年也病死了。
“卫伯父当年是一方名厨,我也是跟着你父亲才有幸吃过两次,终身难忘。”
卫孟喜没见过爷爷长啥样,因为他曾经为龙总督做过饭,这在六几年的时候也成了原罪,父亲没少被波及。
“舅舅您就是会夸我,我这胡乱学的,哪有卫家菜精髓。”
“要是能早日拿回菜谱就好了。”
“啥是菜铺?卖菜的铺子吗?”
舅公被逗得哈哈大笑,老人家嘛就喜欢子孙满堂,尤其是像卫东这样虎兮兮的,他一介文人还就喜欢这样的,大概是人都比较稀罕自己没有的特质吧。
晚上,卫东闹着要跟舅公睡,卫孟喜见老人家也喜欢,就没反对,嘱咐他不能乱动,不能蹬到舅公,这就是家里没个嫡亲长辈啊,好容易来一个孩子们都稀罕得不得了。
要是父亲还活着,也一定会招孩子们喜欢,他总是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比陆广全还温柔,也比陆广全会说话。
这边,知道陆广全最终选择了青桦的本硕连读,孟舅舅很满意,他才不会说他生怕这小子就按照第一志愿去了矿大,不是说矿大不是好学校,而是跟青桦这种顶级学府比起来,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卫孟喜这一晚,睡得无比安心,就像父亲在自己身边一样。
第二天,孟舅舅被放暑假的孩子们拉着去附近玩耍,卫孟喜先去市区把定做好的材料拉回来,又请了工人来按照她的图纸改造卤肉生产车间。
说是车间,其实也不是很规范,条件有限,只能先暂时把窝棚两间屋加一个小院子分隔成清洗、切制、卤制和储存四个区域,每个区域之间用透明的玻璃房隔开,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操作,然后又重新改造了污水排放的沟渠。
当然,现在本钱有限,她只能先从草台班子做起,以后有钱了肯定是要继续加大投入的,做到真正的规范化和标准化的。
刚把任务分派下去,回到家准备歇一会儿就做饭,忽然刘利民小跑着来敲门,“卫嫂子不好了!”
卫孟喜刚喝进去的水还含在嘴里。
刘利民还是很沉稳的,一般不会咋咋呼呼,能让他惊慌失措的,一定是真的出事了。“什么事,你说。”
“咱们的肉坏了!”
肉坏了?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我听着。”
原来,今天刘利民起床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先去锅里看看肉,半夜他起来翻身和加煤的时候能看见,肉还是好好的,今早出锅装筐的时候他还尝了一下,也是好的。
按照卫孟喜的安排,每一锅肉出锅前都要尝一下,还得私底下留一点样品备查,万一出问题的话也能留点证据,就是送出去的货,也要核对好几遍,确保对方签字才能离开。
“当时我尝着没啥不对,但送到市里,晓梅只一闻,就说味道不对……她天天卖卤肉,知道不对劲,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一声。”
男人终究是粗心,东西能吃就行,不像李晓梅细心,哪怕只有一点很细微的差别,她都能尝出来。
“对不住,是我的失误,这次损失的卤肉折算成钱,从我工资里扣吧,要是三个月不够扣,那就扣半年。”刘利民低着头,心里愧疚极了。
因为他的失误,卫嫂子要损失好几百块钱呢。要不是陆哥和卫嫂子帮忙,他现在还在井底下挖煤的,怎么可能拿这么高工资?
就因为有了高工资,虽然还是没考上大学,但黄大妈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卫孟喜也没怪他的意思,毕竟任是谁天天吃在卤肉锅边,谁在卤肉锅边,对这些辛香料都免疫了,想要一下子闻出异味,是真的不容易。
摆摆手,“别急,我尝一点先。”
她来到窝棚的时候,孙兰香等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做着清洗工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卫孟喜也没打算惊动大家,面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直到来到大铁锅前,尝了一口,眉头就皱起来。
确实不一样了,有点淡淡的几乎很难尝出来的酸味。
正常的美味卤肉是咸香的,微微带点甜辣,这种酸像是时间放太久的馊味儿,“今天送了多少?”
当务之急是把已经送出去的先回收回来,这肉要是在市委招待所上桌,吃坏了领导干部的肚子,那她这家店也就到头了。
别说徐良保不了她,就是徐良的顶头上司也保不住。市委招待所跟外头的饭店不一样,人家专门接待领导干部,每一个行业每一个城市的人都有,要真出事不仅她在金水市的声誉受损,就是在全省范围内的“美味卤肉”,都要臭名远扬。
“幸好我今天是先去店里送,晓梅说不对劲,剩下的让我先别送了,我就给拉回来了。”
卫孟喜松口气,李晓梅做事还是有点章法的,不愧是百货商场总经理的闺女,不说他父亲贪污腐败,就是耳濡目染,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也很有一套。
“行,我先看看。”
拉回来的卤肉有三百来斤,她依次切了几片,发现有的部分是正常的,有的却是有点酸,但有两块馊味已经很明显了。因为被十几种调料掩盖着,又被压在最下面,刘利民没尝或者闻出来也正常。
幸好没送出去,这两块肉要是送出去,她的招牌就要砸了。
无论是国营饭店还是招待所,都是她目前惹不起的大客户。
卫孟喜再一次感谢李晓梅,“小刘昨天拿的货是谁交给你的?”
“刘主任。”
卫孟喜想了想,刘香知道刘利民和她的关系,她自己也是个很注重食品安全的人,应该不会做以次充好,拿剩肉敷衍她的事。
那莫非是清洗没到位?有些脏东西没洗干净的话是会影响到它周围的肉。
卫孟喜于是把孙兰香叫过来,小声问昨天的清洗工作,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见孙兰香说没有,她又想,莫非是卤水的问题?可她都是每天现兑的,配料也是加好才带到这边来的,中途有刘桂花孙兰香和刘利民三双眼睛全程或者轮替盯着,应该不存在被人偷偷加料的可能。
就是夜里,刘利民睡觉也很警醒,院墙都是加高加厚的,几乎没人能翻进来院里捣乱。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呢?
卫孟喜想不通可以慢慢想,但今天的肉是不能再送出去了,耽误了客户的使用,她得去挨家挨户的赔礼道歉,越早越好。
骑上摩托车,她先到门店看李晓梅的,见她果真没卖,还挂出去“今日休息”的牌子,下面备注了时间,倒是很放心。
俩人坐着摩托车,最先去的是金水市市委招待所,采购本来就正着急她们家的卤肉还没送来,因为今天有个大型会议,伙食办得很大,需求量自然大,此时见她们提着礼物来道歉,借口是送货的在半路出了车祸,车子翻了,卤肉也给弄脏了。
卫孟喜内心:对不住小刘,要让你“受伤”了。
采购虽然不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都这么有诚意的道歉了,他也不好小题大做,挥挥手让明天千万不能再掉链子,他赶紧忙着去买别的肉替代。
“是是是,您放心,明天我们一定早早送来。”
求爷爷告奶奶赔笑脸,一连跑了三个小时,才把几个大客户说清楚,剩下的小的,李晓梅承包下来,“卫姐你赶紧回去看看,还有啥补救办法没。”
补救办法,卫孟喜一路都在寻思,可吃食她真的不敢大意,现在心疼三百多斤肉,要是抱着侥幸心理把人肚子吃坏,可就不是三百斤肉钱能解决的。
只能花钱买教训了,废了也就废了吧。
回到矿区,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她才发现肚子是空的,趁着窝棚没人,她想进去再检查一遍,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忽然,刚进门,她发现往常放肉的箩筐空空如也,反倒是不常用的铝皮桶里放得满满登登。
最近天气热,为了食物不太快变质,她都是让煤嫂们把洗出来还没来得及下锅的肉放在箩筐里,一能沥水,一来也通风。
这样堆在满满的桶里,不坏才怪!尤其是附近污水排放多,苍蝇蚊子也容易滋生,就这么大咧咧压着,不坏才怪。
冬天可以这样,但夏天这就是祸根。
卫孟喜心头苦笑,看来有的煤嫂还是不听指挥啊。
第71章
不听指挥的煤嫂是谁呢?目前有8个煤嫂帮忙洗下水, 卫孟喜把她们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八个人都没什么明显的问题。
加上送市里的, 四百斤肉毁了, 按两块一斤,就是八百块钱, 卫孟喜心疼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股风气。
在商言商,她作为老板,就喜欢能按要求做事的员工, 自作主张的就是再聪明, 她也会担心总有一天这种“聪明”劲儿被用到对付自己身上。
既然暗地里问不出来,孙兰香也不知道,那就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今儿叫大家来,是通报一个事, 因为我们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人的疏忽, 导致店里损失四百斤肉, 合计至少八百块钱。”
“啊?!”
“嚯!”
煤嫂们大惊失色, 这可不是小数目, “谁干的啊?我记着我有的时候肉还好好的。”
“我也是, 我跟兰香一起走的。”
“我第一个走, 大家都看着的。”
“还有我, 我儿子中途有事我请了半天假。”
……
似乎,每一个人都能撇清。
卫孟喜指指铝皮桶里码得密不透风的生肉, “我三令五申强调过, 天热的时候, 无论生肉还是熟肉都必须装在箩筐里。”
一瞬间,除了孙兰香,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心虚。
卫孟喜猜对了,这就不是单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人,都在无意间犯了这个错。窝棚区条件有限,有些煤嫂的家庭卫生确实不怎么样,生熟不分,哪儿有地方就往哪儿扔。
“大家伙来上班前,我就交代过,既然说不出是谁的失误造成咱们店里损失,那就一起罚款,所有人包括兰香在内,每人扣除半个月工资。”
有人张了张嘴,“我……这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