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卫东常说的是学校里的事,“我们班那个谁”,“我们学校哪个地方”,似乎他的生活处处充满乐趣,哪儿哪儿拎出来都能作为一个单独的话题。
狗蛋虎蛋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跟好朋友多一点谈资,渐渐的也会留意学校和班级里发生的有趣的事,留意那些有意思的同学……慢慢的,这不就融入新学校了吗?
苏大娘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终于低下她高贵的头颅,承认自己以前太独断专行。
祖孙关系渐渐的也亲密起来,这种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这边加工厂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那边派出去的二十多名推销煤嫂们,也源源不断带回新的订单。
其实,一开始煤嫂们连金水市都不敢去,总觉着踏出矿区就是要她们命一样害怕,后来约着伴儿,又有晓梅带着,大家渐渐的敢到省城去,经过两个月,居然连下面的其它地州市县城也有她们的踪影。
美味卤肉加工厂是从徐良和工业局那里拿到批文,正式建起来的,有公章和程序,介绍信一开,章子一戳,她们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这种出差卫孟喜也不是让她们白跑,在每个月十块底工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每天两块的出差补贴,只要拿着招待所住宿证明回来盖章就能报账。
没办法,石兰省底下那么多地州市,那么多饭店招待所,都是市场。
单凭卫孟喜和李晓梅,是绝对跑不完的,更何况她还得管孩子,还得抓自己的学习,不想把自己搞太累,那就花钱找人干吧。
到1982年国庆节后,卤肉加工厂的订单量已经多到每个月八千了,这还只是订单,加上两个门店的收入,一个月流水轻轻松松破万,就是净利润也足有五六千,是没搞加工厂之前的两倍。
卫孟喜第一次意识到,规模化经营带来的甜头!
当然,这只是按销量计算,只是计划……要真能把这么多量的卤肉生产出来才算真挣到钱。国庆节后第三天,金水煤矿的前后大门上,同时张贴出一份招工启事。
“真开始招工了?”
“有没有识字的帮我老太婆念念。”
有小孩放学听见,就缺胳膊少腿的读起来:“为回贵(馈)矿区羊(群)众对美味卤肉加工厂的支持,经开(研)穷(究)决定,我厂将于1982年10月26号正式开业,现面向社会招……招耳(聘)五十名工人,其中女工40人,男工10人。要求16周岁以上,50周岁以下,文化程度不限,家庭困难者优先……”
磕磕巴巴还没念完呢,有人已经急了,“有没说上哪儿报名?”
话刚出口,机灵的已经往卤肉店跑了。
“喂喂喂王老太你跑啥,等等我。”
“算我一个,我的小马扎呢?先放这儿,我去给我儿媳妇报个名。”
这些平时聚集在村口后门一带说长道短的老太太和中年妇女们,哪里还顾得上等人啊,平时跟她一个阵营的长舌妇,现在可都是要跟她们竞争工作机会的对手。
等你?想屁吃呢!
卫孟喜倒是不着急,反正时间还宽裕,还有二十多天呢,先用一个礼拜广而告之,一个礼拜招工,剩下一个礼拜培训新员工,为上岗做准备。
谁知,告示才贴出去第一天,短短两个小时的工夫,她的美味卤肉店门槛都让人踏平了,来的男女老幼都有,都是要参加招工。
卫孟喜一看这架势,哪还敢贴一个星期啊,只贴到第三天晚上就撕下来了,报名人数太多,只的只能先登记一些必要信息,可饶是如此,也有234人报名!
这个速度和人数,实在是让她大吃一惊,这么多,234人里挑50人,将近五分之一的概率,可不是个小工程。
卫孟喜想让晓梅来帮忙,但她最近带着煤嫂去省里南边阳城那一带推销去了,刘桂花和孙兰香也不太行,因为她俩都有各自要盯的工作,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晚上,陆广全回家,卫孟喜少不了要跟他抱怨几句,“一天天我都忙不过来,要是能找几个得用的人手就好了。”
她当时只是埋怨,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反正两口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谁都忙。
陆广全最近比她还忙,进入大二年级以后,这是他最后一年学基础理论的时间,相较于别的同学用三年打基础,他却只有两年的时间,明年要做项目搞设计,后面三年要去京市,所以他的时间更紧张。
“嗯。”
当时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结果第三天,本来每周来给卫东上两次课的仇大叔,居然骑着自行车来,还载来了一个年轻人。
“卫东小子,赶紧叫你妈妈出来。”
为了方便他学篮球,陆广全干脆在院里支了个简易篮球架,几乎是一比一复制国际上标准化的篮筐。
刚开始,他把球扔上去大多数时候都砸不到篮筐,渐渐的,个子窜起来,力气练起来,也找到技巧之后,已经能投中好几个了,基本保持在十个中四个的概率。
卫东赶紧把球往身前一抱,“妈妈,我师父老人家来啦!”
卫孟喜正在厨房做凉虾冰粉,现在矿区多了一家卖凉虾的,一碗两分钱,甜丝丝凉润润的,老少皆宜。平时根宝最喜欢了,但这两天感冒,都不能吃,今天烧退了说想吃,出去买的时候人已经收摊了。
卫孟喜就想给他搓一点。
其实这东西很简单,冰粉籽漫山遍野都有,去年摘回来一直没用,现在先用白色纱布包裹上,搓一搓,冰粉液就出来了,很快整个盆里的水变得越来越粘稠,最终会变成带气泡的固体,配上红糖水就能吃。
如果喜欢吃豪华大满贯的,还可以配点切碎的时令水果和山楂糖、梅干儿桃干儿之类的,淋上一勺枇杷酱,酸酸甜甜满满一碗超有幸福感。
卫孟喜把冰粉端出来,让大家分着吃,“仇大叔也来尝尝,解暑。”
“成。”大叔指指身后年轻人,“昨天小陆说你要找帮手,我这儿正好有一个,你看看合不合适。”
“你好,我叫韦向南。”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妇女,看样子二十八九,个子中等,样貌也是中等,总体而言几乎没有啥出挑的地方,但卫孟喜注意到,刚才跟她握手的时候,她的左手指腹十分光滑,不像是干农活的。
她接触过的女同志太多了,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茉莉张雪梅,她们的手指也没这么光滑过。
更反常的是,她的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又十分粗糙,尤其是指尖上的皮肤,有一层硬硬的老茧。
什么情况会经常使用这三根手指?
卫孟喜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做财务的?”
韦向南淡淡的点点头,“是,以前在我们生产队当会计,现在生产队改村,我就出来找点事情做。”
言简意赅,没一个多余的字,声音也十分冷静,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冷静。
“你一定很疑惑吧,韦向南其实不是咱们本地人,十年前她是粤东省来的知青,嫁给我们族里一个侄儿,后来侄儿一场意外没了,她膝下也没一男半女,我看她会打算盘,就叫来给你看看。”
仇大叔说话很随意,端着一碗冰粉,直接蹲在地上吃,几个孩子也有样学样,似乎这样吃会更香。
原来是粤东人,还能打一手好算盘,卫孟喜现在缺的就是专业的财务和人事,她一个人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承包下来,“行,那我就叫你向南姐了?”
韦向南点点头,“是,卫老板。”
在场的所有人,差点被她这声“卫老板”给呛着,就是脸皮厚的卫孟喜也尴尬,“别,还是叫我小卫吧。”
韦向南却依然坚持。
好吧,卫孟喜也不跟她纠结一个称谓问题,反正私底下也有人这么叫她,当老板已经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只要不带“总”就行。
今儿只是初步认识一下,第二天一早八点半,韦向南准时来到加工厂门口,卫孟喜把摩托车交给刘利民,让他去送货进货,现在进一趟不够,他得骑摩托车跑两趟才行。
一进厂子大门,韦向南就在四处打量,卫孟喜也不藏着,跟她交个底,说了自己的计划和现在能动用的一切人力和资金。
“我这里有234份报名资料,但只有50个招工名额,向南姐你看咱们怎么选?”
倒不是故意为难考验她,单纯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选,希望能得到指点。
结果韦向南没接她递过来的登记本,“术业有专攻,我对你们矿区的情况也不了解。”
这……这就拒绝了?!
卫孟喜真想给她竖大拇指,这种性格的员工是老板PUA不了的,因为才入职第一天交给她的第一件事,人家就能直接拒绝!
这个同志,有点意思。
于是,卫孟喜干脆把资金问题交给她,自己手里有多少钱,做了哪些工作,还有哪些没做,她一股脑交给她,自己专心忙招工的事。
首先,考虑到矿区家庭的贫困,她优先照顾病残和单职工家庭的妇女。
这234人里,有五个残疾人,好在都不重,一哑一聋一瘸,另外两个,一人是多根手指,一人则是少根手指,做点轻松的,譬如清洗保洁,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这五个人,都是家里只有一个煤矿工人养家的,要是进不来加工厂,其它单位的招工更不可能,卫孟喜就是没岗位也要想办法给他们创造几个。
她以前不能惠泽大众,那是因为确实能力有限,现在条件慢慢起来了,还是想在赚钱的同时做点有意义的事。
另外是孤寡人群,找到两个男人死了的,还找到一个只有十六岁,但父母都没了的,这种孩子你不要他,他还真没地方去。
剩下才轮到单职工家庭里的,全职妇女可就太多了,几乎全是,她只能先挑家里孩子多负担重的,同等条件下又再挑年纪大的。
“别人招工是挑年轻力壮四肢健全的,你倒反着来。”韦向南看完了账目,看着她勾选的名单若有所思。
同样的用工成本,创造的利润却天差地别,也不知道这个卫老板咋想的。
卫孟喜不需要搞清楚员工的想法,把本子合上,“向南姐账目看完了?”
“嗯。”
现在加工厂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不足,虽然孟舅舅的两万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装修工厂的时候又冒出一个新问题——储存车间必须要低温条件才行。
“虽然能做成冷库是最好的,但我没这条件,现在手里的钱顶多能买两台大冰柜。”这也是她一开始没想到推销员们会这么给力,短短几个月就给她找到这么多订单,当时原以为两台冰柜就够用了,现在这么多的存货,无论是原材料还是成品,出锅以后都需要冷冻保存。
关键买冰箱也不是那么好买的,整个矿区也只有书记和矿长家里用上冰箱,那还是家用的,容量很小,商用肯定不行。
韦向南说,“确实有点不好办,这样吧,我给我老家那边打个电话问问。”
她是粤东省惠阳地区的,南方鹏城搞开放建特区,他们是离得最近的,卫孟喜连忙高兴着应下。
她其实是想过很多办法的,找过姚永贵和许军,抱着他们负责机械采购这一块或许会知道门道的希望,结果俩人都说不知道,出去帮她问,结果也没问到。
找过赵春来,赵春来又给她找了好些倒爷,兜了老大一个圈,发现家用冰箱可以搞到,商用的大容量冰柜真不行。
同时,卫孟喜也问过刘香,肉联厂是有冷库,但没冰柜。
这年代在国内压根就没有这东西!
卫孟喜本来都绝望了,现在忽然看见希望,立马就喜滋滋请韦向南回家吃饭。
韦向南推说自己带了干粮,要在煤矿四处转转,她也不强求。
卫孟喜心说这有孩子的就没那么轻松,就是大人不吃也得给孩子做,骨头汤是早上出门就炖上的,煮把青菜进去,再随便炒个肉,炒个绿叶菜就是一顿。
“妈妈,我大姐的裙子买了没?”卫红一面吃着,一面问。
“星期天去买。”
国庆节的文艺汇演上,卫雪领舞的舞蹈表现十分亮眼,被选到市里参加全市中小学生的文艺汇演,学校要求给几个小演员买一身裙子,卫孟喜一直记心上,但卫雪太瘦,得亲自试一试才能买,不然怕买来不合适。
孩子本就长脚长手长脖子的,再瘦点看着更长,就跟吃不饱的小难民似的。“来,吃块肉,你学舞蹈,运动量大。”
卫雪“嗯嗯”答应着,双颊胀鼓鼓的,她已经很努力的吃了啦,可就是长不胖呢。
“胡团长说,我……我们就是要瘦才好看。”那样转圈才轻盈。
“胡说,太瘦不好看,我觉得要像你们妹妹一样胖乎乎的才好看呢。”
小呦呦抱着碗,猛点头,“嘚,我好看。”
众人大笑,凡是好话她总是第一个急着认领,唯独根宝一直低着头,扒拉米饭。
“卫国怎么了?”卫孟喜给他也夹了肉。
本着随机分配的原则,四个孩子分在了同一个班级,好处之一就是开家长会只需要去一次,之二则是孩子们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谁遇到事情其他人都会叽叽呱呱说出来。
这不,“老师让二哥去参加比赛,二哥怕爸爸妈妈没时间,其实二哥可想去啦,是吧二哥?”卫东拐了拐他,一副“我帮你说”的热心群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