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孟舅舅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算了,想不通就算了,这人只要认识你,或者背后默默关注你,总有忍不住的一天,等他来主动相认便是。”
“要实在想知道,可从金维鸿身上下手,看看这世上最恨他的人是谁。”
卫孟喜点点头,这些都不着急,她现在就跟个孩子似的,得意的捧出菜谱,“舅舅你快看。”
一老一少在白炽灯下,把一本旧书翻来覆去的研究,最终得出结论——“东西是真的,但最好是誊抄两套下来保存,用只有你能看懂的符号,保密。”
这倒是跟卫孟喜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万一真本坏了或者丢了,就相当于多做几个备份,而用自己才能看懂的记号来标记,卫孟喜自己上辈子就是这么干的。
她经过多年餐饮经验、客人反馈反复试验总结出来的几道拿手菜,都是自己记在小本子上的,但她不认识几个字,这就是最大的劣势,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优势——无论谁偷走她的菜谱都看不懂。
当然,誊抄几份不算,卫孟喜还要背下来。
纸质的东西会毁坏,但记忆却不会。
至于刚计划要买门面,也暂时先搁置一段时间,菜谱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接下来几个月,金水煤矿的群众发现,小卫老板跟小和尚念经似的,无论走哪儿嘴里都念念有词,可走近吧又听不清到底是啥。
陆工也发现,自己妻子现在不忙着看书了,而是背书,还是背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首先,菜谱大多数都是繁体字,她为了转化成自己认识的简体字,鬼知道她光查字典就查了半个月。
《珍馐录》虽然已经竭力精简了,可做菜跟写文章不一样,没一个多余的字,凡是写在上面的都有用,例如几分熟,去滓煎,再煎,后下,烊化,包煎啥的,看起来很像煮中药,但凡错了一个字,或者少了一个字,做出来都不是那个味儿。
再说烹饪器具,同样是铜制的,有铜锅、铜杯、铜炉,烹制菜品不同,使用的器具也不一样,卫孟喜简直叹为观止!
更何况除了这些必须分毫不差的死记硬背的东西之外,还有很多烹饪理论,例如卫家先人认为,饮食应与阴阳五行五味五谷五季五色五音等因素相协调,这些理论知识不仅要背诵,还得理解。
孟金堂虽然学过古文,能解释一些,但很多还是不知道的,譬如人们常说“一年四季”,但在卫家先人的菜谱里,却是一年五季,中间多了个长夏。
这就完全触及卫孟喜的知识盲区了,长夏具体是哪个时间段,能吃啥不能吃啥,吃啥能补哪个脏腑,会损哪个脏腑,就是古人说的“补不足损有余”……她光学这个就花了两个多月。
这还是有孟金堂辅佐,又有柳迎春从医学院给她请了一名中医学教授,好好的恶补了中医基础理论才学会的。
陆工面上依然淡淡的,但心里十分震惊,他只知道妻子会做饭,喜欢做饭,却不知道她为了学做饭居然连中医都给学上了。
这种不嫌麻烦的精神,或许就是她能成功的内在原因吧。
光背诵和理解不算,因为记忆是分短期和长期的,卫孟喜必须不断强化,正背倒背,背完一遍又一遍,就连做饭的时候也在背。
于是,孩子们发现,妈妈做的饭越来越好吃啦!
孩子嘛,也说不上哪儿好吃,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也好吃,但那种好吃是外头饭店和小食堂偶尔也能吃到的,现在的好吃却是外头吃不到的。
一直到孩子们放暑假,卫孟喜才把菜谱上的每一个字吃进心里,接下来的几十年,只要不是受了小秋芳那样的伤,她都不会忘记。
中途上省城的时候,她也曾试探过苏大娘,故意在她跟前提起卫家菜和那场拍卖会,但苏奶奶压根眉毛都不动一下,她提得多了,还厌恶的直接爆粗口,让她有屁就放。
卫孟喜:……
苏奶奶可能真的不是那个好心人,这么阴阳怪气的老太婆,不会那么好心,对!
想通以后,她也就不试探了,反正即使她不是卖家,但她们之间也还有孩子的牵绊,狗蛋虎蛋俩周末依然来矿区混吃混喝,还不断怂恿鼓动自家这五个搬家,去省城跟他们做伴儿呢。
卫孟喜知道,现在还不是搬家的时候,她新房子才盖起来几年,现在就搬多不划算啊,当初会有这念头,完全是因为根花学跳舞,不想辛苦孩子来回跑。
可现在,她又面临别的问题了。
1984年暑假里的一天。
“没……又没了?”卫孟喜难以置信的看着胡美兰。
“嗯呐,也不是全卖光了,剩下的零零散散还能撑一个礼拜吧。”胡美兰抬着笔记本,在那儿念,什么款式什么产品卖到哪天就没了,什么款式还剩多少,预计还能撑几天,那是相当详细。
卫孟喜想了想最近手头的钱,嗯,确实是增长很快,都多到不得不去银行办了存折,因为卤肉加工厂和文具店一起进账,她又忙着背菜谱准备期末考,还真没时间仔细看到底是哪一头增长更快。
“哎呀卫姐你是不知道,这些文具可受欢迎啦,你货还没进来,已经有学生三天两头来问了。”文具店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光附近这几所中小学都不够卖,更何况还有其它学校闻讯而来的。
以前,城里学生买文具都是上百货商店,农村的则是供销社,无论小学生还是中学生,都得看售货员脸色。
偶尔能遇到文具厂发给职工的福利,职工偷偷拿到自由市场去卖,但偏偏又款式老旧没有新意,对青春期的孩子没啥吸引力。
可现在,万里书店的出现,简直是颠覆了他们对“买文具”的认知。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漂亮高档,便宜还能试用的文具,能有这么和蔼可亲的售货员!就是不买,进去里头看看稀罕,回头也能成为一种谈资。
要知道,现在学生群体都有样学样,要是听说谁家的小朋友有了万里书店的什么新款文具,别的小朋友也必须有,不然都就跟不合群一样难受。
在这种“攀比”的风气下,万里书店成了全城中小学生的潮流风向标,他们卖啥,学生里就流行啥。
卫孟喜听得热血沸腾,不由得想起后世的学校门口那些文具店,在网购兴起之前,那真是一片红海啊,一个小小的几平米的门面,已经贵到了离谱。
以后的红海,现在却还是未经开发的荒地。
对于荒地,一个稍微有点见识的商人,都会热血沸腾,卫孟喜紧了紧拳头,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第83章
眼看着还是一片荒漠的私人文具市场, 卫孟喜觉着自己必须努力一把,挣一下,不然都对不起孩子们对“万里”的喜爱。
胡美兰可不知道, 她英明神武啥主意都能想出来的卫老板做文具店, 本来只是顺带,下羊城买冰柜的时候, 顺便给自家几个崽带点文具,顺便多买了一点,想回来试试水。
结果,羊城文具在金水市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她想象, 利润之大也是她事先完全没想到的。
而万里书店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销量, 除了有文具新颖价格适中服务态度好等几个看得见的因素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位置优越。
在中小学隔壁卖文具,就是躺赚!
接下来几天, 卫孟喜闲着没事就往市里跑。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崽崽们听说妈妈要去金水市逛街, 自然是撒泼打滚也要去。
幸好, 大的已经陆陆续续满八岁了, 不至于真撒泼打滚, 顶多就是知道妈妈不让去就噘着嘴, 小声碎碎念, 把自己的不开心写在脸上而已。
卫孟喜看着好笑, 趁着摩托车得闲的时候, 终于带他们出去一趟,可把崽崽们乐坏了。
“妈妈我最爱你啦!”
“我最爱的也是妈妈!”
“妈妈你怎么这么漂亮呢?”
“还天下第一聪明!”
门牙长出来, 说话不漏风了, 卫孟喜骑车的时候不回头, 但她就是知道,崽崽们一定是喝了好几口大凉风。
“都闭嘴吧,今早不让来,是谁给我闹小脾气的?”
果然,后排安静下来,闹脾气是真的不对呢,每次妈妈心平气和跟他们讲道理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可过不了多久,又会闹脾气。
用爸爸的话说,这个年纪就是开始有自己脾气了,不再大人说啥就是啥了,大人说对他会自己思考到底对不对,当双方的看法意见相左的时候,自己的诉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不满、失落、沮丧等一切负面情绪就会展现出来。
卫孟喜曾经笑话他,养个娃还这么多大道理,科学养猪的科普节目吗?
但不得不承认,孩子成长是有规律的,四岁那年跟着她一路逃难,妈妈说啥就是啥,反正妈妈说的就是对的,就是天大的道理,可现在不行了。
上次她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生鸡蛋会沉进水里”,他们就不服,说妈妈骗人,大骗子,鸡蛋明明是能飘在水面上的。
于是,为了证明鸡蛋能飘在水面上,他们把家里厨房翻遍,找出所有鸡蛋,一个一个的放水里试验……最后发现鸡蛋真的不能飘在水上。
他们上一次见到的,估计是个寡鸡蛋。
只有寡了的,才会飘上来,卫孟喜用密度和浮力的关系给他们解释半天,勉强将他们说通吧。
但总觉着他们是口服心不服,每天她一回家就问“妈妈有没有买鸡蛋”,吃完饭没事就邀约“妈妈我们去买鸡蛋吧”。
家里人口多,鸡蛋每天都要使好几个,确实吃得快,卫孟喜就真的他们说一次她买一次,可一次都没买到能在水里飘起来的。
满世界找着买寡鸡蛋,他们绝对是矿区第一家。
这股执念,不证明妈妈错自己对的话,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这不,就连到了市里,他们也往人家卖鸡蛋的摊位跟前杵,“奶奶,你的鸡蛋能飘起来吗?”
“去去去,俺这蛋可是刚下的。”
“奶奶,刚,刚下的蛋?!”呦呦傻眼了,一个劲往人家屁股和坐着的小板凳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甚至还悄悄拉了拉妈妈,超小声,“那为啥,苏奶奶,仇奶奶,张奶奶都不会下呢?”她可是还记得,这几个奶奶每天都要拿钱去外面买鸡蛋给他们吃呢!
卫孟喜:“……”傻闺女哟傻闺女,你知道你妈妈以前还猜过你是不是小锦鲤吗?
锦鲤个啥哟,就是个幼稚鬼!
甚至跟同期的四个哥哥姐姐相比,她都要笨着那么一丢丢。当年四岁的根花几个,基本妈妈说啥都能听懂,基本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了。
虽然,他们现在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这不是明晃晃的问人家是不是寡鸡蛋嘛,别人能高兴才怪。
看来,不亲眼看见能飘起来的鸡蛋,崽崽们是不会罢休的。
卫孟喜干脆带他们到更远一点的城郊菜市场,那里是目前金水市最大的自由市场,虽然跟书城市的没法比,但也是规模非常大,非常热闹的。
她把摩托车停下,让孩子依次下车,幸好他们已经知道不能乱跑了,尤其人多的地方不仅要跟紧妈妈,五个人之间还要互相拉紧了,互相照看。
刚进市场,映入眼帘的就是成堆成片的服装,女装和童装尤其多,颜色鲜艳款式也新颖,就是质量差些,但胜在价格便宜,很是受城乡妇女儿童的青睐,每一个摊位前都有人在挑选付钱。
“妈妈,小姨。”根宝观察力强,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正被一群妇女围在中间的谢依然。
她依然打扮得很体面,腰间还挎着一个棕褐色的腰包,很像那么回事,围着她的妇女都是在砍价的,这个说能不能少两毛钱,那个说能不能送条拉链。
但显然,她的耐心并不好,前几个月本来说好来给她带娃的孟淑娴也没来,几乎天天为娃的事跟婆婆干仗,吵急了婆婆也撒手不管,她一个人白天要做生意,晚上要带娃,睡都睡不够,哪来的好脾气?
没立马呛回去,已经是看在钱的份上了。她忍了又忍,板着脸说不送,再问就烦躁的翻白眼,而她刚请的小工,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上来,更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她解围。
卫孟喜笑笑,这还算好的,毕竟国营单位售货员的余威尚存,大家伙都不敢怎么过分的砍价,她的一脸厌恶好像也没比国营单位的好多少。
妇女们一看这架势,直接头也不回的去了别的摊位。
谢依然的衣服虽然漂亮,但别的摊位也不丑。
客人呼啦啦全走了,她顿时气急败坏,一脚将小工坐的板凳踹个底朝天,“坐坐坐,一天只会坐着,你是木头人吗?”
“我请你是来帮忙,不是来享受的,呆头呆脑,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卖卤肉那几个,嘴巴像抹了蜜,每天都能拉来客户。”
卫孟喜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请的小工居然还是矿区的。
“是彩霞姐姐哟。”小呦呦拽着妈妈的手晃了晃,她一直记得呢,这个姐姐虽然身上臭臭的,但是非常懂礼貌,妈妈还说要向她学习呢。
卫孟喜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找她卖买卤肉的尿臭女孩严彩霞,其实是严明汉家闺女,听说是不爱上学,家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愿去学校,小学才刚上完就不念了,以前是在家帮她妈妈干家务,不知道啥时候来帮谢依然卖服装了。
小姑娘顶多十四五岁,比黎安华还小一些,可是名副其实的童工。
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虽然是副大骨架,却非常单薄,肩膀薄得就像一张纸,顾客看着不像卖衣服的,倒像是跟着妈妈跑来玩的小孩。
卫孟喜有点想不通,看谢依然对她的态度也很差,这严明汉可是工程师,已经回矿工作了,妻子是幼儿园老师,双职工呢,至于让孩子这么小就出来受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