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卫孟喜可不管他们,自己老神在在坐着,将热好的饼子掰碎,拌在汤里,大口大口的喝。外头天寒地冻,雪花簌簌的下,厨房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笼罩在灰白色的胡辣汤氛围里,说不出的暖和。
孩子们见她喝得面不改色,也有点犹豫,最终猜拳,根花输了,她先给大家试毒。
小姑娘皱着眉头,苦着脸,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小的喝了一口,一会儿居然点点头,“不是药,是汤。”
“她骗人的,大姐骗人。”卫东这混小子,端着汤碗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忽然白眼一翻,身体一软顺着凳子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滑坐地上,同时伴随着嘴角抽搐口吐白沫。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可不能丢下咱们兄弟几个啊!”声嘶力竭。
“大哥你要是去了,咱们崆峒派就群龙无首了啊大哥!”声泪俱下。
于是小弟们掐人中的,拍天灵盖的,输送真气的,不亦乐乎。
卫孟喜:“……”
演,你们接着演。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搭理他们,千万不能搭理,不然他们会更来劲儿,这顿饭就别想安生吃了。
果然,在她若无其事的冷眼旁观了二十分钟后,他们的戏终于结束,一个个呼哧呼哧喝起来,还说要再来一碗。
卫孟喜对自己的手艺不一定有信心,但对卫家秘方有信心,这个胡辣汤汤色通透,汤质粘稠,入口顺滑,糊辣味恰到好处,一喝进去肚子里立马暖暖的,喝完一刻钟,嘴里还有香香的余味无穷呢。
她先吃好,交代他们吃好以后把灶台收拾干净,碗筷洗了,她要去睡个午觉,“没事别来烦我。”
不说狗蛋和建军比他们大,除了小呦呦和小秋芳还是小屁孩,在座的都是八岁半的大孩子了,洗几个碗是没问题的。平时她也没少让他们干,也没搞排班制,反正叫洗就大家都洗,也别推三阻四就行。
她寻思着,这种吃大锅饭的日子怕是快要结束了,等他们满十岁,能一个人洗完洗干净二十只碗的时候,就要分开干活了。不然,她总觉着卫东会偷懒。
这家伙跟上辈子完全是两个人,仿佛连芯子都换了,上辈子阴郁得很,现在却是话多到想拿胶布把他嘴巴封起来,干活自然也没上辈子老实,稍不注意就要耍马虎眼。
想着,她迷迷糊糊,就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钟,忽然卫东一声“妈妈”把她炸醒。
卫孟喜被吓一跳,心口扑通扑通,“你干啥?”
火气,火气,火气就要冲到天灵盖了。
“妈妈不好啦,有人跟咱们抢生意啦!”卫东急得一张脸涨红,显然压根没想到自己这一咋呼吓到妈妈了,只顾着说他刚听到的事。
“张狗蛋说,他们省城里现在多了好几家卖卤肉的,都学咱们家呢!”
卫孟喜深呼吸几口,才忍住没招呼他屁股,跟着他下一楼,客厅里,孩子们正在玩打仗,外头雪花飘啊飘,他们在屋里跑得满头大汗。
“张川你跟我好好说说,什么有人抢我们生意。”她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卫东,她生气。
原来,随着他们美味卤肉名声大噪,也带来别的问题——省内的卤肉店越来越多,名字还都高度相似。
譬如,什么“正宗美味卤肉”,“最美味卤肉”,“金水美味卤肉”,“煤嫂美味卤肉”,“矿区美味卤肉”……跟真正的美味卤肉,好像看起来是一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
“昨天弟弟说要吃你们家卤肉,我出去买,结果买到了‘美味厂卤肉’,我姥一闻味道就不对,说用的肯定不是卫家方子,让咱们别吃,一看包装袋果然跟你们家的不一样,多了个‘厂‘字呢。”
张川摊手,他当时也很气愤,觉着这些人就说想要坐享其成,不付出就想占用卫阿姨卤肉牌子的名气。毕竟,他可就是冲着卫阿姨家的牌子才买的。
卫孟喜却忽然抓住另一个点,“你说你和弟弟在卫阿姨家隔壁住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味道不对,还是不吃卤肉的你姥发现的?”
“还说味道不是卫家方子的?”
“对呀,我姥说你这卤肉手艺不错,比你爷爷做的好吃。”张虎蛋好奇极了,“卫阿姨的爷爷,那得多老的老爷爷呀?”
毕竟,卫阿姨都是大人了,她的爷爷一定是老人中的老人。
卫孟喜有点奇怪,苏玉如知道卫家爷爷?卫孟喜都没见过,而且她的语气不仅是知道,估计还吃过他亲手做的卤肉。
这句话的信息量可真大啊!
首先,她得亲自见过或者吃过卫承济做的卤肉,但据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和孟舅舅的说法,自家爷爷开饭店,却很少自己动手,只有贵客,或者是十分亲近的人才有机会能吃到。
其次,苏玉如知道卫孟喜的身份,什么卫家菜什么卫家传人,她通通知道。
可卫孟喜记得,去年试探她的时候,苏玉如是十分不屑,十分懒得搭理她的,为了赶走她,都爆粗口了。
莫非菜谱真是苏玉如还给她的?
想到这个可能,想到自己去年各种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试探,以及那种期盼得到答案的心情真是,真是……她心里一定得意坏了吧!
哼,诡计多端的苏奶奶!
但她很快又想起金维鸿,如果菜谱原本是在苏玉如手里,而金维鸿被坑得这么惨,那……他很有可能就是苏玉如的前夫,当年那个先出轨又举报还不管小婉死活的渣前夫。
卫孟喜磨着后槽牙,怎么感觉只坑他十六万太便宜他了呀,要是早点知道,她也要加入这个坑渣队伍中来,不仅把他这两年开饭馆的坑掉,还要把他以前从苏家分走的财产一分不少全吐出来!
难怪最近半年苏玉如很少来矿区了,估计是正忙着收拾渣渣呢。
卫东见妈妈脸色不好,顿时是又委屈又着急,“妈妈他们太坏了居然跟咱们叫一样的名字,那样人家买到他们的卤肉不好吃,却说咱们的不好吃,让咱们背黑锅……”
哟呵,想得还挺周到,“放心吧,我明天就去申请注册商标,以后他们再搞,就是侵权,我可以告他们,让他们赔钱。”
她也不是靠碰瓷维持生计的讼棍,只要抓住几个典型的,告上一告,就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以后耳边就能清净了。
孩子们的关注点却是——“啥是商标呀妈妈?”
“商标是吃的吗?”幸好,大的四个不会问这种问题了,是小秋芳问的。
对别人家的孩子,卫孟喜的耐心也要更好一些,笑着跟她解释了一下,“趁着今天大家都在,你们每人帮我画一幅画,用来做我们卤肉厂的商标,以后做成大大的广告牌,挂在咱们厂门口,每一个装卤肉的油纸包上也要印上……嗯,待会儿咱们投票,作品被选中的我奖励……”
“奖励啥?”
“奖励什么?”
这么多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卫孟喜也不好意思敷衍,想了想,“奖励一样那个人最想要的东西吧。”
“那如果很贵很贵的怎么办?”建军有点跃跃欲试。
“无论多贵,我都说到做到。”开玩笑,这要过个几年,请专人设计还得另外花钱呢。
大家“哇哇”叫着,跑楼上找笔和纸去了,卫孟喜倒不是说一定要用孩子画的,主要是找个事给他们做,省得一天天的吵闹,不是把楼板跳出个洞就是把屋顶掀翻的动静,也幸好是独栋,要是有上下楼的邻居,估计干架都不知道干多少次了。
小屁孩就是这样,在你跟前你嫌烦,不在又寂寞,总觉着缺点啥,真希望他们快快长大,长大到能住校就好了,每个周末回一次家,彼此保持距离,她就能做一个慈母了。
想是这么想,但她也没闲着,还不是得给他们炸薯条,上次自制的番茄酱还有,装在小碟子里,让他们蘸着吃。
一直画到天黑,十幅画作终于出炉,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写名字,一张张整齐的摞在一起,让她去看。
最头上的一张,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简笔画猪头,嗯卤肉基本是猪头肉,倒是挺应景的,卫孟喜估计应该是张狗蛋画的。
第二张,是一圈电话线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画的啥呀?”
“卤肥肠哟!”不用回头,这么傻而不自知的肯定是卫东。
第三张,是三朵小红花,下面还有红领巾,应该是卫雪画的。
……
一直到最后一张,居然是个美女,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美女,骑在一辆二八大杠上,后面是堆成小山一样的货物,就连美女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都十分逼真。
要整体有整体,要细节有细节。
“这是妈妈耶,谁画的我妈妈?”
卫小陆乖乖举手,“我画的哟!”
“怪不得,我妹就是会画画,妹你把咱妈眼睛画小了。”
卫孟喜仔细看了看眼睛,不小啊,她平时照镜子就是这样的比例。
“还有这里,眉毛你画太低了,应该再上去一点儿。”
卫孟喜摸了摸自己眉毛,没低啊,比例几乎是一比一还原的,老闺女的画技,她还是信任的,“卫东别乱说,你妹画得可好,可像了。”
卫东慢慢的,悄无声息,不动声色的移到客厅门口,“应该画成这样,不是那样。”
卫孟喜一抬头,就看见他瞪着眼睛,挑着眉毛,一副要骂人的模样……这,这不正是她每次发火的样子吗?
果然,卫东哈哈笑着又溜了。
卫孟喜:“……”以后别叫我妈了,我不是你妈!
根宝就贴心多了,细细的看了看,“诶妈妈你看,我妹还在小人像下面写了两个字呢,是不是‘美味’?活灵活现,像两个跳舞的小人儿。”
卫孟喜一看,还真是,小丫头有心了,既有她,又有品牌名,关键看上去还很和谐,很可爱,像是字和小人儿就应该在那儿一样。
“这真是你画的呀卫小陆?”
“是呀,阿姨我看见了的。”小秋芳主动帮腔。
卫孟喜想了想,自家这闺女可能是真的有点艺术方面的天赋,以前照着小人书画老虎画蝴蝶,那都只算模仿,是有参照物的,但今天却是第一次,卫孟喜没有给她任何参照物或者引导,只说需要一个商标,她就自个儿琢磨出来了。
她才四岁呀!
卫孟喜觉着,世界上怕是没有比她呦呦还聪明的小孩咯,以后非京大青桦不上!
要是其他父母听见,一定会说:哦,我家崽崽小时候我也这样以为的,以后你就懂了。
卫孟喜现在可还想不到以后会被打脸,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打得狠,一次比一次逼着她降低期望值。此时她收起画作,不用投票选了,因为其他人也觉着呦呦画得最好,“你先想想想要什么奖励,妈妈明天给你买回来,啊。”
卫小陆想了想,“妈妈我想要个姥爷可以吗?”
卫孟喜笑,“你这什么要求,胡说啥呢。”
孟淑娴都已经改嫁了,她的姥爷现在就埋在朝阳县老卫家的祖坟里呢。
但当着这么多孩子,她也不好扯那些,更不好说呦呦,估计她就是又听了个什么故事,天马行空。
“那苏奶奶呢?妈妈你让苏奶奶来我们家吧,我们都好喜欢她呀!”
卫孟喜好笑,她也喜欢诡计多端的苏玉如,明明是她给的菜谱,却偏要装作不是她,还伪装得一套一套的,是不是觉着很好玩?
那就先晾着她,看看她能装到啥时候。
第二天,卫孟喜拿上画作,带上各种证件资料,坐着小五的货车副驾驶上金水市。
“行了,我在这里下,你待会儿送完货再来这里接我。”
她下车的地方,正是金水市工商局。一进门,有认识的干部就跟她打招呼,“小卫同志,找徐书记呢?”
徐良早在去年就升成工商局最年轻的党组书记了,作为金水市第一个个体户,这两年摊子越铺越大,每年跑工商局的机会也多,大家自然都认识她。
卫孟喜笑笑,“徐书记估计正忙呢,我想来问问,能不能注册商标?”
“哎哟,这事啊,那你可还真得找徐书记。”
卫孟喜一愣,还待再问,徐良就在办公室叫她,让她进去。
其实,通过几年的相处,卫孟喜发现徐良这人真的是外冷内热,面上好像跟谁都不亲近,客客气气的,但只有相处久了才知道,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还是很用心的。
譬如陆工,以前在矿大读书的时候,徐良但凡是去省城开会,或者路过矿大周围,都会看看陆工,其实也不是要带什么礼物,有时候就是去见一面聊聊天,聊聊最近的时事政治,报纸上某一篇文章,完了一起在食堂吃顿简单的学生餐。
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