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小姑娘就跑到门边,扒着门框,“妈妈你教我做菜吧,以后我也当厨师,大厨师。”
她为啥会有这个想法呢,因为她刚才一直坐收银台帮妈妈数钱补钱,听见妈妈算账,发现今天真的好赚钱呀,她数钱都数到手抽筋啦!这样的钱在她看来,就是比洗臭臭的下水挣的轻松多了。
卫孟喜大笑,傻孩子,油烟味你以为是好闻的啊,几年下来肺都要出问题的,就是肺不出问题,手脚也要出问题,七八个小时拎着十几斤重的东西颠来颠去,一般人谁干得了啊?
“好不好嘛妈妈?你就教我做饭吧,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哟。”
张奶奶被她逗笑了,忙说她来教,保准给她教成小厨师,以后接妈妈的班。
卫孟喜于是也不反对,虽然她觉得大闺女最好的出路是学跳舞考大学,但跳舞也累啊,时间久了骨头都要变形,腰椎出问题的概率也很高,肌肉拉伤劳损啥的更是家常便饭。这种苦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吃的,她要是哪天受不了不想跳了,会做饭也多个出路。
不说别的,自己会做饭,就能对自己好点儿,不用指望谁。这是男孩女孩都很有必要学的技能,她打算等他们满十二岁就要开始教了,早点学,她就能早点过上五个崽崽轮流做饭给她吃的日子啊,想想每天只需要点菜,那感觉多爽啊?
孩子多,也就有这么个好处……吧。
一直忙到十点半,客人散完,饭店收拾干净,所有人累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直接都动不了了,恨不得倒头就睡。
中途六点多的时候,卫孟喜提出让吕丽萍和薛明芳先回家去,因为她俩是骑自行车来的,回去太晚怕不安全,结果她们都不愿走,那个点正是最忙的时候,一下子到现在,再让她们骑车更不安全,卫孟喜就让刘利民开车送她们。
直到十一点,刘利民回来说俩人都安全送到家了,卫孟喜才有时间数钱。
“妈妈你看,钱我帮你数好了哟。”根宝和卫红打着哈欠说,将钱按照面值不同,分门别类,一样一样的收拾整齐,用个小木夹子夹好,一目了然。
卫孟喜相信,两个人应该不会数错,但还是又数了一遍,发现今天居然进账884块!远超她的预期!
但她也没得意忘形,知道今天是因为有团餐撑着,这是大头,要是全靠散客,能有一半就阿弥陀佛了。
以后饭店的长远发展还是得靠散客回头客,这种团餐一年也遇不上几次。
“妈妈谢谢你们帮忙,但以后都不需要了,这是大人的工作,我们大人自己做,你们要早点睡觉知道吗?”
“嗯嗯,那妈妈我们就放假帮你数吧?”卫红也很有成就感,刷刷刷的数钱可太爽了。
“到时候看你们表现。”她不希望孩子拿到太多钱,尤其三观还没正式养成之前。
看情况吧,假期里要是生意不好,数点小钱无所谓。
晚上,陆工居然没加班,也不管几个崽还在磨蹭着不肯刷牙洗脸,他进门就一把搂住老婆,先是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开始傻笑。
他平时的笑是抿着嘴那种,不是很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今晚确实咧嘴露出白牙,还发出“呵呵”声,真……像个傻子。
四个大的赶紧唰一把捂住眼睛,“爸爸羞羞!”
小眼睛却透过指缝看出来,滴流滴流转。
卫孟喜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刷牙去,别……”
“别让我说第二遍。”崽崽和爸爸异口同声,知道她就会用这句威胁人。
卫孟喜咬牙,“还贫嘴,明天是不是不上学了?”
几小只撅着屁股跑走,三下五除二说刷好了就往楼上跑。
卫孟喜实在是太累了,也没工夫让他们一个个张嘴检查,都九岁了要还不会好好刷牙,那得蛀牙也是该!
陆广全却不让她去洗漱,搂着,抱着,像个傻子一样在客厅里转圈,慢慢踱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跳舞呢。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
“嘿嘿,开心。”
“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男人却不说话,就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支在她肩膀上,慢慢的走着摇着,仿佛在随着音乐起舞。
卫孟喜等了会儿,没听见回答,正打算拧他一把,忽然肩头就传来深重的呼吸声。
这家伙,居然走着也能睡着!
接下来几天,卫家宴的生意都不错,卫孟喜去帮着买了两天菜,觉着没啥技术难度,就把这活交给吕丽萍了,她只有在十点半左右到饭店,忙过饭点,回家睡午觉,下午四点再去帮会儿忙,晚上算算账就行。
只是苦于一直没找到能接管收银和财务工作的人,不然她也不想老往饭店跑,因为现在陆工回来了,家里吃饭人多起来,一日三餐她都想做一下。
不为别的,就增进一下家庭关系也是好事。
此外,冷库也造得差不多了,因为钱是一步到位的,隔三差五催一下进度,想不快都难。
“卫阿姨。”黎安华从门口跑进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嗯?”
“那个何菲菲被报社开除了,因为不实报道,本来只是一个留社察看的处分,结果她在会上跟领导杠起来,就闹开除了。”
卫孟喜淡淡的,她就说嘛,何菲菲那样跋扈的人,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可她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知道自己不干净怎么也会夹着尾巴低调些,她却还巴不得越闹越大。
得吧,你不想干,那就让你求仁得仁。估计报社的同事领导也忍她很久了,在她说气话的时候,居然一个劝和的人都没有,顺着坡就开除了。
“刘丽红你猜怎么着?阿姨你看看这份报纸。”
又黑又粗的几个大字十分显眼——《残疾女工省府讨说法,多年旧案重见天日》,报道的就是那几名女团员去上访,也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的证据,把刘丽红给告了的事。
卫孟喜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只要有证据,当年的人都还活着,李丽红就不可能再一手遮天,现在不仅公安重查旧案,就是纪委和组织部也介入了,刘丽红要是小事或许还能靠何家剩下的关系蒙混故去,这么严重的事就甭想了。
哪怕是王老出面,她也逃不掉。
更何况,王家人现在躲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蹚这浑水。
卫孟喜看完,“过几天判下来的报纸再给我找一份。”
“好嘞!”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保留这些报纸,但黎安华很听话。
卫孟喜想了想,“安华,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老实一点,脑子也不笨的。”
黎安华想了半天,“美兰姐呗。”
卫孟喜摇头,胡美兰还在市里看书店呢,现在已经被她升为三家店的店长,每天盘货算账,该进什么都是她在负责,是自己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让她来饭店当收银,实在是大材小用。
黎安华想了半晌,也想不到符合她要求的,卫孟喜就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再想想。
身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啊,刚培养出几个,现在都有负责的一块工作,腾不出手来。
吃过晚饭,带孩子出去溜达的时候,正好跟工人广场上的中老年分队们遇上,这时候还没广场舞啥的,这里本是小年轻的领地,有些穿花衬衫喇叭裤的年轻人,肩上扛着个录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歌,正在甩头扭屁股,那腰就跟水蛇一样,扭得都快断了。
中老年们当然不是来扭屁股的,而是来抓自家那些扭腰扭屁股的孩子。
她们一个个手里拎着荆条或者小马扎,一双双老眼怒目而睁,“王建国你干啥,还不赶紧回家去!”
扛着录音机的就叫王建国,“哎呀妈你来干啥,真扫兴。”
“李大锤,你穿成那样是不是想耍流氓啊?”
卫孟喜赶紧看过去,李大锤穿着啥,不就是一个大喇叭裤被他提太高,紧紧的兜着下身,后面看屁股绷得像两个蒜瓣,前面看那一团什么嘛……
虽然她也不喜欢这种尴尬的穿裤子方式,但李大锤是她厂里的员工,为人本分,胡小五耍流氓他也不会耍流氓,只不过是有人看他家庭困难,母亲弱势,所以故意奚落他而已。
卫孟喜可是很护犊子的,“哎哟大婶这话可不对,李大锤这打扮你家小七也穿啊,上个月就穿了,可没当妈的这么给儿子戴大帽的啊。”
其他人顿时笑起来,这老太婆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的员工。
这两年风气开明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以前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都得躲在被窝里,现在整个广场谁听不见啊?不仅听,就连自家这几个大的都能跟着唱几句了。
正说着,侯爱琴居然也来了,有段时间没见,以前那种风风火火的精气神似乎没了,“侯主任,您这是咋了?”
侯爱琴强颜欢笑,“没事,前几天身体不舒服,住了几天院。”
卫孟喜一听住院,立马想起来,前几天付红娟说,侯爱琴和亲家母孟淑娴干架的事儿,说她平时看着那么威风,那么大嗓门个人,居然还吵不过孟淑娴,在自己家里被亲家母按在地上摩擦,看来也是个纸老虎。
自从去年秋天带着胖儿子来投奔继女后,孟淑娴就在这边住下了,没办法,儿子要在这边上学,继女要让她帮忙带孩子,就是谢鼎也不让她回去,说老人不能自私,不能只想着自己个,要多帮帮孩子们。
话说得好听,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饭遛娃伺候一家几口吃食,忙到最后一分工资没有,买菜钱比昨天多花几毛就要被盘问的人不是他,是她孟淑娴啊!
想想以前在老家,虽说也不是大富大贵,但至少自己在街道办有份工作干着,每个月多多少少有点工资,买菜想买多少买多少,早饭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去前门买俩包子馒头,比这给继女当免费保姆强多了。
再加上卫孟喜当众羞辱她,彻底伤了她的志气,总觉着人生完了,干啥都气憋,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就硬生生被熬成了干瘪的小老太婆,哪还有什么半老徐娘的风韵。
要知道,两三岁的小男孩可不好带,正是能跑能跳又不太稳当的时候,她必须弯着腰像只母鸭子似的跟在后面,扭腰崴脚是常事,可就是扭了腰,也没人说带她去医院看一下,继女卖服装回来见饭菜没好,还得怪她怎么动作这么慢呢。
就这么不分日夜的忙累,能不干瘪才怪。
最近跟侯爱琴闹矛盾,是因为她实在耐不住了,跟还有点良心的女婿委婉的表达自己太累,想休息几天的情况,李怀恩也理解,立马跟亲妈侯爱琴说,让她来帮忙带几天,好换丈母娘歇一歇。
本来也不是什么事,侯爱琴自然就去了,谁知孟淑娴不知道又哪根筋不对,怕侯爱琴摘她的桃子,跟谢依然一商量,又说她能带孩子,让亲家母每天只需要帮忙打扫做饭就行。
关键吧,谢依然还借口生意不好,一分买菜钱不掏,李怀恩的工资也被她捏在手里,就想等着婆婆又贴钱又出力的伺候一家老小。
倒贴钱的保姆,不要白不要。
想侯爱琴是多高的心气儿啊,以前在金水煤矿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这不是把她当猴耍嘛?当即就撂挑子走人,去市里待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虽然眼不见心不烦,但她只有一个儿子,被他们这么算计,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吃不下睡不香,这不就跟病了一样嘛。
“侯主任,那样的人您没必要把她放心上。”去年被自己狠狠打脸还能在矿区住下来,心理素质也是杠杠的。
“我也知道犯不着跟她纠缠,过好自己最重要,可我现在啊……早知道当年就不提前退休了。”现在想回头拉不下这老脸。
可以说,她现在的心病,一半是跟孟淑娴斗法造成的,另一半就是事业上的巨大落差,很多当领导的老干部都会有这个问题,忽然从说一不二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人闲下来不说,这心里的落差也是一道坎。
后世还有老年抑郁症呢,很多就是缺乏子女关爱的退休老干部。
“他们说我老了,让我好好在家休息,可我哪儿老啊?小卫你看我老吗?”
卫孟喜仔细看,除了憔悴,不老,年纪比苏玉如大几岁,但精气神却是比苏玉如年轻至少十岁。
“我这脑袋算账,比一般人还快,年轻时候参加心算比赛,带着咱们财务室得了市级一等奖呢!”
卫孟喜好奇,“侯主任您以前是干财务工作的?”
“哎哟你们年轻这一批都不知道,侯主任年轻时候可是咱金水煤矿的第一会计呢!”有老太太听见,就插嘴说。
“嗐,啥第一第二的,还不就是工作嘛,现在不也没事干嘛。”侯爱琴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得意。
说起那年的比赛,她可是比人家打算盘的还算得快,还上过报纸,受过省里表彰的三八红旗手啊,现在居然沦落到被儿子儿媳踢来踢去,她当年的骄傲呢?骨气呢?
越想越觉着自己这提前退休太亏了,看看窝棚区那些煤嫂,要说文化要说风采,谁能比得上她年轻时候?现在一个个的给家里请保姆带孩子,有一家甚至让男人把挖煤工作给辞了回家带娃,她们自个儿穿得体体面面出去跑业务,一个月挣的比谁都多。
她要早知道还能这么干,当时就该甩几百块钱给儿子儿媳,我没时间,你们自个儿请保姆去,也别说我不爱孙子,反正出钱我愿意,出人出力就算了。
卫孟喜听她叹气,就笑着打趣,“侯主任是不是觉着要是那年没提前退休就好了?”
侯爱琴脸上讪讪的。
卫孟喜拉了她一把,“走,咱们上那边说话去,这边音乐声太大了。”主要是身边竖着耳朵的老太太太多了,甭管她们聊啥,半小时就能全矿皆知。
侯爱琴一直挺喜欢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感慨过,要是怀恩认识的是她该多好,这么讲道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就是一辈子给她带娃他们都乐意。
现在也是心里堵得慌,心想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也好,她好好倾诉一下心里的郁气,不然要把自个儿憋死了。
谁知小卫却把她拉到饭店二楼的包厢去,还准备了一壶茶水,这是要好好跟她吐槽孟淑娴?毕竟这是她俩共同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