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好好拿起那些衣服,仔细观察,哪有这么新的“旧衣服”?连折痕都还在,凑到鼻端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化纤味儿,甚至有一条白色的蕾丝裙子内侧,左腰部还贴着标签呢,估计是她把所有的能看见的标签都撕了,但忘了这个。
卫孟喜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了,如果是旧衣服,可以说她是真的可怜孩子,但这买新的当“旧的”送,怕不是可怜孩子那么简单。
这是变相的,死鸭子嘴硬式的赔礼道歉,为她没弄清楚状况就气冲冲来为康敏出头的事。
别说,卫孟喜还有点想笑。做错事的都不别扭,她问心无愧别扭个啥,就冲陆广全这几年被霍霍掉的名声,这些东西不要白不要。
初步道歉她接受了,只是衣服太贵,以后有钱了得算成钱赔给她,不能占人便宜。
刚好,衣物裤子一共是八样,四个娃每人都能分到两件,端水大师就不纠结了。
小呦呦的大眼睛,滴流滴流看着哥哥姐姐们穿新衣服,“妈妈,啊啊。”
意思是夸衣服漂亮呢,乐得卫东亲了她一大口,带红五星的海魂衫搭一条小军装裤,走路能飞起来。根宝的是白短袖配军装裤,也是非常时髦的,而且跟他乖巧的小暖男的性格也很搭。
至于俩女孩,那是爱裙子都爱得走火入魔了,两条裙子两件小衬衫,说好一人一半,但因为裙子和衬衫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换着穿。
卫孟喜看她们很快乐的达成共识,也就不干涉了,本性都不坏的孩子,她倒要看看,是什么狗屁的不可抗力,狗屁的“看不见的手”让她们反目。
“咱们小呦呦还小,等过年再给你买新衣服,啊。”
小呦呦抱着奶瓶,翘着腿,躺在红烧肉旁边,“嗯嗯”点头,就跟真能听懂似的。
晚上准备洗漱时,根花蔫哒哒过来,“妈妈,衣服是阿姨送给妹妹的。”
原来,小姑娘觉着自己能得到衣服并不是因为李茉莉喜欢她的,而是因为她们捡到她的钢笔并还给她,“可钢笔是妹妹捡到的,不是我,妹妹还帮阿姨擦干净呢。”
卫孟喜略一听,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再联系卫红的反常,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这事得找李茉莉好好说道说道。
谁做了好事,就该感谢谁,要是无法做到赏罚分明,那小孩谁还愿意做好事呢?她这种因为个人喜好而忽略小朋友做好事的心情,伤害的可是她卫孟喜的闺女!
接下来半个月,小饭馆的生意说好算不上,但每天都能有一两桌客人,每桌平均消费两块钱,这一天下来也能挣一块多钱,卫孟喜却不怎么高兴。
或者说,不太乐观。这样的进账速度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离成为暴发户更是,还差着十八条街呢。
“小卫,你那泡萝卜再给我来一碗,成吗?”刘桂花在隔壁问。
“成,建军来端吧。”
泡菜坛子里泡了一罐萝卜,她也没放啥,但吃着就是比别人做的要好,脆生生,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洗干净手,掏一碗出来,递给骑在墙头上的建军,建军那边很快又递来一个碗。
“卫阿姨,我妈给你的。”
卫孟喜一看,哎哟,居然是一碗金黄色的晶莹剔透的蜂蜜,光闻着就甜丝丝的,吃进嘴里不知道得多丝滑。
一碗萝卜泡菜换一碗蜂蜜,倒是卫孟喜赚了,但她俩爽利人,从来不计较这些,平时谁吃谁家一碗咸菜,谁喝谁家一碗汤的。“谢了啊,嫂子。”
“谢啥。”刘桂花正忙着打扫家里,听说晚上她婆婆和小姑子就要来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儿子建华也要来这边上高中了,以后啊,这一家几口终于能团聚了。
对于一个煤嫂,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男人每天开开心心下井,平平安安上来,一家子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吗?卫孟喜真心替她高兴。
这么多蜂蜜,家里也没多余的罐子,卫孟喜打算尽快把它吃干抹净,不然容易招虫子。这棵大枇杷树底下凉快是真凉快,可虫子也是真多,到时候闻着甜的可不得了。
正琢磨做个啥,忽然红烧肉“汪汪汪”叫起来,卫孟喜以为是来客人了,抬头却是陆广全。
他穿着一身染成黑色的,脏兮兮的工装,头上还戴着红色的安全帽,就是鞋子也跟在煤浆里泡过似的。
他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唇,“孩子们呢?”
“嫂子快给做顿好的,这次咱们广全哥可是立下大功了!”刘利民激动得脸都红了,那一圈青色的胡茬还有点怪滑稽。
卫孟喜看得想笑,“立啥功啦?”一面问,一面弯腰去菜架最底下舀糯米面。
“广全哥这次出去勘探,在咱们金水矿不远处发现一个煤窝子,储量更大,开采难度也不高,还是最值钱的贫煤和气肥煤哩!”要知道,现在金水矿主要还是以开采褐煤为主,这褐煤是所有煤炭里等级最低的,因为水分、含氧量和腐殖酸的成分较高,一直卖不上价,只能用来发电。
之所以效益还能这么好,真就是凭量取胜,全靠工人们不分昼夜的挖出来的。
至于贫煤和气肥煤,那是已经接近无烟煤的煤种,燃点高,发热量也高,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金水矿位于龙国大西部的煤炭带上,周围早已让不知多少人勘探过无数次了,以前小日本占领期间也没少打主意,但结果一直显示只有几个储量很小的鸡窝煤,没想到现在居然被陆广全捡到个大金蛋,这个发现估计明儿就得登省报上。
卫孟喜也不怎么懂这些,就听着刘利民噼里啪啦一顿夸,大致猜出来这男人在专业上是真有一手。
因为她记得,上辈子金水矿之所以会衰落,从石兰省第一大矿沦落到不如周边私人小矿,一个原因确实是缺乏张劲松李奎勇这样明智的领导,另一个原因就是煤炭资源枯竭。
夜以继日的开采,煤炭又是不可再生资源,这么挖啊挖的,就是金山银山也耐不住不是?一旦资源枯竭,工人就要失去工作,矿上就要失去收入,到时候被私矿吊打也是自然规律。
但一旦能发现储量更大、质量更高的煤田,那就相当于是给金水煤矿未来的发展求了个护身符!
不知道上辈子这时候的陆广全,有没有这个发现。
能改变不幸的事,那就是幸运,卫孟喜拿出糯米粉,也就是石兰人说的粉子面,一面往里淋开水一面用筷子迅速搅拌,一直搅到所有干粉都没了,这才开始揉。
粉子面的揉法跟普通小麦面差不多,揉好以后先醒上。另一边在小铁锅里放两块银锭样的红糖,给它慢慢融化着,再加几勺蜂蜜进去,小火慢熬成红色的糖浆。
刘利民说着说着,口水就来了,“嫂子做的啥?”
“红糖糍粑。”
第26章
阳城市的红糖糍粑就是用糯米粉做的, 有的地方则是直接用煮熟的糯米舂的,但这并不妨碍一样好吃。
等面醒好,搓成一个个巴掌大的小圆饼, 往油锅里下, 煎到通体金黄的时候,再挪到糖浆锅里这么一滚, 金黄油香的糍粑吸收了糖浆的甜蜜,入口又甜又糯,不要太弹牙。
“赶紧洗手来吃几个,不然全被孩子抢光了。”卫孟喜给每个娃的碗里盛了一个, 耐不住他们风卷残云的速度, 一个个烫得“呼哧呼哧”的,还要。
当然,对于这个“出差”回来的爸爸, 根花根宝也闷着头吃,不叫他。
卫孟喜提醒过他们, 可两小只就是鼓着脸颊, 不叫就是不叫。
他俩懂事的都不叫, 那卫东卫红就更不用想了, 给他吃几个红糖糍粑已经算他们大方了。
卫孟喜这心里愁啊, 再这么僵下去, 这亲子关系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没戏。
刘利民吃了三个, 嘴里又甜又糯, 拍拍手,“哥嫂子你们慢吃, 我先回宿舍帮你收拾行李, 一会儿叫上龚大哥几个给你送过来, 你就甭跑了。”
卫孟喜一头雾水,搬什么行李?
“瞧我,嫂子还不知道吧,张副矿长要把咱们广全哥正式调勘探队去,采煤队的宿舍就不能住了,以后他都回家住。”说着,还冲陆广全挤眼睛。
当着外人面,她也不好说啥,只能笑眯眯说感谢的话,从今晚开始,就要同床共枕了吗?说实在的,她有点别扭。
虽然心里是没把他一棍子打死,想要考察以后行就过不行就踹的,但这不还在考察期嘛,有点快。
当年为啥会有呦呦,倒不是陆广全禽兽,才见第一面就主动要求做运动,而是她主动的。
那时候刚离了前夫家的狼窝,她急于找一个安全的能让孩子吃饱饭的长期饭票,没想到能跟陆广全成,颇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当然,那时候的卫孟喜也就只是个没出过门的没文化的小媳妇,要让她有啥新时代女性的觉醒,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再加上亲娘一直在耳边叨叨,说半路夫妻硬如铁,从小夫妻软如棉,他俩都是死了前任的,不是离婚,心里肯定都在念着前面那个的好,而煤矿工人长年累月不在家,她要想夫妻关系稳固,第一要务就是生个娃,拴住男人的心,这样双方心里都踏实。
再说了,又都是结过婚的,床上那回事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主动点,眼睛一闭,一睁,不就过去了?
还真让她妈说中了,就那么一次,她羞红着脸主动了一次,就怀上了。也得亏那晚陆广全被人灌醉了,要是还清醒着,估计怕也不会成。
看吧,当时的卫孟喜就是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养活俩娃可以再生一娃,现在?就是白送她十万块,她也不会生的。
当然,她决定要将这件事当一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尤其不能让小呦呦知道。
“小卫在家吗?”
“在呢,桂花嫂子快进来。”
刘桂花刚跨进门一步,看见陆广全在那儿坐着,一想这不是两口子小别胜新婚嘛?于是赶紧知趣的退回去,“也没啥事,就刚才去前头邮政所寄信,看见有你的信,就给你取回来了。”
其实不是她看见,她也不识字,是邮递员懒得往窝棚区跑,听说她住这边,就问她认不认识卫孟喜,帮她把信带回来而已。
是谁会给她写信呢?不仅卫孟喜好奇,就是陆广全也竖着耳朵。
卫孟喜故意把信封倒着拿,还看得煞有介事,“这是谁来的信啊?应该是我妈,是我妈写的吧?”
陆广全虽然没戴眼镜,但视力好像依然很好,远远的就能看见:“是柳迎春,你认识吗?”
卫孟喜其实早看见了,就在那儿演戏呢,“哦,迎春嫂子啊,就菜花沟你们一个队的。”
陆广全出门这么多年,压根不认识这些妇女。
“哦对了,我说她男人名字你应该认识,叫许军。”
许军啊,陆广全凝神想了想,“他……参加反击战牺牲了。”
既然要装不识字,那卫孟喜只能一装到底,“你帮我看看呗,说的啥。”
陆广全再三确认需要他看后,才洗手过来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他没说啥,卫孟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问他们有没有顺利到达矿区,在这边落脚怎么样,以啥为生,男人对她好不好之类的,当时俩人在菜花沟也是共患难过的。
在那里,唯一愿意帮她的人就是柳迎春,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们母子带走。
果然,三分钟后,陆广全眉头都不动一下,转述了这些内容。
“我看写了好几张纸,密密麻麻都是字呢,就这几句话吗?”
男人面不红心不跳:“嗯。”
把信还给她,走了两步,忽然疑惑道:“你刚来到就给她去了信?”
卫孟喜心头一突,“对,我那天去市里路过一个学校,请俩小姑娘帮我写的。”绝对不能说是矿上的人,因为他要是较真的话谎言会不攻自破,必须真真假假挑个死无对证的。
一会儿,刘利民和龚师傅把打包好的行李搬过来,衣服一共两件,裤子两条,是的,在矿上工作这么多年他就只有这么两身衣服,四季囫囵着穿,卫孟喜问过刘利民,真的没弄错。
但与之相反的是,书多。
卫孟喜以为那天看到的就算多了,谁知今儿搬来的好几个沉甸甸的箱子里……也全是书。
龚师傅看这么多书也没个放的地方,盖房子用剩的木头还在,卫孟喜一直不舍得扔,都整整齐齐码放着呢,他当即拿出自己的工具箱,现场制作一个书架。
屋子小,两张架子床靠墙放,已经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正中靠窗位置是一张双人床,书架就只能放对侧墙,再把书籍全摆放上去,屋里快满了。
一想到这么小的房子以后要住七个人……和那么多书,卫孟喜就头疼。孩子们一开始还是排斥这个“入侵者”的,但看见那么多书,好像看见了不知道是什么但觉得应该是宝藏的东西,颇有种去父留书的意味。
“你上菜店买点肉,人龚师傅和小刘帮了这么大的忙,留顿饭吧。”
接过妻子递来的三块钱,陆广全走了两步,自觉地把小呦呦抱走,因为妻子忙着灶上活计,这丫头就小跟屁虫似的跟着,闹着要妈妈抱。
卫孟喜趁机把信掏出来,一目十行,嘿,就看出问题来了。
这狗男人!柳迎春确实说了那些话,但说得更多的是陆家那老两口。那天他们留下假象遁走之后,老两口在牲口房外那叫一个气,啥狠话都说了,就是要等着收拾她呢。
谁知道等了快一个小时,她也没自己爬出去“受死”,陆老太有点急了,不顾村里阻拦,硬生生让老大老二几个破开房门闯进去,里头哪里还有人?差点没给老两口气死,他们放言一旦抓到卫孟喜,非把她打个半死拔下几颗牙来不可,省得她刚偷家里钱出去乱吃乱喝,敢给赔钱货看病,她就是找死!
还有记分员老母亲跟她拦路吵架的事,居然是这丧门星偷偷打着她的旗号去要鸡蛋,要回来就母子几个躲着吃光啦!
好一手阳奉阴违,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