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同样是从零开始,家里那四个小不点就是懵懂的,简单的“天地人”教了好几天,也写过好几篇字,结果半个月后再复习,又不认识了。
有对比,陆学霸的心里就觉着,妻子的文化程度,如果肯用心,她也愿意的话,是可以再提一提的。
卫孟喜摸了摸怀里的小学毕业证,“你放心吧,到时候咱俩谁拖谁后腿还不一定呢。”
路上随便找一家国营饭店,只要有钱,也可以不用票,点了三个小炒,虽然味道一般,价格也贵,但最重要的是开心嘛。卫孟喜皱了皱鼻子,怎么感觉闻到一股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嫂子,你看那家卖啥的,好香呀。”
卫孟喜顺着文凤的手指看出去,斜对面的一个小摊子,居然是明目张胆卖炒板栗的!不仅有卖板栗的,还有卖烧饼包子馒头花卷的,还有一些卖菜的小摊子,俨然已经有自由市场的雏形。
“嗐,治安队也不管,他们就把摊子摆到咱们门口来了。”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撇着嘴,十分不痛快。
虽然这些小吃摊对他们生意影响不大,但看人家生意好,一天挣的钱比她一个礼拜工资还多,赶又赶不走,吓也吓不着,公安都睁只眼闭只眼,他们也拿人没办法。
卫孟喜才不关心她酸不酸呢,那甜丝丝的香味,直接钻她脑子里出不去了,必须要一斤糖炒板栗才能祛除,“等着,我给你们买。”
卖板栗的是个老太太,五十来岁,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人收拾得十分利索干净,让人觉着她做的东西肯定也是干净的。这是金水市的人民路,当之无愧的闹市区,别看现在只是一片平房,但现在不远处已经在建人民广场,以后这里就要成为有名的步行街,那商铺位置是千金难求,上辈子她想来附近租个门面开饭店,还找了不老少关系,花了很多钱呢!
“大娘,给我来三斤,分开装可以吗?”
平时的顾客都是半斤半斤的称,一口气三斤,大娘抬头看她,“要趁热吃,吃不完就不香咯。”意思是委婉的劝她少买点,姑娘倒是个顶漂亮的姑娘,就是肚大眼小,年轻人都这样。
可卫孟喜是骑着自行车的,到家也就半小时的事儿,到时候正好赶上娃放学,还热乎乎的呢,“没事大娘,家里孩子多,您给我来三斤就是。”
因为开了这个头,老大娘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小女同志看着眼生,你先等会儿啊,还没炒好。”
“我金水矿来的。”
哦,矿区的,那也不远,矿上除了条件艰苦些,其实不缺钱,城里还有很多没分到工作的知青和毕业生,上有老下有小的,那条件可差了,但矿区的不一样,只要能在那里生活的,都要么是工人要么是家属,“我后面这家就是矿上的,你们矿上工资高,他一家子都跟去享福啦。”
卫孟喜苦笑,矿区工资高,这真的是个美丽的误会,但相对于城里四处都是尚未就业的青年来说,矿区又确实一副欣欣向荣。
说起后面这家人,老大娘倒是来了兴致,“他们家这栋房子是返还的祖产,住着个老大姐,腿脚不太好,还经常跟儿媳妇吵架。但人儿子孝顺,在矿上当领导,上个月直接来把老娘接走享福了,这么好的临街门面就空下来,可惜坏了。”
卫孟喜听着,顺口一问:“那他们家就不想租出去挣点房租?”
“哎哟,谁说不想,可谁敢啊?要是搁二十年前还有可能,现在啊……”老太太叹口气,私人摆个小摊都要被围追堵截,这要是敢租门面,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是啥?
卫孟喜本来是专心等板栗的,心想三斤够不够,桂花嫂对自己不错,他们条件不允许,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给孩子买点吃的也不算啥。此时顺着话头看过去,眼睛就亮了。
那里确实是一间门店的样子,但很小,透过铁栅栏门,里头一目了然——也就十二三个平米大,有两个灶台,一堆柴火,一个炭盆,一张老得掉牙的红木躺椅和破破烂烂的小褥子,一只痰盂放在躺椅下头……确实像一孤老太太每天晒太阳唠嗑的地方。
位于最热闹的人民路上,左邻右舍都是国营照相馆,国营理发店,斜对面是金水市最大的国营饭店……这样的黄金位置拿来晒太阳唠嗑,卫孟喜替这家人心疼。
关键这间小门面还是胡同口第一家,四面通透,前门临街,后门也不小,侧面正对着胡同口,还有一道玻璃窗,通风和光线都十分不错。
卫孟喜心头一动,故意试探道:“那老太太也真不容易,这么间屋子没水没厕所的,生活也不方便。”
谁知大娘惊诧,“谁跟你说没水的,人后门出去就是一口上百年的老井,甜着呐!”
大娘迅速的把板栗铲进油纸袋里,“这条胡同里头的人家确实是没厕所,只能出来上公共厕所,但他们家不一样,以前可是大地主,听说这是当年老地主修来护族脉的祖宅,有专门的排污道,脏水往里一倒,就淌到公共厕所那边去了。”
卫孟喜一喜——四面通透,有水,能烧炉子和排污,又在最热闹的黄金地段,这不就是做小吃店最理想的位置吗?
第44章
卫孟喜又看了看位置, 斜对面的金水市最大的国营饭店,这两年老百姓手里的钱多了,外出就餐的频次也增多了, 虽然味道很一般, 但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
不排除国营饭店也有做得好吃的,但公家的东西, 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有数的,每天用了多少都要记录,人们又普遍有勤俭节约意识……调味料舍不得放,味道肯定就上不去。
直到后来私人饭店出现, 带来了可劲放油的炒菜模式, 人们才会越来越喜欢下馆子。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卫孟喜现在的心思全在这间门面上, 她留个心眼,面上跟大娘拉家常, 实际不动声色地打听到这家人的名字, 在矿上哪个部门, 准备哪天抽空去问一下, 他们家的门面要不要转租。
吃饱喝足, 又带上五斤炒板栗, 三人骑着自行车就往家赶……紧赶慢赶, 到家正好孩子们放学, 板栗山上有野生的,但硬邦邦的, 他们都不喜欢吃, 没想到还可以有这种吃法, 蜂蜜砂糖炒的外壳金黄,轻轻一捏就开口,再用牙齿咬着,慢慢的剥开,里头的金黄色的栗子又香又甜又面的。
卫东一口气能吃十几个。
明天就是正式的初考,卫孟喜赶紧催陆广全看书,“今天下午的班你也请假吧,理科不用复习那文科总得临时抱佛脚吧?”
谁知陆广全却眉头一挑:“不需要。”
“嫂子,广全哥可厉害呐,我都背不下来的《醉翁亭记》他还记得哩!”一路上,这姑娘就紧张得很,一会儿背数学公式,一会儿又背文言文,她背着,陆广全偶尔听见,还会纠正她背错的地方。
卫孟喜不信,理科他工作能接触到她信,语文和政治他又接触不着,现在的高考即使选的是理科,政治也是必考科目,理科580分的满分里政治就占了100分,生物加英语一起也才80分,这比重可想是有多重!
“莫非以前高中学的你还记得?”
陆广全点点头,“还行。”说着就上班去了。
卫孟喜:???这是啥神仙记性?
“哇哦!爸爸真棒!哼,我的爸爸,他的记性世界第一好哟!”根花双手叉腰,故意说。
可惜,隔壁没人说话,她还颇有点失望。
卫孟喜知道她为啥这么“嘚瑟”,因为又到了每天孩子们变身小炮仗的时刻咯。
“我要检查你们学习情况,上个礼拜学的《悯农》背下来没?”
倒不是卫孟喜鸡娃,而是这种古诗寓教于乐,她想通过背古诗教他们基本的品德——珍惜粮食。别以为她没看见,刚才孩子们吃板栗的时候,外壳上还有很多呢,都被他们啃不下来就扔了。
于是,按照顺序,从大到小,根花先背,顺利过关。
根宝第二,顺利过关。
卫红更不用说,凡是用嘴的作业,她都是第一个完美完成的,人不仅把四句诗背出来,一点不带磕巴的,开头还报幕员似的把诗名和作者,就连作者朝代都背出来了!
轮到卫东,“锄禾日当午,汗,汗滴禾下土,土,土……“卡壳了。
卫孟喜不发火都不行,这叫啥,一点儿也不用心,每天她都会带着他们复习一遍,就他眼睛总是东张西望,有时是跟建军挤眉弄眼,有时是跟红烧肉扔木棍,她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没用。
现在所有人都能顺利背下来,唯独他落后,不就是不用心的后果吗?
手正痒着呢,忽然从隔壁传来清脆的童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果然,卫东的脸已经由红转白,“又是小秋芳,哼!”讨厌的小插话精!
卫孟喜立马打消收拾他的想法,更想不起一开始的目的是要用古诗寓教于乐,想起他最擅长的数数,于是说:“好了,古诗检查完了,那我可就要检查你们数数了哟,卫东你先来,上个礼拜咱们已经能数到四百了,那今天就从四百数到四百五十吧?”
“好!”卫东挺起胸膛,大声的,仿佛在吼一样,“401,402,403……449,450!”数完还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卫孟喜带头鼓励,卫红跟上,也是不带卡壳的,根宝同样不难,唯独到了根花,数到436就卡壳了,“436,四百三十,三十……六十七……哦不对,妈妈,对不起,我又数错啦。”
小姑娘本来就不擅长数学,面对妈妈比面对老师还紧张,此时一紧张,小手紧紧抓住大腿侧面的裤子,小脸涨得通红。
卫孟喜刚想说没事,对花棒和铁憨憨,她还是不一样的,花棒太懂事了,她舍不得说,毕竟根花为了学好数学,每天花在这上面的时间是最多的,她的努力自己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都不会生气她背不出来。
可忽然,隔壁那把清脆的童声又出现了——“436,437,438……450!”
这下,不仅卫东用鼻子哼气,骂隔壁那个插话精了,就是根宝也咬着嘴唇生气,“妈妈,以后咱们都进屋里复习叭。”这样小秋芳就不会影响到他们了。
卫孟喜也是头大,这样的情况基本每天都在上演,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进屋吧,太热,孩子们昏昏欲睡,根本起不到复习的作用。
差不多的年纪,自己家的小呦呦,说话还两个字两个字的蹦,四个字的偶尔也能说,但长句子是不用想的,她要歇一歇,还要想一想才能慢悠悠的说出来。可隔壁,才刚两周岁的张秋芳,那是能跑会跳,嘴巴六的一批,别说啥长句子,就是古诗也能背上好多首了,数数那更不用说,每次卫东四个大的在这边数得晕头转向,人就在隔壁麻溜的接上他们的顺序,数半个小时不成问题!
数完还要嘲笑一番,卫东卫红捏着小拳头,哼着鼻子,已经忍这个小插话精很久了。
就是最不喜欢跟人起矛盾的根花,也红着脸悄悄问妈妈,“妈妈,是不是我真的很笨?所以才会连两岁的小秋芳都数不过?”
可她明明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呀,但脑子就是转不出来,她越着急的想要续上,嘴巴越是数不出来,越是数不出来,她越是紧张,导致越发惧怕数学。
在她心目中,数学啊,那就是个巨大的怪兽,能吃人那种。
卫孟喜哪舍得让闺女难过自卑,立马笑着安慰:“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擅长的东西也不一样,有的人就是天生善于学习,像爸爸和小秋芳,他们确实在学习方面很有天分,但妈妈会做美味的饭菜,会做卤肉,他们就不会呀。”
根花一想还真是,他们厉害又怎么样,那还不是不会做美味的饭菜?妈妈没上过学,但他们不也没妈妈厉害嘛!
“同样的,卫东能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最难爬的树,能跑得最快,连红烧肉四只脚都追不上他,但小秋芳就没这么快;卫红能讲那么多有趣的故事,能天天被老师夸奖发小红花,但小秋芳也不会;根宝能跟那么多小动物交上朋友,能把红烧肉训得那么乖,小秋芳也不会;至于咱们根花,那可是真个窝棚区最漂亮的小女孩,能被老师选中上台表演六一儿童节节目的,小秋芳会吗?”
卫孟喜本来是不屑于跟张秋芳个小屁孩计较的,可每次都要幽灵似的插话,每次都要嘲笑几句,四个娃的自信都被她弄没了,卫孟喜很生气!
能不能好好的让她孩子学习啊?各家玩各家的不行吗?要是围墙都挡不住她的嘲笑,卫孟喜真的想要继续加盖了,这简直就是阴魂不散的小屁孩。
这么一说,孩子们内心好像是平衡了点,根花咬着嘴唇,对鸭,他们会的小秋芳不一定会,妈妈会的小秋芳更不会,只是……“妈妈,那我还是想学好数学,怎么办呀?”
“你可以努力呀,如果是一分努力不够,那就两分,三分,如果还不够的话……那就十分努力呗。”
“如果十分努力还是不如她呢?”
卫孟喜一噎,只能摸摸她脑袋,“那就说明咱们真的是不适合学习数学,那就去做自己真正适合做的,有天分的事吧。”
世界上不止学习这一条路可走,只是说这是比较公平和简单的路子而已,要真到了十分努力也拍马不及的时候,那就算了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是?
上辈子根花和卫东的学习成绩确实很好,但在同等努力程度下,卫红根宝的就要比他们的好,等到后来他们加倍努力之后,也才能勉强打个平手,一旦松懈,就又要被甩出去。
卫孟喜也不图他们多出息,只要能有个大学上,能学一门实用技术就行,反正她以后是不会缺钱的,至少在成家立业上,不会因为没钱而让孩子妥协将就。
至于小呦呦,卫孟喜就跟农村老人一样的想法,老幺嘛,爱干啥干啥,只要不违法乱纪,她就是考不上大学,学不了技术,那学点艺术唱歌跳舞画画乐器都行。
是的,现在的卫孟喜要求就是这么低,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鸡娃的一天。
当然,那都是后话,现在她还有个事要干。趁孩子睡午觉,她先上前头一趟。
因为一道大门,矿区家属院和窝棚区形成天然的分区,矿区主要机关单位各部门和家属区所在的地方,也就是真正的归金水煤矿管辖的地方,煤嫂们叫“前头”,窝棚区则是“后头”。
卫孟喜今儿换上去年谢依然结婚时买的裙子,现在身上长了点肉,看着倒是多了点成熟女人的风韵,穿起来也更好看了,擦一丢丢口红,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在矿区,多的是人回头。
只能说,身高就是天然的优势,哪怕她脸长得一般,在这个平均身高不怎么样的年代,她一米七的个子,挺拔的身姿,天然的就是要引人注目些。
有认识的,都会跟她打个招呼,“小卫,来找你家小陆呢?”
卫孟喜笑笑,也不说是不是,没去勘探队的办公室,而是按着记忆来到后勤处,手里还提着两斤卤牛肉。
保卫科也属于后勤处,是后勤处姚永贵处长管的,但她没打算直接找姚永贵,“夏大叔?”
夏有富怔了怔,“哎哟,这是……小卫?”
也难怪他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小卫的脸虽然变化不大,但今儿的打扮,说是哪位领导的家属也有可能,他实在是没办法跟她与去年那个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村妇联系起来。
这叫啥,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他心里感慨着,人倒是很快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卫孟喜笑笑,“来找我家小陆,顺道来看看您,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都没找着机会,这是我自己做的,您带回家给孩子尝尝吧。”
夏有富隐约知道她在后门卖卤肉的事,但家里经济不是很宽裕,他们家也没买过几次,就仅有的那么几次,全家谁不说好吃呢?那是连李矿张副都赞不绝口的美味卤肉啊!
“这怎么行,你快拿回去。”夏有富还是板着脸。
卫孟喜对于送礼还是有点心得的,当着这么多同事,他就是想要也要客气几句,推拒几下的,“夏大叔您甭客气,本来早就该感谢您了,肉也不多,就两斤,您不嫌弃就拿回去尝尝,我先走了啊。”
油纸包一塞,她就从容大方的走了。
“老夏这是……还有人给送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