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一直洗到十二点半,黄文华下班回来,刘桂花才被卫孟喜劝着不情不愿的回家去,还说明天她再早早过来帮忙。
因为要卤嘛,这一夜锅就没停,火也没熄过,卫孟喜每隔一个小时就要起床翻一下肉,不然有的会粘锅,有的则是不入味,可就是这样,她才发现陆广全居然一整夜没回家……又是为苏奶奶打工的深夜啊。
第二天早上,她尝了尝味道还可以,但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又多卤了半个小时,一直到九点钟才出发。
去的还是昨天的位置,就在黄大娘身后那家空置的小店前,快餐车昨晚寄存在黄大娘家,给了她五角钱,她一早就给推着来了。
“小卫你这车子真好用,看着挺大挺宽敞的,咋推起来一点也不重呢?”
“我家那口子做的,我也不太懂。”
黄大娘挺心动,她的小推车就是太重了,上面还得摆放炉子铁锅和几十斤板栗,一个人压根推不动,每次都是要让家里人帮忙送过来,一来二去,儿子也嫌烦。
“大娘您要喜欢的话,等哪天他有空给您做一个?”当然,卫孟喜要说清楚,陆广全到啥时候有空还不确定,因为她都超二十四小时没见过他的面了。
黄大娘喜出望外,忙说不着急不着急,用多少材料和工夫她能给钱,这说着说着,生意就开始了。
今天开头比昨天顺一点,因为有昨天买过的回头客,一来就说要一斤的,一连卖了好几个,卫孟喜都偷着乐。包括昨天第一个给她开张的王干部,今儿直接说除了两斤卤肉还要半只卤鸡,因为闺女女婿一家要回来吃饭,昨晚小孙子说这家的卤肉好吃,多吃了一碗饭呢!
虽说卤肉下饭是个好东西,但终究是辛香料调制的,长时间吃容易上火,卫孟喜还是善意的提醒了一下。毕竟在家她就不是顿顿给孩子吃的,她自己的配料自己清楚,有毒有害的添加成分肯定是没有的,但任何东西吃多了都会有不好的影响,尤其是孩子。
王干部正喜滋滋买肉呢,忽然闻言,好好的打量她两眼,“你这小女同志倒是厚道。”
卫孟喜第一次红了脸,她可是黑心商人啊喂!她厚道啥啊,她只是不想祖国未来的花朵上火而已啊!
黄大娘拐拐卫孟喜,“王干部可是很少夸人的。”
有了不错的开头,今天就卖的特别快,反正凭感觉是比昨天早半个小时卖完的,卫孟喜看时间不早了,直接上书城肯定会错过饭点,干脆就在摊子上又叫了一碗面。
正吃着,从路口转过来一个扎小辫的姑娘,脸跑得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在人群里搜寻,“嫂子!”
卫孟喜抬头,“文凤你咋来了?”
“嫂子我今早就听我嫂子说你要来这儿,还真找着了,初考成绩出来啦!”
卫孟喜一愣,还真把这事给忙忘了,“咋样,过了吧?”
文凤激动得小脸通红,猛点头,“我考了386分,过啦。”初考分数线是根据去年高考专科录取线划定的,石兰省去年的专科录取线文科是335分,今年的初考及格线就划定为320分,文凤整整高了66分!
66分啊,得甩下多少考生?别的考生哪怕差一分,差半分,都是没资格参加高考的!政策就是这么个政策,哪怕你头悬梁锥刺股复习四年五年,没到分数线就是不行。
这可真是连卫孟喜也没想到,她一直知道文凤数学英语和地理基础不好,测试卷都做不了四十分,她对自己的期待就是考上中专就行,但这分数要是放去年,能上大专呢!
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广全哥更高,老师都找我问广全哥啦!”
文凤平时多胆小个人啊,一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两个度,小菜街的摊主们,甚至对面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都纷纷看过来。
黄大娘家里的小儿子,正好也是今年高考,她知道“初考”是啥意思,忙着急问:“你哥考多少?老师问啥?”
她以为文凤是卫孟喜的亲小姑子,那天看见的男同志就是她哥。
“503分。”
“初考线320,他考这么高?我儿子测试的时候最多也就380,刚好达到去年的大专线。”黄大娘天天听儿子念叨,老太太虽然不识字,但对数字很敏感,都记下来了。
卫孟喜也傻眼了,她最近开始关注历年高考分数线,去年石兰省理科本科线也就420分,他居然还高出八十多分?那要放去年的话,岂不是全国大多数大学随便挑?
“不是不是。”文凤摇头,急得脸都红了,“老师说了,今年理科初考的难度比去年高考还难,真实估分还可以再加十五分。”
那就是高出一百分?!
卫孟喜被自己算出来的结果吓到了,现在的518分可不是后世的518分,后世满分750,现在的理科满分却只有580,这差六十多分就是满分?
按照后世的750分制换算的话,相当于陆广全考了650分!
陆学霸就是陆学霸啊,裸考的分数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不仅她不敢想象,就是围观众人也纳闷,想说这怕不是吹牛,理科本来就比文科难,还能考这么高,这还是人吗?但看小姑娘说话又不像撒谎。
卫孟喜是小菜街新鲜出炉的“风云人物”,她没藏头露尾,黄大娘和顾客一问都会说,所以她的情况大家打听得七七八八,都知道她结婚有娃了,男人在金水矿当工人。一个已婚的青年煤矿工人,居然考出一个大家不敢想的分数,这份“炸弹”足以炸掉大家对她的好奇。
漂亮女人有的是,但学霸,而且是身处煤矿一线的青年工人成了学霸,却不多见。
文凤那口气儿终于喘过来了,“对,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是老师和刘校长找我,说让我带话给广全哥,让他明天去学校一趟,我才敢信的。”
金水市本来也不是啥教育强市,每年能考上本科的都不多,去年应届往届加一起也就二十八个,更何况是上五百分的,每年最多就三四个,那叫凤毛麟角。
可陆学霸一个在一线挖了几年煤炭的工人,居然一口气干到了503分!
学校里第一反应是这考生是不是作弊,或者考题是不是事先被泄露了?要知道,去年金水市理科最高分也才505分,按照同等难度折算的话,陆广全比去年的理科最高分还高了13分!
应届生考这么高大家或许不会怀疑,但他是插班生啊!
啥叫插班生,前几年一直考一直考怎么也考不上的,却又没放弃大学梦的,才叫插班生。
他要是以前就很厉害,那为啥一直拖到二十五岁“高龄”才来呢?这是正常人都会怀疑的。
但要说漏题,考题是校长也不知道的,省里统考,都是头一天晚上省教育厅的专车押运来的卷子,中途连小猫小狗都靠近不了,就是在学校里有关系,想漏题也漏不出去啊!
而且,给插班生监考的,还正好就是刘校长,他那两天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这一届插班生的质量,临时换了班次,对这个俊俏的小伙子印象深刻,不免要多看几眼。
他一直站在陆广全附近,看见他答卷上的名字,当时就被一手好字给惊艳到了,更吃惊的是他的答题速度,仿佛不用思考,眼睛看完题目,笔就“刷刷刷”的写。
刘校长以为他是不会做,瞎写的,毕竟这年头钻空子的考生也不少,据说每年都有考生在不会做的数学题下写“党万岁”“龙国万岁”的,改卷老师还不敢不给分。
给了吧,对其他考生不公平。
不给,是不是改卷老师的政治立场有问题?是不是觉悟不够?前面十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刘校长作为一名公平公正的老教育工作者,对这样的考生也十分头疼,心想这小伙子看着人模人样,莫非也是个钻空子的大聪明?
还特意走过去看了看,一看哎哟不得了,人家是真会做!
语文政治他一个工科出身的老师也不熟,但理科,尤其是数学,他自己就是数学老师,那选择题他都还没算出来呢,这个小伙子就给选出来了!
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心算能力不行了,直到考试进行到一半,其他人还在薅头发咬笔头的时候,小伙子居然提前交卷了!
刘校长赶紧把卷子拿过来看,他也还没见过标准答案,但看完也没发现有明显的错误……这就,很奇妙了。
因为考数学时的印象太深刻,后来的物理化学生物,他都一直很留意这个插班生,甚至直接搬把椅子坐到他右后方,他写字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刘校长尽收眼底。
就这样“盯梢”监考,他还能作弊?这不是赤裸裸的说他刘校长是瞎子吗?!
整个高三年级理科班的老师们都很想亲眼见见,这个陆学霸到底长啥样。
文凤虽然不清楚这些细节,但刘校长的激动,她给学得十成十,“嫂子嫂子,快告诉广全哥去啊。”
她可不敢上陆家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大娘好像不太喜欢她,尤其是广全哥在家的时候,苏大娘会直愣愣的看着她,那感觉就像……在看小偷。
文凤从小到大连针都没偷过一根,她也是个好姑娘,心思敏感,隐约能猜到苏大娘的意思,所以干脆就不去了,有事都是直接找卫孟喜。
卫孟喜可没想那么多,她压下心头的喜悦,“好嘞,我待会儿回去就告诉他,你也饿坏了吧,再来碗牛肉面。”
她们倒是淡定的坐下吃东西了,可围观的人不淡定啊,女的长这么漂亮,男的考这么高的分数,这两口子是咋回事?郎才女貌啊!
卫孟喜要是知道他们想法,估计得笑死,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没被人说“高攀”吧……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发现,在智商这一块,她确实是高攀陆广全了。
吃完面,剩下的卤肉也不多了,卫孟喜直接收摊,让文凤先回去,她还得上省城一趟。
今天不拿货,明天就没东西卖,无论哪一环掉链子,她都会心疼的。
刘香不在,跟卫孟喜对接的是她手底下一个小伙子,每次看见她都红着脸,这一次更是,那还冒青春痘的脸颊红成熟透的番茄,“卫同志你你好,都放自自行车上吗?”
卫孟喜刚说不用,她自己会放的,小伙子就手脚勤快的帮她绑在后座上。“谢谢你啊小王师傅。”
她的声音明明很平淡,但小王的脸却要爆炸了。
卫孟喜摸了摸自己脸上,吃面擦干净嘴了啊,再低头一看自己穿着,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穿着喇叭裤,这裤子是真的很显身材,她也没办法。还是这个年代的人太淳朴了,人家港城的女明星们穿吊带热裤的,小年轻们都不敢正眼看,就怕被人误会成流氓。
拿到货,卫孟喜把东西和车子先寄存在肉联厂,人则上百货商店买了几盒高档点心和茶叶,再去黑市花高价买两条中华烟,这种必须干部特供票才能买到的东西,现在只要舍得花钱都能解决。
回到家的时候,整个窝棚区都知道陆学霸考了503分的事儿,看着卫孟喜的眼神,那是羡慕得都没边儿了。
窝棚区就是这点不好,有个啥事儿压根藏不住,无论是她上金水市卖卤肉还是陆学霸的高分。
就连一直没好脸色的苏奶奶,也赞赏的说:“还好,孩子爸比你聪明,不然这家里是没日子过的。”
“幸好小呦呦随她爸。”
卫孟喜一口老血,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笨,可自从苏奶奶来到以后,她时不时就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怀疑。
“妈妈,冲明!赘冲明!”呦呦搂着她脖子亲了两口。
“小马屁精。”苏奶奶骂了一声,嫌下水太臭,又悠哉悠哉走远了。
这样的贴心小棉袄,卫孟喜咋能不高兴呢?她照例摸了摸尿布和衣服,都是干爽的,比以前文凤带的时候还用心,毕竟是有经验的。
看在她带孩子还算用心的份上,自己就不跟个老太太计较了。卫孟喜喜滋滋的,用网兜把东西提上,“走,咱把好消息告诉你爸去。”
陆广全现在也有办公室了,但不是单独的,而是跟四五个同事共用一个单间。“小陆家属来了?他下井去了。”
卫孟喜客气的笑笑,心说这陆学霸真不把成绩当回事啊,考了就抛开了,甚至连成绩都不关心一下,像文凤那样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的才是正常人。
“卫同志是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吧,正好待会儿我也要下去一趟。”忽然,对面的办公室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卫孟喜想起来,这就是半年前远远的见过一面的严明汉。
偌大的金水煤矿肯定不止这三个工程师,但严明汉杜林溪和陆广全,是青年段里最出色的。其他职称更高的,上了年纪的工程师,则是有自己独立办公室的。
“谢谢您,也没什么事,就不麻烦您了。”开玩笑,卫孟喜怎么可能把陆学霸的分数说出来,拿不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天,她都不会张扬出去。
虽然陆广全的名声是康敏传出去的,但就那又坏又蠢一人,卫孟喜不信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肯定少不了别人的推波助澜。而跟陆学霸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当时就只有严明汉一个人。
再加上陆学霸在海城的遭遇,很明显严明汉也是挑拨过他跟杜林溪关系的,以至于杜林溪才见第一面就跟他别苗头。
在世俗的观念里,言语挑拨好像只有女人会干,其实男人干起来更加卖力,也更阴险。
陆学霸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埋头专门干业务,不知道也不屑于去管这些弯弯绕绕,但卫孟喜是市井摸爬滚打出来的,能不知道吗?
现在的严明汉,在她眼里就是一头极具危险性的笑面虎。
严明汉见她拒绝,也只是笑笑,“好,要有什么事就来喊一声,小陆也怪辛苦的。”
卫孟喜连忙感谢,手里的东西幸好她用竹篮提着,看不出来……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是要送勘探队领导呢。
她确实是要送领导,但不是勘探队,而是后勤处。
送礼也是有讲究的,上次送了夏有富,卫孟喜再找他打探后勤处主任姚永贵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那两斤卤牛肉相当于是打开了他的嘴。
姚永贵今年四十八岁,在后勤处处长的位置上干了五六年,再上是上不去了,毕竟没啥专业能力和学历,但要往下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就是每天一张报纸一杯茶,熬退休而已。
以卫孟喜和陆广全的地位,跟这种干部是几乎不会有交集的。她要是头脑发热直接把礼送到姚永贵跟前,人家会觉得她是不是有毛病,说不定连陆广全的声誉也会受损。
所以,卫孟喜采取的是迂回路线,她打听清楚了,今天下午姚永贵休息,她来办公室一方面确实是找陆广全,另一个目的就是确认姚永贵是否真的不在单位。
确认了,她这才带着闺女上家属院。
姚永贵家住在最后面一栋筒子楼的三楼,卫孟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深呼吸一口,这才敲开303的铁门,“阿姨您好,请问姚主任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