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果
夏遗有一颗魔心,那是魔渊之道的碎片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而成的结果。那时乾坤的魂魄之道还没彻底完满无缺。
魔渊之道会牵引他倒向魔渊。
兰畅幽并不担心夏遗背叛乾坤,只要提前有所提防,夏遗就算投向魔渊,也无法对乾坤造成多少伤害。兰畅幽担心的是双文律。
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兰畅幽也在那群寻找百年轮回之魔的修士当中。
当时夏遗在潭中挣扎,双文律一剑惊走妖兽,将他托出水潭。
之后他们想过所有办法,都不能将魔渊之道从夏遗身上剥除。
双文律是最后一个尝试的人。他那时神魂还有伤,尝试剥除魔渊之道所产生的震动可能会触动他的伤。
但他还是试了。
当时的夏遗虽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能从这些人的反应中觉察到情况似乎不好。他开始紧张,他一紧张,魔心就开始妄动,不安激起烦躁,烦躁激起暴虐。他动了动脚。
双文律已走到夏遗面前,他戒备地抬头去看这个人,却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获得了片刻的清宁。
夏遗放松了紧绷的肩背,仰头看着这个人把手盖在他的额头发顶。
好像一道清泉从头顶流入。那些折磨他的、永不止息的暴虐、愤怒、怨恨,都在这道清泉下平息了。夏遗第一次体验到轻松平静。
但那只手很快就移开了。
夏遗看着他们反应,知道这个人也失败了。
他们会怎么做?要再把他丢进水潭里吗?
他一个一个记着这些人的面孔。如果他们把他丢进水潭,以后他就要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杀掉!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双文律忽低头看向他。夏遗心头忽地一紧,好像自己已经被看穿。可是那双眼睛还是很平静。
“我想收他为徒。”
……
剑阁弟子,永远都有一柄剑。
哪怕道心将毁,裂纹遍布,但他们的师长、他们的前辈,哪怕相隔无数岁月与距离,都在以自己的道,护持着后辈剑心。
不归阜中,夏遗在池水中闭目,池水为杀意激荡。
他要用这些杀念来磨成一剑。
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他被从深潭里捞出来。
那个人在所有人的反对中,说:“他是我的因果。”
“从今以后,他的因果,我来背。”
夏遗闭眼卧在池中。
夏遗紧紧攥着拳,血丝在池中飘散开。
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亲手折了我的剑?
……
“夏遗为什么会叛出剑阁?”
北凉洲,盛惊晓坐在矮崖上。崖上没有植物,赤|裸着红褐色的土石,粗狂苍凉。
他身旁放着一壶酒,酒也是粗粗辣辣的刀冰烧。
被他问的人坐在酒壶的另一侧,头发乱糟糟用粗布带绑在脑后,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垂在崖下晃悠,看着远处零零落落几点野灌木,向后撑着一只胳膊喝酒。
就这么个懒散逛荡的样子,谁能想到这个人在见到的第一面就把盛惊晓给揍趴下了?
盛惊晓在堕为魔修后,修为反而开始疯涨。魔修修一颗执心,盛惊晓那颗能自欺入妄的执心很契合修魔。
但他来北凉洲后还是被坑了个够呛。
像他这种才堕魔的名门正派修士是魔修们最欢迎的。他们身上往往都有着不错的财富积累,无处可去只能来凉洲,但认知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多少都还残存有几分正派弟子的天真,最好坑不过了。
魔修之间的阴暗诡谲明枪暗箭是盛惊晓以前从没见识过的,若非系统相助,恐怕他已经被坑死不知多少回了。
上回盛惊晓又入了别人的套,结果不知哪冒出来的这么个落拓剑修,把他和给他下套的魔修们都揍了一顿,查了查玉简后,又将给他下套的魔修都给砍了。
盛惊晓原本以为自己这回逃不过了。系统告诉他这个剑修很强,它没把握带他逃出去。
但这个剑修瞧了瞧他后,竟没有杀他。
“你就是之前那个放言要超越剑尊的万剑峰弟子?怎么堕魔了?”这剑修问道。
盛惊晓听到这句话,突然感觉到羞耻。
但这剑修没有追问,反倒把他提溜到了一个清净地方。
“你不杀我吗?”盛惊晓问道。
他看得出,这个剑修是个正法修士。
“这是哪?”剑修问道。
“北凉洲。”盛惊晓答道。
“北凉洲全是魔修,我遇见个魔修就杀,要不要过了?”剑修道。
也许是对他一朝崛起曾放狂言后来又堕魔的经历感兴趣,这个剑修留着他唠了不少闲话。
也是在闲话当中,盛惊晓知道了这个剑修名叫危泽方,是剑阁驻守北凉洲的修士,已经在北凉洲驻守九百年了。
南北凉洲虽然是魔修的地盘,却并非没有正法修士。各大宗门都在南北凉洲留有眼睛以观情况。这本是个轮守的职责,但危泽方自请常驻,也就留了九百年。
至于话题为什么会转向夏遗……是危泽方先看出来他的心思:
“我瞧你入北凉后这个前进方向,是想去不归阜?”
盛惊晓搓了搓手指,忽然放开了道:“对!我的下一步目标是夏遗!”
“剑尊这个目标太高远,不如先从他的徒弟开始。”
最强剑修系统已经开始默默捂脸。危泽方却没有像盛惊晓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或尴尬或惊异或古怪或厌烦,他只是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得好好修行,你现在的修为去不归阜就是找死。”危泽方道。
他这么平静地对待盛惊晓的中二发言,反倒使得盛惊晓不习惯起来。
危泽方没当回事。从前程似锦一日堕魔的正法修士,谁心底没苦楚?心若苦楚,谁没点疯癫痴狂?
盛惊晓又开始搓手指,他转移话题,问起了夏遗为什么会叛出剑阁。
“我不知道。”危泽方道。
那时候他正好不在剑阁当中,回去后,知情人也都闭口不谈。
但这件事不正常。
夏遗叛出剑阁的时候,正是剑阁阁主。他就算有一颗魔心,不受控堕魔,也该有个循序渐进的变化吧?
可是在那之前,夏遗一直表现得很好。
“那时他已经成为剑阁阁主百来年,认真负责,一直做得很好。”危泽方道。
这件事,他也一直没有想明白。
与其他剑阁弟子不同,危泽方曾见过夏遗才入剑阁没几年时和剑尊的相处。
双文律待这个弟子很好,身为剑尊,记得一个孩子的饭量,愿意花费几十年带着他天南海北地走。
夏遗的一举一动中也尽是孺慕,他做许多事之前都会看一眼自己的师父,对双文律的吩咐从来没有迟疑。
这样一对师徒怎么会突然反目?就算时移世异,可也不能一点迹象都没有。
夏遗是突然堕魔的。那颗魔心难道就这么可怕吗?连剑尊都没有办法解决吗?
但这件事还有其他古怪之处。
夏遗的名声在南北凉洲中很可怕,可出了南北凉洲,正修当中反而对他少有了解。
这是因为夏遗很少出门。他在堕魔之后,来北凉洲占了不归阜,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危泽方在北凉洲驻守了近九百年,夏遗离开不归阜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开始的时候有不少魔修想要试探他,给这位才堕魔的剑阁阁主挖个坑看看能不能榨出点肥油,就像盛惊晓初来凉洲的经历一样。
不过,与被坑得凄凄惨惨的盛惊晓不一样,夏遗从不与那些前来找他的魔修做什么分辨讲什么道理,凡是前去找他的,全部被他一剑宰了。从此那块地方就多了“不归阜”这么个名字,剑魔的名号也在魔修当中成了“可怕”的代名词。
夏遗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受魔心所控的魔头,与曾经百年一出的魔道巨擘所掀起的累累血债相比,夏遗如今的所为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温和”了。
他为什么会堕魔?
“如果夏遗没有问题,会不会问题出在剑尊身上?”盛惊晓问道。
危泽方看了看他,哼笑一声:“你胆子挺大。”
敢当着剑阁弟子的面质疑剑尊。
盛惊晓的思路其实很正常,只不过剑尊的名声太大,很少有人会把怀疑放在他身上。
盛惊晓灌了口酒。他都堕魔了,还有什么不能疯的?
危泽方没有答,指教盛惊晓道:“无论是正是魔,修得都是心。乾坤既然有魔修之道,就未必走不通。只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走通。他们最后都走上了歪路。”
盛惊晓谢过他,道:“前辈对许多事的看法都不同寻常,似是过来人。”
“我不是过来人。修行道上没有谁是谁的过来人。挣扎迷茫都得自己熬过来。若有人能推一把,就是最好的帮助了。”危泽方喝完最后一口酒,又倒了倒酒壶。
“曾经也有人推过我一把。”他站起身,拎着壶走下悬崖,“就当我想推你一把。等未来某一日,也许你想起来会用得上。”
“我今日放你。日后你要是也走上那些魔修残杀掠夺的道路,我就杀你。”
……
“你为什么会叛出剑阁?”朱紫阁撩动池水,池中杀意刺得他指尖发痛。
“你对我的兴趣还真是大。”夏遗闭着眼睛道,“想知道,自己查去。”
朱紫阁收回手指,指尖慢慢渗出一滴鲜红莹润的血珠。他笑了一下:“因为你在意他。”
“你这颗魔心啊,每次遇到与他相关的消息,都跳得不正常。”
夏遗不理会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颗魔心的?”朱紫阁吮去指尖的血珠,唇角翘起,“我猜,是一千二百年前。”
一千二百年前,夏遗当了双文律三百年的徒儿,虽然修行时日不是很长,修为却已高得吓人。
但他没有出现在赤砂海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