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离
她拥有另一位简淮宁两世的记忆,大约能猜到她在这个朝代会停留的怨念至深之地。
一路往南,必然得经过淮城。
但即使目的地无需往南,她也必然得去淮城看一眼。
日升月落,在大漠中不知疲惫地行走,唯一的乐趣,就是和身边的人聊天。
当他们远远见到淮城斑驳的城墙时,简淮宁刚给时澈讲到淮城里有哪些好吃的铺子。
一支西域行商的骆驼队,应当也是正好出城,向着大漠深处进发。
简淮宁停下脚步,转头和时澈说道:“先跟上去吧?我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好。”时澈点头应道。
他知道简淮宁一路总是在聊淮城,聊淮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恐怕还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她死后的淮城……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调整方向朝骆驼商队走去时,简淮宁刚开始还能调侃一句:“你看,连行商都梳着发髻。”
“这里哪怕再麻烦,风沙再大,也没人剪短发的,所以我刚去现代时,真的是不习惯。”
闻言,时澈眼睛里也含了笑意,回应道:“所以幸好我们落到这里,是片场爆破时的造型,是吧?”
简淮宁弯眼一笑,虽然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但是这漫漫长路,身边的美人是长发而非短发,眼睛总归开心些。
“长发……”话刚说了个开头,笑容就从她的眉梢眼底消失了。
简淮宁收声了。
而微风隐约送来了这些来自西北边境小国的行商们零零散散交谈战事的声音。
“真是没想到啊,简家军镇守西北这么多年,如今大启皇帝竟然也落到赔银割城的地步了……”
“大启皇帝同辽西胡人不和谈个结果出来,我们也不敢直接穿过淮城走这条路啊……”
“不割地又如何?西北简家军这回是真的亡了,不过要我说,四年前我都以为简家军和淮城要完了……”
“都以为简家男丁全死了,就完了,谁知道他们家还能出个女将军呢……”
“女将军现在也死了,听说大启皇帝在南边征丁大建行宫呢,都说他是筹备着往南迁都呢,整个西北都要让出去了……”
“那可不嘛,这次崇岭以北都割地了,以后大启皇帝不过河南迁,哪里能睡得踏实呢……”
……
简淮宁跟在商队旁,听了许久,直到他们开始聊这趟的货物,才折返了方向。
重新往淮城的方向走去。
淮城很萧条,街上人很少,几乎就没什么开着的铺子,百姓们都低着头,弓着背,人人都步履匆匆,恨不能尽快消失的模样。
简淮宁站在了曾经的将军府面前,这里……已被一把火,夷为平地。
烧焦的土地上,已被割让的淮城里,没人敢替世代守护淮城的简家立什么墓碑,更无人敢祭奠简家军。
就成了一片废墟。
百姓们路过此处,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生怕惹祸。
但烧垮的废墟里,烧焦的黑土上,那种生命力顽强的小花,已经挣扎着又开了出来。
简淮宁在这片白色的小野花旁,坐了许久。
一直沉默。
于是时澈也没说话,就坐在她旁边,陪了许久。
直到街上仪仗齐整的车马队轱辘轱辘驶过,简淮宁才站了起来,最后回望了一眼消失在废墟中的将军府,以及压在她殒命之处的小白花。
她和时澈说道:“我们走吧?正好搭一程顺风车。”
时澈站了起来,问道:“顺风车?”
简淮宁看着队伍前方鲜亮的旌旗威武飘扬,甚至觉得有点讽刺。
她解释道:“这是大启朝礼部使者出行的仪仗,应该是返京的和谈使者,坐他们的车,正好直达皇城了。”
“我猜至阴命格的简淮宁应该在皇帝的后宫里吧,她失足落水的地方。”
除此以外,她想不出对方还能有什么怨念至深之处。
两个毫无份量的游魂,跳上了队伍中间的一辆车驾,除了车夫,里面空荡荡的。
简淮宁又回首看了看仪仗队里无数的空车驾,笑了笑:“大概是运了许多和谈赔偿的物资过来,返程就空了。”
送到西北的粮草物资,从来都是滥竽充数,叫简家军体谅国库空虚。
却有银两让皇帝炼丹问药,大兴土木,也有银两巨额赔款,以求和谈。
她有些自嘲地轻声道:“之前我从至阴命格简淮宁的古代命运里,看到的结局也就是这样了。”
“割地让城赔银,我也只不过是把这些推迟了四年而已。”
“能推迟四年,你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时澈说的并不是安慰的话,是他真的这么想。
简淮宁看着礼部官员的车驾,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没有将军封号的,礼部第一个上折子不同意。”
“大家喊我女将军也好,喊我小将军也好……顶多,算是我的外号罢了。”
小将军这个称呼,最早是她的亲兵们开始喊的。
因为大将军是大将军,两位少将军是少将军,都有朝廷亲封的将军称号。
却只有简淮宁没有。
她临危受命,出征险胜,守住了淮城,最终大启朝廷给她的赏赐,却是由皇后下发的。
嘉奖她女代父职,至忠至孝,感动天地。
但给女子下正式的将军封号,让她镇守一方,不仅礼部不同意,文武百官也不干,就连沉迷炼丹的皇帝也觉得大失颜面。
最后折衷,由一国之母出面,嘉奖天下女子,合适。
不给她将军封号,却也不剥夺她统领简家军残部的权力,也不派新的将领过来。
相当于默许她暂代父兄之职,驻守无人愿去的西北淮城,驻守朝廷早就以为要丢的西北淮城。
于是外人喊她女将军,但亲兵们喊她小将军。
简淮宁靠在空荡荡的车驾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确实留恋她长大的地方,她的淮城,她的将军府。
可她的家人已经没有了,她的简家军也没有了。
时澈听懂了她的叹气,宽慰她道:“至少还有人记得为你立碑埋花,你护着的百姓,还记得简家军。”
“是啊。”简淮宁想起那块带着余温的石头,和碎裂的枯花,笑了起来。
至少她尽力了,她对得起淮城背后的百姓。
而被她守护的人们,即使他们不敢在将军府的废墟上明目张胆地祭奠,也用他们的方式,偷偷地祭奠了她。
当年坐在父亲的马背上,幼小的简淮宁从京城到了西北。
如今坐在礼部的马车里,长大的简淮宁从西北到了京城。
一来一回,同一条路的往返,像是为她这二十年的古代人生,划上了彻底的句号。
当礼部的车驾驶入皇城时,简淮宁循着脑内的另一份古代记忆,如她所料的,在对方落水身亡的荷花池畔找到了另一位简淮宁。
但她几乎有些不能直视……直视另一个……自己?
被误换的神魂归位后,刚刚红毯摔倒的长期节食女明星身体,归了她。
所以,她伤疤满身一剑穿心的尸首,归了另一个简淮宁。
眼前的对方,像是疯了一般,在拿荷花池当镜子用。
她看一眼池水,就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开始拼命地试图洗脸,洗身上,像是想把那些伤疤都洗掉。
可他们都是魂魄,哪里洗得掉呢?
永远都会是那一刻的模样。
连荷花池的水面,都还是平静得能当镜子用,没有被她搅起一丝涟漪。
于是她洗完了脸,再看一眼池水,发现自己还是冻掉了半只耳朵,眼角挂着像泪痕一样的冻伤。
虽然五官挺好看,可愣是被边塞的风沙摧残得不像样,哪里比得上精心保养的女明星的脸。
更别提浑身的刀疤剑伤箭疮,层层叠叠,疤上叠疤,怎么都褪不掉。
虎口掌心指间,全是粗糙的老茧,两根尾指失去知觉,弯曲得不大对劲。
现代长大的简淮宁,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于是再次发疯地扑向池水,妄图洗刷。
但其实,小将军也不能接受自己用了二十年的身体,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就……太狼狈了……
为了疤,至于吗?
小将军深深叹了口气,扣住了道士给她的符纸,走近了荷花池畔。
现代简淮宁本来是没注意身边来人的,她毕竟是魂魄,挡不到路,荷花池畔来来去去,多的是赏景的宫女,后宫的妃嫔。
她抬头看一眼别人娇嫩的美貌,就要被自己落疤的长相刺激一回。
她大好的人生,靓丽的星途,娱乐圈正崭露头角,二十岁青春无敌的白皙美少女,就这样变成了浑身是疤的古代魂魄,谁能接受得了?
裂魂时的折磨,一下子就把她逼疯了。
可此刻的她盯着池水,发现平静如镜的池水里,倒映出了一张她无比熟悉的漂亮脸蛋。
她迅猛回头,发疯一般地扑了上去,惊声尖叫道:“这是我的脸——你把我的脸还给我!”
“我要回现代!我不要待在这里!”
“这不是我的命!我的命不是这样的!”
但她用着小将军满是伤疤的躯体,却没有小将军练出来的武艺。
轻而易举地就被扭住手臂,给镇压了。
小将军把符纸贴在她心口处,叹气道:“投胎去吧,道士说你也算是被牵连,福缘也会应一些在你身上,虽然少,但也够你下辈子无病无灾过一生了。”
一阵挣扎中,至阴命格简淮宁的魂魄,如同散去的萤火,缓缓地升上了天空。
目送对方离去,小将军转过去头,发现时澈正皱着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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