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最后,甚至还惊动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出面,父子关系便立即缓和下来,弘治帝还让太子起身,一起坐在乾元宫寝殿内,温言嘱托,悉心教导。
当日中午,弘治帝便留皇后与太子一起在乾元宫用午膳,席间言笑晏晏,可谓是一家和美。
帝后之间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们想让外人得知,那么便永远不是秘密,今日这事明摆着就是一出大戏,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果然,待到傍晚之前,沈轻稚便从外出看望亲戚的戚小秋口中听到了这一出戏。
沈轻稚听到此事,脸上笑意不变,她只略一沉思,便道:“一会儿你拿了我新做的荷包,大声同门房的黄门或者宫女道是我让你去送给太子殿下,就说是我精心准备的荷包,要给陛下祈福。”
戚小秋愣住了。
“姑娘,殿下……从不收礼。”
作为一个贴心的宫女,戚小秋自打跟了沈轻稚,便已经摸清了春景苑,自然,她也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
她们要伺候的这位太子殿下,同其他王孙贵族全然不同,他不喜同人多言,也不喜这些事端,更没有那些花天酒地的喜好,于女子而言也并无如何倾心。
他似乎生来就是要做太子的,一心都是家国天下,除了帝后二人,旁人同他说话,他显少给笑脸,就连宜妃都不能叫他温言软语,客气乖顺。
在几位侍寝宫女选定之初,她们当也想过要多亲近萧成煜,自然会往萧成煜所住的外五所送些寄托小女儿情思的相思物,但萧成煜毫不留情,一律不收。
如此三番五次,侍寝宫女怕惹了他厌烦,便不敢再送。
这事春景苑上下都知,戚小秋怕沈轻稚不知,会闹出不好的事由来。
沈轻稚听到戚小秋的话,却笑弯了眼睛:“我知道的。”
戚小秋有些惊讶:“姑娘,那这又是为何?”
沈轻稚笑道:“殿下那般性子,在坤和宫见识过许多回了,即便不四处打听,我也知道道他定不爱收这些,说不得还会觉得很烦。”
“但这个荷包不一样的。”
沈轻稚道:“今日送,就一定能送进去,你去办便是了。”
她如此笃定,倒是给了戚小秋莫大的信心,戚小秋偶尔也觉得怪,她们姑娘就是可以气定神闲,让人信服。
即便是她,也会觉的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都不会出错。
戚小秋这一次未再疑惑,她只道:“是,那我这就去。”
沈轻稚笑道:“去吧,闹得热闹些才好。”
戚小秋也不耽搁,她捧着这个不甚起眼的枣木锦盒,一路便来到春景苑的前门,此时守门的是小黄门赵武,春景苑往常也没什么人来往,他正百无聊赖立在那发呆。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头看过来,见是戚小秋,顿了顿也只是点头见礼:“秋姐姐好,替沈姑娘办事去?”春景苑这几日是什么风向,他也是很清楚的,戚小秋整日往外跑,纯卉嬷嬷没叫拦,也不会让拦,他们自不会多管闲事。
往常戚小秋都是快步而出,今日她却微微顿住脚步,把手中的锦盒端了端:“可不是,我们姑娘日夜操劳,特地给太子殿下做了个荷包,这不就让我巴巴给送过去,好给陛下祈福呢。”
戚小秋如此说着,语气里满满都是兴奋,仿佛这荷包已经送进毓庆宫里去。
不光看门的赵武,就连在前庭扫地的杂役宫人们都停下动作,人人都看向戚小秋。
赵武张了张嘴,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最终,还是低声道:“秋姐姐,殿下不收这些杂物,还是别送了,否则……”
否则要是被退回来,那沈姑娘的脸往哪里放?
戚小秋倒是有些意外他会劝阻一句,她认真看了看这个瘦猴似的小黄门,也压低声音道:“多谢你了。”
如此说着,戚小秋直出春景苑,全然不顾自己引起的轩然大波。
一时间,人人都知道沈轻稚不自量力给太子殿下送荷包,一个个都嘲笑她没脸没皮。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别等还未侍寝就被打发到浣衣局,到时候才是真的落入泥地里去。
被人议论的沈轻稚悠闲坐在屋内,正慢条斯理吃茶。
茉莉的幽香在小次间里氤氲而出,染香了她纤细的手指。
沈轻稚喟叹一声:“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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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秋来到毓庆宫侧门时,已是晚霞时分。
太子殿下刚搬来毓庆宫不久,毓庆宫中还残留些许陈旧冷清,显得格外寂寥。
就连守门的小黄门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正靠着门柱打瞌睡。
但他却并非毫无戒心,戚小秋脚步声一近,他便立即睁开眼睛,往戚小秋这边瞧过来。
对于毓庆宫来说,戚小秋是个生面孔。
她自是知道这一点,因此离侧门还有十来步时便已开口:“小公公,我是春景苑的宫人。”
一听说春景苑,这个小黄门便放松些许,却依旧维持着戒备姿态。
他道:“姐姐可是有事?”
戚小秋快步来到近前,这才露出三分笑意:“小公公,我是春景苑沈姑娘身边伺候的,姑娘关心殿下,这几日便茶饭不思,给殿下绣了一个荷包,以求陛下平安康健。”
她的声音很干净,说话也很干脆,没有含糊其辞,也并未大声宣扬,她只是在告诉这个小黄门,她到底为何而来。
原本听到说是春景苑的姑娘给殿下送荷包,那小黄门脸上的笑意便减了几分,等到戚小秋话音落下,他便想拿之前年九福叮嘱的话直接撂给戚小秋。
谁料戚小秋紧接着跟上一句:“小公公,我是沈姑娘身边的,这荷包也是沈姑娘要给太子殿下的,可否请小公公帮忙同年大伴问一问,问一句便好。”
她如此说着,手上往前一送,一个小银豆便落在了那小黄门手上。
小黄门略一思索,觉得此事也无伤大雅,便道:“那姐姐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戚小秋咧嘴一笑:“好,有劳小公公了。”
小黄门一路往里行,他当然问不到年九福,却能寻到自己的师父,如此同师父说了两句,这位管事中监眉头一挑,道:“这事你办得不错。”
管事中监直接绕过长长回廊,从后殿一路往前行,最终在前殿门口碰见了年九福:“九哥,沈姑娘叫人送来了一个荷包,说是要给陛下祈福,收不收?”
他说话更干脆了。
年九福从来是个仔细人,能叫送到他面前的事,就没有小事,如此一听,他一没敷衍,二没松散,只听了沈姑娘三个字,就立即凝了精神。
年九福听到最后,眉头缓缓一松,倒是有了些笑意:“这位沈姑娘,太厉害了。”
“你略等一等,我去同殿下问一句。”
若是寻常春景苑的事,都到不了年九福这里,管事中监就能打发。
但这位沈姑娘,确实是不同的。
年九福快步进了殿中,一路往书房而去,这个时候,萧成煜大多都在书房中忙碌政事。
果然,年九福进去时,就看到萧成煜的书桌前放了一摞折子,正在认真品读,每一本都看得很认真。
年九福无声而入,一路来到萧成煜身侧,然后才低声道:“殿下,春景苑的沈姑娘,给您送了个荷包来,说是要给陛下祈福。”
萧成煜握笔的手纹丝不动,待他把这本折子看完,又做了批注,这才一把扔开朱笔,抬头看向年九福。
“沈姑娘?”
他清冷的嗓音似还残留着冬日的寒冷,但眉宇之间却并无半分不愉,反而是有些好奇。
年九福躬身道:“是沈轻稚姑娘。”
他不用提点沈轻稚是谁,萧成煜记性很好,他自然知道沈轻稚是母亲给他选的侍寝宫女。
而且,是特地在他面前说过的那一位。
只一瞬,萧成煜就回忆起在坤和宫小花厅里那双明媚漂亮的桃花目。
自然,他能想起沈轻稚,并非因她是母亲给自己选的人,而是因为四年之前,两人有过一次谁也不认识谁的偶遇。
那一日的大雪至今还落在萧成煜心里,只那把油纸伞,那块绣花帕,那一声声细碎的劝解,却同大雪一般,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想忘忘不了。
萧成煜突然笑出了声:“她,绣了个荷包?”
萧成煜有些好奇,就那绣活,还好意思拿荷包来卖好?
年九福见萧成煜难得好心情,便把这位沈轻稚姑娘在心里重重记了一笔,然后也跟着笑:“可不是,听闻还披星戴月绣了好几日,显然很是虔诚。”
萧成煜脸上笑意略有些收敛,但语气却很放松:“拿进来我瞧瞧。”
年九福一喜,道:“是,臣这就去办。”
大约只等了片刻,那小黄门便匆匆而出,戚小秋忙迎了上去,很是羞涩地问:“如何?”
小黄门脸上的笑容比那刚亮的宫灯还要灿烂:“哎呦姐姐,劳您跑这一趟,沈姑娘送来的东西,殿下自然是想瞧一瞧的。”
戚小秋心中一松,脸上笑容更浓:“那便有劳小公公了。”
她把盒子往前一送,那小黄门双手捧过,同她道:“姐姐,大伴道此时夜深,让您回去等,让姑娘不要再劳神,这一个荷包就足够。”
戚小秋心中大定,她同那小黄门寒暄几句,便利落回了春景苑。
此时毓庆宫前殿书房内,年九福捧着那个枣木锦盒,恭敬送到了萧成煜面前的桌上。
萧成煜伸手打开盒子,里面赫然便是一个略显古朴的荷包。
荷包上没有什么并蒂莲鸳鸯戏水之类的春意图,只有一片青绿山河。
沈轻稚的绣工一如既往地粗糙,山河的针脚都是深一块浅一块,整个荷包最亮眼的可能只有那个如意络子,打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
萧成煜把荷包从盒子中取出,放在手里轻轻一掂,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便飘然而出,一瞬便把控住了他的呼吸。
萧成煜微微挑了挑眉,他把这荷包反过来,发现背面空空如也,合着沈轻稚如此夙兴夜寐,竟只绣好了一面。
年九福站在边上看,也忍不住笑道:“这位沈姑娘,倒是聪慧过人。”
这荷包送得简直锦上添花,一个皇后心疼儿子,特地给儿子选的体贴佳人,为了替太子缓和同陛下的关系,特地绣了个山河平安的荷包,既给陛下祈福,又祈祷山河平安,传出去多么动听。
百姓最爱听的就是这才子佳人的好戏码。
沈轻稚这一出手,把这一场略显严肃的大戏扭转成了温柔婉约的儿女□□。
一点都不刻意。
萧成煜眉目舒展,道:“母后的眼光一贯很好。”
年九福躬身道:“那殿下,可要给些赏赐?”
萧成煜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要如何给?”
年九福哈哈一笑,非常滑稽地打了个千:“臣这不是心里没底,怕给太多了,让人说闲话。”
萧成煜冷哼一声,手里反复摸索那荷包,并未回答年九福的话。
他看着这荷包,低低道:“绣活倒是有些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