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原因无他,春日刚至,春汛也随之而来,盛京左近宛安、平苑的安平河因接连暴雨涨水,河流倒灌,以至良田被淹。而中部肃康的长河直流丰泽渠堤突然决堤,以至洪灾突至,肃康州府立即启用抗灾新政,但决堤突然,还是有三县受灾严重,无法立时消灾。
萧成煜不用说招寝了,就连在毓庆宫的时候都不多,往常都是星夜而归,早晨五更天便匆匆而出,如此这般忙碌十日,直至肃康情形稳定,这才勉强能睡个安稳觉。
赈灾因已经悉数发下,肃康宣府左近的肃宣兵备道也已派兵赈灾,安置灾民,重修河堤,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遇到灾年,宫中总是要行祈福,沈轻稚她们作为太子殿下的嫔妃自也不会例外。
这几日沈轻稚便减省衣食用度,白日也都行静心祈福事,除她之外,其余几位娘娘也要如此行事,因此一来,毓庆宫倒是越发安静祥和。
时间门飞逝,转眼暮春便至。
缤纷的春花被一场又一场春雨打落,零落成泥,而新绿芽叶却正散着勃勃生机,茁壮成长。
在阳光晴好的春日午后,沈轻稚正坐在窗边,照着样子画样。
她近来觉得有些闲适,便让戚小秋回尚宫局要了些简单的衣裳样子,自己学着做蝴蝶袖衫子。
女红之中,她绣活已经算是最好的,但如今不乐意费那么多工夫,便捡起裁缝活计,侍弄起衣裳来。
铜果正在熬豆沙,见她跟戚小秋和银铃三人都一脸认真,铜果颇为不解:“小主,您怎的对裁缝活上心起来?可这瞧着也无甚大用啊。”
沈轻稚平日里果决又冷静,她是个聪慧清醒的主子,无论做什么,她都有自己的打算,身边的宫人们只要跟着她行事便可。
虽如此,但她又不过分严苛,只要求宫人们忠心细心,当好自己的差,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就是了。
如此相处半月,铜果也不那么怕她,话也更敢说。
这般疑问她敢问出口,沈轻稚也必不会生气。
果然,沈轻稚听了她的疑问,不由放下手中的画粉,抬头看向铜果。
“怎么会无用呢?每一样手艺都是有用的,就比如你会的厨艺,万一以后得空出宫,寻个寻常的酒楼食肆,也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是不是?”
铜果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却又迷惑:“可小主已经是贵人了,哪里用养活自己?”
沈轻稚的目光清清淡淡的,似在慈悲看着不懂事的晚辈,又似带着几分嬉笑,说出来的话,也不那么真切了。
“不到咽气那一日,谁又能知道自己会是什么身份呢?技多不压身嘛。”
沈轻稚笑着点了点铜果:“你好好熬红豆沙,我还想吃豆沙包呢,要不甜不腻软糯可口的。”
她这么一吩咐,铜果立即精神百倍:“是,小主放心,白案我最擅长了。”
几人说说笑笑,问话的铜果丝毫不放在心上,倒是银铃若有所思,趁着沈轻稚心情甚好,小声道:“小主,我们自己剪裁衣裳,不仅打发了时间门,还省了不少布料,剩下的布料我跟小秋姐可做荷包袖筒和裤脚,偶尔还能做些发带,一点都不会浪费。”
银铃这话,倒是把沈轻稚说得微微一愣,随即她便温柔一笑,道:“你说得对,银铃,你做的很好。”
银铃羞涩一笑,却道:“以前我在宫中,都是跟着公公姑姑们身后伺候,大凡没有闲时候,年大伴是个好相与的,也不过不叫咱们累着饿着,亦不会挨打受冻的,再多却没了。”
可在小主这里不一样。
她现在空暇时候多,小主做什么都会领着她们,于是银铃也学会了裁缝活计,她甚至是包括小主在内的四人内学得最快最好也最有天分的。
这一认知,让一直不上不下,总是差人一步的银铃特别开心。
于是,沈轻稚的缝补活计,就不用再去求尚宫局织造所,也不用一两个月的等衣裳,简单的缝补活计,银铃就能做完,又快又好。
沈轻稚大抵没想到银铃会想这么多,她不由仔细打量她一眼,道:“你一贯细心体贴,想得也多,也比我以为的更聪慧。”
她说着,声音微提,让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
“我如今虽只是奉仪,但我不会永远都是个七品妃嫔,我身边需要的人,也不是只能端茶倒水,这些活计新入宫的小宫女都能做。”
“你们都要想清楚,以后自己可做什么,能做什么,亦或者趁着咱们都悠闲,就一样一样学,一样一样试,否则人生苦短,荒废岂不可惜?”
沈轻稚这话,如同暮鼓晨钟狠狠砸在银铃心中,她申请一肃,认真答:“是,我知道了,承小主教诲。”
主仆三人这不过是忙中闲语,只简单几句便揭过,不再复议。
直到蝴蝶袖春衫的料子被裁好,沈轻稚上身比划一下,戚小秋和银铃便跟在边上改样。
“小主,您比上月末时更丰腴了些,腰身却没变。”
戚小秋笑着说:“小主可真是玲珑有致。”
沈轻稚挑眉捏她脸:“打趣起我来了。”
正说笑着,左侧殿的三等宫女便匆匆行至近前:“小主,殿下宣您夜至石榴殿侍夜。”
沈轻稚微一挑眉,戚小秋便道:“知道了,安排水房准备浴汤。”
宫女福了福退下去,沈轻稚倒是啧了一声:“殿下真是可着一只羊薅毛,不叫我歇歇。”
戚小秋无奈地道:“小主!”
沈轻稚摆手,指了指衣袖叫加做两指宽,这才道:“好了好了,我不玩笑了。”
“我得谢主隆恩呢。”
待到晚膳时分,随着灾情稳定,减省了大半个月的膳食恢复原样,趁着要侍寝,沈轻稚点了一份御茶小膳房特别拿手的烤鸭,领着自己的三个宫女吃得那叫一个欢实。
待晚膳用完,沐浴更衣,沈轻稚披头散发选了那身竹绿的衫裙,在头上簪了一对白玉簪,脸上脂粉浅淡,只在唇上点了唇珠,往妆镜前一坐,立即便显露出一位风姿翩跹的素雅美人。
沈轻稚容貌艳丽非常,即便未施粉黛,也是光彩照人。
可今日这一打扮,把她身上的艳光去了三分,又增添了几分儒雅之气,如同画中仙子,颇为意蕴悠长。
沈轻稚抿了抿唇上的唇脂,一阵玫瑰香气扑面而来,沈轻稚轻轻一嗅,道:“这味道倒是极好的。”
待打扮妥当,沈轻稚被石榴殿的黄门引路,穿过层层回廊洞门,一路来至石榴殿。
石榴殿四门大开,有过一面之缘的郑如和姚朝桐一齐守在门外,正在等候娇客。
今日是自己走了来,一路迎着晚风,沈轻稚神情轻松写意,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这笑容在看到等候二人时,更是灿烂半分,显得极为亲近。
人未至,语先行。
“姑姑,许久未见,近来可安好?”沈轻稚笑语盈盈,丝毫没有“宠妃”架子,反而如同寻常晚辈一般亲近。
郑如那张古板的面容,在看到沈轻稚的瞬间门,也缓和下来,露出一个很平淡的笑容。
“见过奉仪小主,”她冲沈轻稚行半礼,“茉莉香片已备好,小主里面请。”
沈轻稚同她见过礼,然后便进了石榴殿中。
她进去之后,并不问太子殿下为何突然招寝,也不问太子什么时候来,只是坐下后同郑如笑道:“姑姑真是体贴,还记得我喜欢读书。”
郑如面容看起来很是严苛,似很是不近人情,但她说话办事又很温和,沈轻稚从不看人表象,因此同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意。
大抵,郑如让她回忆起从前的冬雪。
郑如冲沈轻稚道:“奉仪喜读书,上次是我准备不周,今日可算补上。”
沈轻稚在桌上翻找,见里面除了话本小曲,还有不少游记斋记,甚至还夹杂了两本史集,不由有些惊讶。
郑如见她惊讶,瘦长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她低声道:“这两本开国史集是殿下吩咐的。”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脸上笑意更浓,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显得羞赧又可爱。
“殿下真是……真是好。”
沈轻稚声音细碎,近前的几人未曾听清,倒是耳聪目明的年轻太子爷大踏步而入,一步一步,定定站在了沈轻稚面前。
“哪里好?”他今日似乎心情极好,还有闲心逗她一逗。
沈轻稚似乎有些茫然,她迷蒙地抬起头,一瞬便撞入萧成煜灿若星河的漆黑眼眸中。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灵动的桃花眸染上春意:“殿下……”
“殿下在妾心中,哪里都是极好的。”
沈轻稚冲他勾唇一笑,唇珠上的胭脂在暖暗的宫灯里如同花瓣一般,飞入萧成煜的眼眸深处。
萧成煜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直接转身,快步进了寝殿之中。
待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珠帘里,郑如的声音倒是猝不及防响起:“殿下啊,还是小时候那般倔脾气。”
她亲自扶着沈轻稚起身,在那张略显森严的面容上,硬生生展露出些许无奈和怀念。
“奉仪小主,您要好好陪在殿下身边,”郑如一字一顿道,“殿下是个念旧的人。”
“陪伴久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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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稚跟着萧成煜进了寝殿中,萧成煜虽然没有前些时候忙,但家国大事还是压在他身上,因此他今夜依旧要先处理政事。
太子殿下忙起来,可是从来六亲不认,就连饭都没工夫好好吃。
自然,他也没得空闲同沈轻稚闲谈了。
沈轻稚也不在意,她自己寻了老位置,靠在对面的罗汉床上捧了本书来读。
她选了一本没读过的江南游记,一读起来便颇为入迷,以至于这一看便是小半个时辰,直到萧成煜放下折子看她,她都未有察觉。
萧成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看她,只是屋中突然多了个人,他总是忍不住要去在意。
只不过即便如何在意,他也只淡淡看了看她,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忙起来。
不过沈轻稚读了小半本之后,终于觉得有些疲乏,她放下书本,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向萧成煜。
忙碌的太子殿下今日也很勤勉,未有一刻懈怠。
虽是为侍寝而用的石榴殿,但此刻却灯火通明。
悬在房梁上的琉璃灯散着光辉,配合着寝殿四周的长柱宫灯,把整个寝殿照耀的明如白昼。
在桌案之侧,水墨山河紫檀研屏遮挡了萧成煜半边眉眼,另一边则在宫灯的照耀下光彩照人。
即便忙碌多日,即便长眉轻蹙,但那一抹垂眸凝视的孤立与桀骜,还是让人忍不住观而又观。
大约感受到了沈轻稚的目光,萧成煜猛地抬起头,那双带着血气和杀意的眼眸一瞬刺入沈轻稚心中,沈轻稚清晰感受到,刚刚那一刻,年轻的太子殿下似乎生气了。
但那种渗人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沈轻稚便看到萧成煜眨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沈轻稚不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撼。
“吓着你了?”萧成煜问。
沈轻稚原本想要摇头,可转念之间门,她就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殿下可是吓坏臣妾了,臣妾吓得心儿都狠狠跳了两下。”
萧成煜淡淡看着她,见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目泛起委屈之色,柔弱又让人怜爱,那神情不似作伪,更显得她单薄可怜。
但几次交锋下来,萧成煜却隐约有了成算,沈轻稚即便跟他一样冷着脸杀人,似都不会委屈害怕半分。
她这般唱念做打,实在太过厉害,他都看不清她内心深处,更遑论那些蠢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