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沈轻稚便跟着她一起进了后殿明间。
明间里的摆设跟前殿大差不差,不过屋中的鲜果和鲜花都没摆,显得有些沉郁。
而且明间里就有很明显的苦涩药味,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沈轻稚跟着她转到右侧殿,听泉推开门,那股子药味就更重了。
沈轻稚面色不改,待穿过珠帘,绕过屏风,便看到屏风后面色苍白,满脸忧愁的贤妃娘娘。
以及……床上躺着的,满脸通红的消瘦女孩儿。
这是萧成煜唯一的妹妹,刚刚五岁的柔佳公主。
柔佳公主之所以会生病,一是因先帝故去要守灵,二一个则是突然搬去内五所,她独自一人住着有些害怕,连着几日不能好好安睡,这才病倒了。
她年纪小,又一直体弱,故而守灵也不过就守了一两日,萧成煜就叫回去了。
可就这一两日却吓着了年幼的她,以至于病了几日昏昏沉沉,她都还在哭喊父皇父皇的。
瞧着实在可怜。
故而她病了之后,萧成煜便叫她先挪到寿康宫,让贤太妃和淑太妃一起照顾她,若她愿意一直住在寿康宫也行,住到十岁上再搬出去。
但她搬来了寿康宫,萧成煜就不好随意过来看望,今日便有了沈轻稚一行。
沈轻稚却是想不到,公主病得这般厉害。
她脸上的笑容当即便淡了下去,快走两步上了前去,先给贤太妃请过安,然后才陪坐在边上。
“公主怎么病得这般严重?太医可好好给看了?怎么不禀报给陛下?”
沈轻稚直接问了三个问题。
贤太妃帮女儿换了一条帕子,回过头来时,面容出了苍白和疲惫之外,倒并不显得如何焦急。
“小孩子就是容易发热,太医院又不好给用重药,这几日只能温养着,若是用药三日后不烧了,那就好了,若还烧才能用药。”这是太医院怕用了重药把小公主治坏,且公主也不是多大的病,只是发热不退,便先用太平方试试看。
沈轻稚心里这才松了些,又听贤太妃道:“有太医院郑院副整日都来,也有两名女医在寿康宫守着,倒是很精心,至于陛下那边,是我不让说的。”
贤太妃缓缓抬起眼眸,同守灵那日,沈轻稚见过她的活泼样子迥然不同。
似乎在国孝过去之后,又搬来了寿康宫,也因为女儿病倒,她才终于有了自己成了未亡人的悲痛。
此刻的她终于有了太妃的样子。
“陛下忙于国事,前朝定不会顺利,柔佳以前也三天两头害病,倒是不能拿这事去烦陛下。”
贤太妃握住了沈轻稚的手,很是慈爱:“难为陛下还惦记着柔佳,也劳你特地跑这一趟,我已经很知足了。”
沈轻稚忙温柔道:“娘娘且放心,大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陛下爱如珍宝,怎会薄待,若是在内五所,陛下定会日日都去探望的。”
贤太妃也点头,一时间众人皆是感叹陛下重情重义。
沈轻稚又看了看柔佳公主的面色,想了想才道:“娘娘,若是柔佳公主不见好,陛下心里也记挂,三日后无论公主病情如何,还请娘娘派人去乾元宫,好让陛下放心。若是有什么事陛下不便过来,娘娘也可派人去叫我,我若能来一定会来。”
作为萧成煜登基后升为最快的宠妃,沈轻稚即便只是个昭仪,但她话里话外都是替陛下办事,她给了承诺,就是陛下给了承诺。
贤太妃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泪意,但那泪意稍纵即逝,她又握了握沈轻稚的手:“好孩子,多谢你有心了。”
沈轻稚把话说完,也知道不方便打搅,起身便离开了寿康宫。
待她走了,贤太妃脸上的泪意瞬间便收了回去,她看着熟睡的女儿,面上却很是沉郁。
听泉见她如此,回忆起刚才那位沈昭仪的做派,也不由蹙起眉头。
“娘娘,这沈昭仪可真得陛下宠爱,听闻昨日陛下翻了她的牌子,也没叫去乾元宫,而是亲自去了景玉宫。”
昨日侍寝,今日又安排她特地过来看望公主,足见陛下对她的放心和信任。
“端嫔娘娘那……”听泉的声音渐渐小了。
贤太妃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她才道:“章婼汐不会听我的,我之所以替她求了这个脸面,不过是因家中并无适龄的姑娘,而我若要选其他人,苏瑶华也不会答应。”
章婼汐是她的亲外甥女,是她姐姐亲生的嫡女,然而章婼汐的父亲却是章家人,勋贵世家同他们到底不同。
章婼汐从小就同她不亲近,也一贯是个直爽脾气,能选入宫中,是因为他父亲是五城兵马司都督,掌管京中缉盗防卫,这是苏瑶华给章家面子,可不是何家面子。
贤太妃看着满脸通红的女儿,想起远在外五所的儿子,最终想到了守孝那日的孙嬷嬷。
这个不知道被谁收买的孙嬷嬷,却让她丢了人,失了面子,若非如此,外五所的宫人又如何会敢怠慢公主?
贤太妃紧紧攥着衣袖,眉宇之间多了些许厉色:“她若不肯帮我,那就再找一个听话的,难道我真得求她不成?”
“你看沈轻稚,不过是宫女出身,为何能有如今的尊荣?还不是因为苏瑶华抬举她。”
“苏瑶华嘴上说的好听,不会让苏氏的女儿入宫让陛下为难,可不还是扶持了沈轻稚?”
“既然她可以,我为何不行?”
“我总得让月牙和灿儿平安长大。”
听泉扶着贤太妃起身,搀扶着她离开苦涩的寝殿。
“会的,娘娘,都会好的。”
另一边,沈轻稚自是不知贤太妃如何所想,她在回宫的路上,倒是碰上了别的事。
一共就两刻的路程,满打满算都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她如今是昭仪,除了乾元宫前的泰平巷,其余所有街巷都可畅通无阻。
可即便如此,半路上还是撞见了一场戏。
暖轿刚行至西二长街便顿住,沈轻稚掀起轿帘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略有些富态的嬷嬷正在训斥两个宫人。
三个人都站在拐向西六宫的巷口,而且背对着暖轿,因此并未察觉沈轻稚到来。
那嬷嬷声音倒是不大,可西二长街这会儿正巧没旁人,那声音顺着狭长的宫巷,直接钻入沈轻稚的耳朵里。
“你们是什么身份?还来同我这里要炭火,红萝炭可是稀罕东西,按小主的位份一月不过只有一筐,省着点用总是足够的。”
“小主怕不是从宫女当了贵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度日,白白浪费了红萝炭,依我看,”那嬷嬷阴阳怪气笑道,“那红萝炭给你们也是浪费,不如换成灰筐炭,我还能替小主担着人情,多换了两筐回来。”
只着几句,沈轻稚便知道那两个应当不是普通宫人,很有可能是当时被封为选侍和淑女的几个侍寝宫女。
这宫里贯会捧高踩低,沈轻稚得皇帝宠爱,得太后喜欢,便人人都敬着,太妃身边的姑姑们都笑脸迎人,而其他的侍寝宫女在以前就没这份恩宠,现在又只是下三位小主,若陛下当真喜欢,即便是才人也是能有的。
可偏偏就是没有。
宫里有许多人目光都端,只能一日看一日,看不到未来许多年岁,总会有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沈轻稚垂下眼眸,外面钱三喜问:“娘娘,如何办?”
沈轻稚道:“咱们去听一听,宫女怎么不如人了。”
钱三喜眉目一凛,立即道:“是,你们都轻着点,别惊扰了娘娘。”
于是,两名轿夫步伐更轻了。
待轿子行近,沈轻稚便听到对面的声音:“廖嬷嬷,你怎么能如此?我们家小主这几日来了月事,得用草木灰,红萝炭的灰是最好的,你若不给,灰筐炭的灰有一股子霉味,怎么用啊。”
廖嬷嬷冷笑:“那我哪里知道,我这把岁数,早就没了月事,也不记得是如何用的了。”
“你一个一等宫女也敢跟我这般说话,难怪人人都说宫女出身的人上不得台面,我原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这话就骂得太难听了。
只听一道略微熟悉的嗓音道:“廖嬷嬷,你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了,如何?你有本事去求端嫔娘娘,看端嫔娘娘搭理你吗?”
恰好这时,沈轻稚的暖轿经过,正正当当停在了巷口。
钱三喜上前揭开窗帘,把沈轻稚那张精致美丽的眉眼展露出来。
那廖嬷嬷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一顶暖轿,立即变了脸色。
另外的两名宫人已经跪了下去,给沈轻稚行礼。
沈轻稚目光淡然,她看向廖嬷嬷,道:“廖嬷嬷,刚刚听闻你评议侍寝宫女?”
她目光微垂,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李巧儿身上,轻声道:“李选侍,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巧儿站起身时,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清泪。
她哽咽道:“谢昭仪娘娘。”
廖嬷嬷一听她的名头,就知道她是谁,当即便跪了下去:“娘娘,老臣,老臣不过是……”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轻稚目光根本不看她,只细细看了一眼李巧儿的衣着打扮,然后才开口:“成祖皇帝的慧敬皇后,早年便是潜邸时的侍寝宫女,但其贤惠端方,在成祖皇帝重病时鼎力朝政,以至出现嘉丰中兴。”
“看来廖嬷嬷是不知道这段历史的。”
“也难怪,你一个管杂事的嬷嬷,也不用学什么历史。”
廖嬷嬷脸色越发惨白起来,她不住给沈轻稚磕头:“昭仪娘娘,老臣错了。”
沈轻稚叹了口气,她声音压得很低,似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廖嬷嬷,您是宫里头的老人,说话怎可不经心呢,你别忘了,承仁宫的娘娘也是这个出身。”
廖嬷嬷方才训斥李巧儿正爽快呢,压根就忘了这一茬,被沈昭仪听到已是惊吓,再一听沈昭仪的话,顿时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沈轻稚没有再多言,她只是叹了口气。
她不去看李巧儿祈求的眼眸,只是对廖嬷嬷道:“嬷嬷,我管不到端嫔娘娘宫里事,此事我不评议,多嘴提一提,还是不想看到嬷嬷因几句错话就出了岔子。”
这话确实很是体贴了。
廖嬷嬷一脸冷汗,却狠狠给沈轻稚磕了三个头:“谢昭仪娘娘训导。”
沈轻稚摆了摆手,终于笑了。
钱三喜垂下帘子,轿子缓缓前行,沈轻稚留下最后一句话。
“嬷嬷,宫里不缺那一筐红萝炭。”
第42章
之后几日,宫里似乎没什么大事,沈轻稚得了空闲,便领着宫人在景玉宫里侍弄针线。
柔佳公主的病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这几日都能吃些粥水,贤太妃还特地派人过来谢她关心。
一晃就到了太后要出宫的前一日,沈轻稚特地去慈和宫看望苏瑶华,见她面色好了许多,也正期待着去玉泉山庄养病,不由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