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根的蓬莱
杨荣宗、百宝是李家的正经姻亲,来了之后自然跟着曾家的伙计直奔京城的李家,将送来的特产等物卸载在李家,人也在李家住下了。
可是闵宏泰却是一路上就和曾家的伙计打听清楚了,知道了京城的很多信息。他知晓曾家在东城的房子很大,分成不同的小隔间对外出租,且那里离弟弟念书的太学也是极近的,都在东城,便打听了一下租金,发觉自己能够承受之后,在曾家按照别人的一样规矩租了一小间屋子居住,将货物也放在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内。
有亲人能不远万里地来一趟,还带来这么些好东西,季兴邦、闵宏达等人自然十分开心,期间众人各自欢聚喝酒、吃菜自是不用多提,李思微也很麻利地收拾了好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了时广氏、时秦氏、曾家等人,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嘛。
那些收到礼物的人家心中很开心,也按着规矩回礼了。同时高看了季家一眼,这家人虽然农门出身,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全家人同心同德,还知道守礼,是兴家之兆啊。
杨荣正和百宝一路上见识了很多,在京城也游玩了好多天。他们二人在见识过了京城的繁华之后,便有些想家了。
他们二人都是成了婚有妻子的人,杨荣正现在还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正是年纪小黏他的时候,他们二人可都是归心似箭地想要赶着回去,觉得最好在正月初一之前赶回魏县去,最迟也不超过正月十五,还算能和家人过个囫囵的年。
可是闵宏达却不一样,他没有成婚,没有小家的拖累。家中父母年纪尚轻,身体也好,不但能做活赚钱还能照顾好幼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现在他都不在家中常住,住在魏县县城里和住在京城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还是想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适合他的营生。
况且闵宏泰在见过自己的弟弟闽弘达之后,了解了他在太学的生活。虽然太学这边住不收钱,吃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点银子,闽弘达能够靠着自己抄书挣来钱,但是同学之间总要有些交际。之前闽弘达都是因为囊中羞涩,完全没有办法请客吃饭,好些时候也不方便去蹭饭,觉得会脸红,不利于他在太学结交朋友。
于是闵宏泰决定留在京城多赚些钱贴补一下自己的弟弟,让他在太学过得不要那么拮据,至少能像季兴邦一般,能自己抄书赚来生活费,也能得到部分季兴杰、李家等人的贴补银子,过得还算不错。
同时闵宏泰因为有着闵宏达这么一个在太学念书的弟弟,也不算是京城里最底层的升斗小民了。在京城里太学生的身份可是很好用的,远的不说,便说近的,季兴邦这个太学生不是才敲了登闻鼓救下了自己大堂兄,狠狠打击了权贵张家么?
闵宏泰完全可以做一些小生意,赚点儿钱。因为他不想离自己的弟弟太远,所以依旧租住在东城曾家,想将生意也落在东城这边,不过具体还没有想好该做什么,正各种都尝试一些呢。
转眼间便到了年底了,家家户户忙着送年礼,季兴邦也准备要登门拜访自己远道而来的准岳父大人时政道了。他松了口气,之前时政道回来之前他非得大堂嫂带着才能去时家拜访,否则于理不合。
但是时政道回来之后,他由大堂兄带着去了时家一次,之后便可以请教学问的理由多次拜访时家,也算是件好事,以慰相思之苦。同时临近年关,太学也放假了,季兴邦美滋滋地,准备多向自己的准岳父时政道大人“请教”几次学问。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被逼发誓
时政道自己也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 如何不知道季兴邦总往自己家里跑,名为“请教学问”,实则是想要见见自家女儿晗雪。
但是俗话说得好:“不聋不哑不做阿翁。”他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每次季兴邦到家里面来之后他自己在书房里面招待他一盏茶的时间, 略略问问他学问上的事情, 也和他说一说自己在外做官的事情, 让他涨涨见识。
之后便端茶送客, 让他直接到前院书房里面去找自己的子女们径自去玩、联络感情去了。
未来女婿这么喜欢自家女儿,这么粘着自家女儿,甚至还找各种理由天天往自己家里面跑,他这个阿翁也很开心的呢。
只不过小儿女容易冲动, 为了怕他们二人独自相处时间过多,做出什么不端庄的冲动事情来,时政道每次都将孩子们见面的地点放在前院的书房内,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一同聚在那里念书,季兴邦到了之后就与他们四个人待在一处。
时政道也偷偷和自己两个儿子说了, 季兴邦若是到家里来, 可以容忍他和时晗雪二人在众人视线范围内的角落里说一些避着外人的私语,但是万不能让他们二人离开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久了, 两个儿子现在年龄也大了, 也知晓一些人事了, 因此对他的安排都没有什么异议, 执行得很好。
罢了,就这么吧,随他们两个小儿女想要私下说什么悄悄话,只要行事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不会出了什么大差错来, 他也就不管了。
同时, 有着季兴邦的到来,两个儿子可以学到一些太学那边教授的知识,再将国子监这边的课本以及先生教授的知识和季兴邦两相对照,让孩子们互相都能有所进益,也挺好的。更不用提在这期间两个女儿也能在学问上受益不少了。
时政道每天早上见了季兴邦之后,便开始出门去走关系、探听消息了。他作为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自然对自己两个女儿是否要报名宫中女官考试这件事非常的上心,拼命地想要将其中的内幕打听清楚。一来可以遂了女儿们的愿,二来也可以看看女儿们做了女官之后是否可以提携家族。
经过打探之后,时政道发现之前夫人广思斯和女儿时暄妍打听来的消息是对的,皇家这次确实需要大力招一批有家世有才学的女官来充实前朝,还会赋予女官一定的权力,并不是之前那种大多从平民之家中召了去伺候人的宫女。同时这些女官在后宫和前朝行走,具有官身,等闲也不会有人敢招惹的。
这些女官们需要从家世教好的官员之家中选择,需要是正四品官员的女儿或者儿媳才有资格报名,两个女儿正好到了报名的那条线,都有资格。同时皇家只限制女官的年龄下线,就是十五岁及笄,并未限制报名的女官年龄上线,也就是说即便有些女眷现在已经育有子女,或者孀居在家,无论她们现在年龄有多大,只要她们愿意报名参加女官考试,都可以去报名。
明春的女官招考不限女子是否定亲、是否成亲、是否生儿育女,只是有要求,若是考试的时候女官怀孕了,需要生下孩子之后再入宫做女官,同时女官一任三年,在三年任期内可以定亲和成亲,但是不得怀孕生子。三年任期结束之后可以选择出宫嫁人,已有的女官品级便可以直接转化成夫人的诰命品级,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宫中做女官。
时政道就知道有好几家京城的大官家中养着一些丈夫已经逝世、又没有子女傍身,或者女儿已经出嫁孀居在家的夫人们,她们之中也有不少已经放出消息来会报名参加女官考试呢。
于是时政道便敏锐地发现女官说不准会是大景朝日后的一股新的势力,现在早早参考优势很大!遂动了让两个女儿都报名去试一试的心思,不论哪一个女儿能考中做女官都是极好的,当然两个若是都能考上自然也就更好了。
现下他的两个女儿都刚满十六岁,若是只任一届女官三年之后也才都十九岁,嫁人生子也不算晚。大女儿时暄妍现在还未定亲,若是考中了女官之后再慢慢帮她寻摸一门好亲事先定下,约定好三年之后她十九岁的时候出阁,也不算多晚,京城里好些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在定亲后将女儿留到十八岁才出门子呢。
唯一疑虑的只是已经定了亲的小女儿时晗雪,需要季兴邦再等她三年出宫嫁人。不过看着季兴邦现在对晗雪这个黏糊劲儿,让他等晗雪三年他定然也会是愿意的。更何况季兴邦现在得到了京城太学这边念书的名额,至少接下来这三年里都会留在京城太学念书,这样两个小儿女在休沐的日子还能再见一见以慰相思之苦,貌似也不是不能等吧。
想到这一出之后,他便回家直接叫来时暄妍、时晗雪二女,说了他的上述打算。时晗雪自然是欣然同意了,还表示她自己会去说服季兴邦,让他等自己三年再成婚不是问题。时政道却要求明日里季兴邦来的时候要对着自己起誓、当面做保证之后自己才能放心。
时暄妍则在闻言之后皱眉苦思了良久,才说道:“父亲,若是我考不中女官,那么你和母亲给我说亲我没有意见。但是若我能够考中进宫做了女官,要不要说亲,什么时候说亲你和母亲就得先问过我,我同意之后才能进行,否则我是不会在三年之后选择归家家人,而是会继续选择留在宫中的。”
时政道有些惊讶,问道:“三年之后你已经十九了,出宫嫁人虽然有些晚但也还可以,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么。但是若你再留在宫中一届,到了二十二岁,想要说亲可就晚了,那个时候少年俊杰早就都成婚了,留给你的只能是些歪瓜裂枣的男人或者是鳏夫,难不成你愿意嫁那些人么?”
时暄妍有些无奈地说道:“怎么可能?但是女子入宫做女官不就是给女子们提供了另外一个选择么?我可以选择不嫁,一辈子在宫中做女官啊!又不是不可以?否则那些在家中养老的夫人们为何年龄大了还要和我们争相考试去做女官,不就是作为女官能更好地养老,比她们在家里苦熬着强么?”
时政道还是不能理解:“可是她们那些人是已经嫁人、生子了,只是因为种种境遇导致现在不如意而已,可是暄妍你现在从未曾嫁过人,如何能在宫中养老。”
时暄妍也瞒自己的父亲,直接说道:“既然知道了那是一条错误的路,曲折的路,何苦还要走呢?我为什么还要嫁到别人家中去受苦几年才进宫做女官养老,一直在宫中做女官到老,无波无折不受人作践、磋磨不是挺好的么?”
时政道有些不满,还待再训斥自己这个大女儿,时晗雪赶紧拉住时政道的袖子和稀泥,说道:“爹爹,现在我和姐姐都还没有报名参加考试,也没有考中做女官呢,为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起争执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慢慢再说呗。
大姐姐只是觉得若是嫁个不好的男子还不如不嫁,这没有什么错啊,到时候爹爹和娘亲给姐姐说一个天上地下都找不着的好女婿,让姐姐一眼就相中了,愿意出宫嫁人,这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也不用在这里置气啊!”
说完之后她俏皮地给时暄妍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若是到时候父母找不到那个合适的让你出宫嫁人的男子,也不是你的错,是父母没有找到嘛!
时暄妍也是个机灵的女子,见状赶紧上前对自己的父亲说了几句软话,将这个事情搪塞过去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父亲同意自己报名参加女官考试,自己还要更加努力地复习参考,若是考不中一些就都是妄想了。
自从得知了好些内宅夫人都会参考之后,时暄妍和时晗雪感觉考试的压力更大了,她们或许在学问上会更加精进一些,但是在人情练达方面却是与那些在内宅里练就十多年的夫人们没得比的,存在很明显的劣势。
不过那些夫人们有娘家有夫家,且已经成婚了许久,性子都已经定了,阵营也已经定了,不一定有她们这些白纸一般的少女有可塑性,能培养成心腹,相信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挑选女官的时候也会综合平衡一下的吧。
就这样,时政道暂时放过了时暄妍,不再和她谈论这个话题,但是第二日里,他却在与季兴邦见面的时候和季兴邦说了这个事情,得到了季兴邦肯定性的回答还不满意,非要季兴邦在自己面前发誓,若是时晗雪有幸考中女官进宫三年了,在时晗雪进宫期间不能纳妾,不能有庶出的孩子,不能悔婚,一定要等时晗雪从宫中出来之后和她完婚。
季兴邦闻言之后很能理解自己准岳父的担心,他不是那种冲动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毛头小伙子了,莫说是三年,便是更久他也能等得了晗雪。他不止能保证没有庶出子女的出世,还能保证自己的身子冰清玉洁,不碰其他女子。
所以他毫无负担地发了誓,让时政道和时晗雪都很满意。时政道于是便松口答应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可以报名参加女官考试,同时让广思斯操作将名往上报了。这下子时家人终于可以开心地过个年,只等待来年春日的考试了。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殿试开始
过年时候自然是和乐融融的, 李家、曾家都各自在京城团聚,过上了一个很好的团圆年,季兴邦、闵宏达、闵宏泰三人也跟着一同在李家过了个团圆年, 否则大年夜的形单影只太孤单了。这个年岁里, 先生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是很亲密的, 季兴杰既然做了闵宏达的先生, 他们兄弟也就是一家人了,不同于那些普通的朋友,来一同过年也是应有之意。
过年走礼的时候李家这边都是李思微和李夫人做的主,曾家那边也有曾夫人忙出忙进, 只有闵家兄弟二人这边没有一个女眷可以帮衬,闵宏达又对这些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完全是闵宏泰这个哥哥一手操办的。幸而他们闵家在京城认识到人本来就不算很多,到也不算是很复杂的事情。
其他人都在过年的期间乐呵呵地,只有季兴杰因为担忧自己今年三月初的殿试经常忧心忡忡。之前的他虽然将科举作为晋身之阶, 但是心情还算豁达, 并没有那么刻意追求,虽然表情严肃, 但是心理压力不算很大。
但是经过了这一次被“榜下捉婿”事件的折辱之后, 他对于权力有了更多的认识, 想要考得更好、日后升得更高, 得到更多的权力,所以心情就比之前焦急多了。为了不让妻子和小堂弟等家人担心,季兴杰并未表现出来他的焦虑,过年时候该拜年拜年, 该喝酒喝酒, 该笑还是在笑。
他人其实也能感觉到他的焦虑, 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地看破不说破。毕竟殿试这种考试就是鱼跃龙门的最后一跳,日后是否能乘风化龙都看这一遭了,是个人都会焦虑不安的。他们不知道“捉婿”那件事给季兴杰带来的影响还遗留至今,只以为他仅是为殿试而烦恼罢了。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一日殿试的时候,季兴杰穿着新发放的统一的贡士服装跟着其他人一同站在宫门外等候听宣。
他们这些新晋的贡士在参加殿试之前还是想要被搜身检查的,只不过来搜身的都是御前侍卫,不再是之前的小衙役们,搜身时对他们也均礼遇有加,不再会有折辱的行为,因为他们这些人今日殿试之后至少都会是三甲同进士,日后都是要当大官的,万一记仇以后给你穿小鞋怎么办呢?
季兴杰会试考了第十名,此番也排在第十位,跟着一众贡士一同鱼贯进入金銮殿内。
皇上看着一溜穿着贡士服装的人进入正殿,前九位的人之中都垂垂老矣,或者已经人到中年,长了长须、有些发福等等,猛然看到第十名的季兴杰忽然眼前一亮,这个季兴杰只有二十几岁,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其实人都是需要靠对比的,在季兴邦等少年人在场的情况下,谁也不会记得起夸赞季兴杰一句“俊朗”,觉得他的长相只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最多也就是中上一些,远远比不得潘安、宋玉等英俊的少年郎。
但是现在与他相比的要不就是垂垂老矣的老者,要不就是中年长须或者发福的人,他这番姿态自然就让皇上眼前一亮,称得上是“俊朗”了。当然,在季兴杰之后也有很多容貌英俊的少年们,但是他们的排名太靠后,皇上没有时间一一细看他们的面容,还是对季兴杰这个年轻人印象比较深。
众人按照次序入座之后,桌上已经放了笔墨纸砚等物品了,太监们大声宣读了皇上出的题目,然后便是大家专心写策论了。殿试很简单——一篇策论定乾坤。考生们需要在天黑掌灯之前将策论写完上交,然后交给主考官等人批阅。
主考官会挑选出其中最好最优秀的十人,带着他们的试卷向皇上汇报,皇上根据他们的策论情况和身份情况最终确定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传胪以及前几人的名次。
当然还有一种例外,那便是在殿试的时候答题飞快,提前交卷,若是皇上那个时候还在考场,通常会自己阅卷一番,若是能写得戳中了皇上的心意,让皇上对你这个人印象很深刻,那么便是主考官没有将你的名次定到前十名,皇上也有可能根据记忆将你的试卷提到前面来看一看、比一比,给你一个前十名的名次。
这种事情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所以殿试时候好些名次排在后面的年轻人便追求起了另外一招,那便是——快!快些写完交给皇上。不过那也算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毕竟潦草做出来的文章质量大部分时候都是难以和精雕细琢的文章想媲美的。
所以对于季兴邦他们这样会试成绩排在前面的人来说,认真写完这篇策略,在写的时候字斟句酌写出一篇好文章来才是正途,他们已经领先在前了,没有必要再出险招去搏一搏。
皇上今年殿试出的题目是论民生,题目起得很大。且并未像之前几届一般让大家具体说一说水利问题如何治理,说一说圈地乱国问题如何治理,说一说人口隐匿问题如何治理等,他只是空泛地起了一个名字,让大家可以发散思维写任何东西。
其实有些时候越大的题目越不好写,相反那些小一点儿、有很多限定的题目才好写。若是些如何治理水患,考生便可以博古通今细写一通,思路不会跑偏。但是这么大的题目一下来,你要怎么写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策论文章是有字数限制的,你不可能写得无限的长,所以那种劝农桑、兴水利、圈地乱国等问题一样写一点是可以的,但是那必将使得你的文章虽然“大而全”,但是每一个点却又都没有写深、没有写透,反而不美。
因此像季兴杰这般写策论很有经验、心得的老手都明白必须要选择切中其中一点,加以展开,最后写深、写透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才能出最终的效果。
但是要如何选取这个点呢?不同的人自然会根据自己的想法、经历选择不同的点,到时候哪一个点踩在皇上和主考官们的心头好上可就不知道了,在选题这个方面上或许就会有不少人被淘汰了,可知这个题目的难度。
季兴杰不管别人如何冥思苦想,他自己看到题目的一瞬间想到的就是权贵对平民百姓的欺压,想到了自己当时遭遇的侮辱,心中火起。他觉得,若是权贵一直能这样凌驾于国家律令之上,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但欺压底层民众的话,升斗小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安全感的。
毕竟赚得再多又如何?还不是会被人抢走充公?考得再好又如何?娶了妻子都还会被人“榜下捉婿”,天理何在?天理昭昭!
他还写到,皇上作为天下之主,并不是只与士大夫同治天下,还是天下升斗小民们的天子,需要照顾到百姓。古语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若是皇上和权贵们都视升斗小民为草芥,那么大景朝也就无从谈什么民生,灭亡也只在顷刻之间尔!
季兴杰一边想一边写,他在写策论的时候投入了自己的真情实感,越写越顺畅,也越写越投入,不多时便将一整篇策论写完了。写的时候心无旁骛,完全不知道皇上站在他的书案旁边盯着看了他的策论许久。
对了,殿试还有一个考点便是考大家的心理素质。如果考生是个冷静的人,那么在面对皇上这个监考官的时候就能正常发挥自己的水平,写出好文章来。但若是考生心理素质不行的话,便会在皇上监考的时候手抖脚抖,要么写不出字,要么发挥失常写出来的文章不知所云,甚至还有人因为皇上在边上看了太久差点儿吓尿了!
但是汗流浃背、面红耳赤、无法下笔是大部分人的通病。
皇上看惯了那些人的丑态,竟然觉得季兴杰这个写文章很淡定的人挺难得的。他却是不知道季兴杰当时全情投入,物我两忘,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个皇帝在旁边看了许久,只知道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愤懑有一个出口涌出呢。
皇上看了季兴杰那几句话之后心中剧震、热血沸腾,他知道这个学子了解他想要变革的决心,想要打压那些权贵的决心,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同盟者。
于是他淡定地看了看季兴杰的名字,之后再绕到其他地方去了。
一心整理自己文稿的季兴杰没有反应过来皇上在他身后看了这么久,一腔热血平复之后又再看起了自己的稿子,深感自己写的策论尺度太大了,将这些权贵之害提升到了亡国的地步,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是不是需要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一番修改、润色,让它的棱角不要那么分明,戾气不要那么重呢?
皇上走到一旁问了问自己的心腹太监赵德志:“这个季兴杰是什么人?怎么名字有些耳熟呢?”
赵德志作为最会揣摩皇上心意的人,自然从皇上对季兴杰的不同寻常关注之中发现了什么,先一步向小太监打听清楚了季兴杰的情况,此时便胸有成竹地笑眯眯对皇上回答道:“回皇上,这个季兴杰就是前些日子里那个被‘榜下捉婿’了的贡士呢。
此事当时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他有一个在太学念书的小堂弟去京兆尹衙门前敲了登闻鼓鸣冤,后来京兆尹裴大人也给您写了封奏折,您还狠狠训斥了张家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得中一甲
皇上闻言之后一怔, 想起了这件事。当时裴成乐在折子里和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心中是震怒的,在宫中狠狠的怒斥了几句张家无法无天。
当时的想法是要将这件事情闹大, 狠狠借此申斥一下张家, 让张家龟缩起来, 让全京城的勋贵们都警醒些, 日后再不要有这种榜下强抢夫婿的事情发生了。同时他也知道好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虽然已经有了发妻,但是还在心中盼望着被人“捉婿”了去,好改换门庭、改换发妻。
当时他对这个有骨气又不想要领取的贡士很有好感,想要召见一下, 也想要召见一下贡士在太学念书的堂弟。
可惜张伯爵反应太快了。
皇上这边刚骂完人,都还没有让太监到张家去宣旨,张伯爷就拖着病弱的身躯光着身子来宫中“负荆请罪”了。
在初初听闻张伯爷“负荆请罪”的时候,皇上是皱眉不屑的,觉得他就是在做戏而已, 但是真当那个老头子血淋淋地光着身子背着荆条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皇上却也不得不考虑一些他的情面了。
毕竟当初这个江山是张伯爷的先祖和自家的先祖一同打下来的。大景朝建立之前张家跟着戎马一生,建国后又爽快地交出了兵权, 一点儿都不贪恋权位, 不在先皇清洗的范围之内, 张家的后代也老老实实的降等袭爵, 一直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甚至好些武将世家至今都冥顽不灵,总是培养后备弓马功夫,希望后备能从军,在对外战争之中立下军功, 再现自己家族之前的辉煌, 被皇上很不喜。皇上就很喜欢张伯爷的识趣, 让张家的后人好些都弃武从文,已经渐渐有了成效,甚至有一个孙儿还考中了举人。
皇上需要张家这样“识趣”的勋贵过得很好、很滋润,起码要比那些不听话的勋贵们活得好,活成一个京城之中的标杆,这样才能让其他人跟着像张家一般听话,一般能够揣摩上意,乖乖地弃武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