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芨
车厢内,柳熙儿按捺不住撩起一点车帘,往外头看去。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但是展现出来的面貌和她们离开时完全不同了。
守门的禁军个个身姿挺拔,甲衣和刀枪擦得锃亮。他们神情严肃,态度却一点也不粗蛮,遇到老弱还格外礼让,但要有人破坏秩序,又会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
柳熙儿心中的景仰油然而生。
没有比较不知道,见了燕家军的样子,才明白昔日禁军有多不像样。这才是天子脚下的感觉啊!
正激动着,却听柳贤妃斥了一句:“还不快放下!你就这么着急,一刻也忍不得?万一有人认出我们怎么办?”
柳熙儿连忙放下车帘,回身低声解释:“姑母,我只是想瞧瞧京城现在什么样,好不好进城。”
柳贤妃轻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柳熙儿松了口气。表哥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姑母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她可得小心着些。
又等了一会儿,排在他们旁边的人跺了跺脚,抱怨道:“这还要多久?天太冷,人都僵了。”
后面的人大概也很无聊,接腔道:“老哥以前没来过京城吧?这已经很快了,之前昭王没来的时候,那才叫慢,从早排到晚的都有。”
旁边那人应了声:“某家确实是第一次来京城,先前一直在楚地做生意,听说京城平定了,目下大有商机,就过来瞧瞧。”
“哟,老哥这回可来对了。昭王颁了政令,为恢复民生,商税一律减半,还不收过路税。你这车货,定能大赚一笔。”
做生意的都喜欢听好话,旁边那人呵呵一笑:“承兄弟吉言。”
两人说了一会生意经,队伍里忽然有人晕倒了,引起了小小的骚乱。城门官快步赶来,将晕倒的人抬到一旁的棚子里,发现是冻晕的,便叫役夫来喂热水。
这时,一辆四驾马车被军士簇拥着往城门驶来,车饰称不上多华丽,但这架势一看就不是常人。
城门官应当识得此车,立时将之引到另一条无人的通道上,上前验过牌符,便让开路,然而马车没动。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一个丫头出来问。
见她望向棚子,城门官连忙答道:“天气太冷,有人冻晕了。请郡主放心,卑下已命人救治,并无大碍。”
丫头回车里低声说了几句话,复又出来,说道:“郡主说,朝廷减税为的是与民同乐,叫百姓受冻并非本意。天气如此寒凉,青壮也难以忍受,你们在城门架个锅煮姜汤,不管是谁都可以免费来喝,叫百姓们感受到陛下的圣恩。”
城门官肃声应是:“卑下遵命。”
马车不再停留,过了城门缓缓驶远了。
这番话城门的百姓都听到了,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连连拜谢。
柳熙儿听到有人惊异地问:“这是哪家郡主?竟能指使禁军?”
排在她们后面的那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语气:“这是永安郡主,听说统管着禁军的军务,当然可以指使禁军。”
“永安郡主?是哪家的?女人也可以管军务的吗?”
“怎么,你没听过吗?”那人一副炫耀的口吻,“永安郡主就是徐三小姐啊!收复楚地的那个。”
这个知道的人就多了,尤其旁边那位楚地来的客商,与有荣焉的样子:“徐三小姐啊,可真是个活菩萨。我们楚地多亏了她,打了仗也没遭多大的罪。”
也有人看不惯的,插上一句:“活菩萨?我怎么听说徐三小姐有个喜好,打完仗就筑京观,那人头堆的山一样,吓死人了!有这么爱杀生的菩萨吗?”
楚地客商不乐意了,不客气地驳道:“你知道筑京观,怎么就不打听打听,被徐三小姐砍头的都是什么人?要么是屠城的流兵,要么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还有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三小姐对寻常百姓可好了,遇到流民都会施粥赠衣,还叫他们跟着军队混口饭吃。佛陀尚且有金刚怒目,她怎么不能是菩萨?”
“对对对,”也有旁人是楚地来的,附和道,“你们这些人道听途说,哪里知道徐三小姐的慈悲。楚地的人都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惩奸除恶的,杀生为救生,这是大慈悲。”
那楚地客商连声应是,又说起徐三小姐在楚地的事迹,如何用兵如神,如何嫉恶如仇,又如何春风化雨。
末了,那个京城本地人说:“那你们来得正巧,听说徐三小姐要完婚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八,不急着走可以去恭贺一声。”
“真的吗?”楚地来的几个喜不自胜,“日子这么近,怎么也要留一留。今年为了生计没回家过年,能赶上徐三小姐的婚期,也算不枉了。”
“我记得徐三小姐的未婚夫是燕二公子?这可真是珠联璧合,太般配了。”
“没错,就是昭王的二公子,打下虞州卫的那位。说起燕二公子,我听说……”
这位也是见多识广的,说起燕凌的事头头是道。先帝在的时候如何救驾,在京城给太子伴读的时候还见义勇为,他麾下第一大将薛易就是仗义出手相助结下的缘分,如此种种。
排队的时间就在闲聊中飞快地过去了。
很快轮到姑侄二人,车夫出示了文书,城门官验看过,便放她们进城了。
等到城门远去,周围没有旁人,柳熙儿终于忍不住,带着些许妒意说道:“徐三……她现在可真威风,昭王竟让她一个女人掌军务,也不怕坏了规矩。”
柳贤妃横了她一眼:“你听了半天,就听出这个?”
柳熙儿感觉到她的不悦,怯怯唤了声:“姑母……”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姑母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柳贤妃恨铁不成钢,奈何生气也是对牛弹琴,只得压下脾气,说道:“你方才听了那么久,可有人提起你表哥?”
柳熙儿怔了怔,摇头。
“这就是了。”柳贤妃沉声道,“你只顾着徐三威风不威风,也不想想为何如此。她还不是沾了燕二的光!昭王叫她掌军务,就是叫燕二掌军务。他们二人在百姓中声望如此之高,昭王尚且能压住,可你表哥呢?功高盖主啊,你表哥处境难了。”
第436章 除夕
年前这段时间,徐府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徐氏愿意举家迁到京城,昭王自然许诺了一些事,不然,楚地尽在掌握之中,他们留在南源当实际上的楚王岂不是更好?
是以,徐焕一到京城,就去了博文馆,被昭王委以重任。
二房则忙着收拾新赐下来的楚国公府,要赶在过年前入住,叫徐吟从新的府邸出阁。
如此种种,一直忙到除夕前日,徐家终于搬进了楚国公府。
今年这顿年夜饭,大家格外开心。
徐焕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女儿,长女出嫁后琴瑟和鸣,次女又寻到了如意郎君,他终于能告慰早逝的妻子了。
徐安夫妇眼见自家水涨船高,儿子女儿议亲的人络绎不绝,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徐老夫人更不用说,老头子去得早,当初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有这样的日子,只觉得人生美满。
吃过年夜饭,徐泽过来问:“三妹,去街上看灯吗?二妹说想见识一下,干脆一起去玩?”
徐吟欣然应允:“好。”
于是兄妹三人穿上厚衣裳,披上斗篷,禀告了长辈,一起出门了。
京城初定,这是第一个新年。昭王颁下政令,灯会从除夕一直举办到元宵,同时取消了宵禁。因此街上热闹极了,一派繁荣气象。
尤其天街那边,花灯从头连到尾,大灯小灯,莲花灯白兔灯,走马灯孔明灯,各种稀奇古怪的样式都有,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徐佳看得连连赞叹,说道:“还以为我们南源够热闹了,来了才知道,京城就是京城。”
徐泽则指着一个个花棚,问道:“这些都是谁家的?能做出这么多花灯,花费不小吧?”
徐吟随口答道:“能在天街上搭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哥说的这个,应该是成国公府的。”
徐泽想着伯父现在也是国公了,忙问:“那我们家也有资格了?”
徐吟点头:“今年我们才搬家,忙不过来,明年叫父亲递个表上去,就能搭棚了。”
徐泽喜笑颜开:“若是如此,我定去找多多的匠人,做出最漂亮的花灯。”
这些花灯实在太美,徐佳忍不住拉着徐吟去猜谜。
她书读得一般,猜谜却不输人。有想不出来的,徐吟和徐泽补上一二。没过多久,兄妹三人手上都提了好几个花灯。
其实徐吟和二房兄妹关系一般。小时候她性子跳脱,就嫌弃徐佳木讷,而徐佳也嫌弃她吵闹,是以姐妹俩虽然同岁,却很少在一起玩。
后来长大懂事了,她又四处奔波,一年到头没什么时间留在府里,更没有亲近的机会。
现在她即将出嫁,反而兄妹三人时常相聚,比往日亲近不少。
三人一路走过去,直到一盏足有两人高的巨型走马灯前停下。
“这是谁家的?既精致又巧妙!”
徐吟看着上面缓缓转过的图画,有美人的,有花鸟的,有山水的,甚至还有书法。她虽然算不上精通,但也看出这些画出自名家之手。
正要去看这是谁家的棚,有人从花灯后转出来,惊喜唤道:“阿吟!”
竟然是燕凌。
因是过年,他难得穿得华贵,玄色的衣裳,同色的大氅,站在灯下长身玉立,仿佛仙人降世。
徐吟愣了一下,问道:“这灯是你家的?”
燕凌欢快地点头,又转头跟徐泽说话:“徐兄带她们出来玩?”
徐泽点头:“我们没见过京城的花灯,就出来见见世面。”
燕凌哈哈笑,指着天街尽头的花楼:“要不要上去看?整条天街尽在眼中。”
徐泽高兴地同意了,跟着小厮往花楼那边走——这可是官衙搭的,一般人没机会上去。
徐吟则落在后头,和燕凌说话。
“你在这儿,王爷和王妃也在吗?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见?”
燕凌摆手:“他们不在。”而后说起原因,“元宵节才是看灯的正日子,那天我母亲会邀请诸多命妇来此。到时候肯定忙得很,我们怕是没时间看灯。所以,我吃了年夜饭就出来看看花灯布置得怎么样了,你不来我等会儿就去找你了。”
徐吟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要去别处看灯,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燕凌点头称是,又肉麻兮兮地说:“可见我们就是有缘,这样都能碰到。”
一行人上了花楼,只见天街灯光璀璨,星星点点,一路蔓延。头顶是沉沉夜空,脚下是辽阔大地,自身仿若置身星河。
徐吟不由想起前世,她也曾经陪着姐姐与幽帝登上花楼。但那个京城,繁华底下生着暗疮,哪像此刻生机勃勃。
“谢谢。”她低声说。
燕凌正在看灯,一时没听清,反问:“什么?”
徐吟展颜一笑:“没什么。”
想必前世她死后,京城也迎来了新生吧?那个充满希望的世界,是他一点一点打下来的。
燕凌并不知道,他的父母兄嫂此刻也在看灯。
明天是元旦,要举行大朝会,今晚是他们一家仅有的空闲时间。
燕凌出门后,昭王就取笑:“这个小二,定是寻徐三小姐去了。天天在军营见面,还这么黏糊。”
昭王妃道:“黏糊不好吗?眼看就要成婚了,小夫妻就得亲亲热热的。”
说着,她看向长子长媳:“你们俩也忙了这么多天,要不要出门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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