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胖柑
宋老爷真是无可奈何,问大太太:“你谢我做什么?雅韵是我好友的女儿,护着她周全不是我应该的吗?你又不是她亲妈。”
大太太声音里带着悲苦:“命!命啊!”
说完这两个字,大太太转身往里走,宋老爷见包裹在靛蓝色香云纱袍子下消瘦的身形,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女人永远在这里,有些女人他腻了,倦了,就送回来,交到她手里,让她处理。
回到家里听着她用最平和的语调跟他说着大大小小的事,有时候小别胜新婚,许久日子不见,又腻歪上了,像老三就会跟他告状,他还要说她两句,她也就低眉敛目地听着,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听进去了。
直到这次回来听儿媳妇说起老三做的事,他才想起,她也会委屈,这次他回来就为她出了气,故意冷落了老三。她要是不舒服,她就说啊!何必这样呢?她是他的正房太太,是死了以后要埋在一起的人,难道他还会不跟她站一起?
晚上,去老五那里坐坐,老五跟他闹小脾气,怨他这几日就往那个丫头房里钻,让他不要管她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宋老爷本就因为儿子的混账事儿心里不舒坦,掀了帘子,抬腿就走,到了小六这里,脑子里全是老妻那萧索的背影。
其他几个给他背影看,都是希望他能回过头去哄她,唯独老妻,她似乎无所谓他来无所谓他走。
小美人的手也抚平不了他心头的不舒坦,宋老爷站起身,走出了小六的屋子,看着正屋里灯亮着。
他抬腿走入正屋,丫头要去叫太太,被他阻止,走进去,听老妻的贴身老佣人阿芳在说:“太太,您别难受了,人各有命,好歹少奶奶还有你这么个替她着想地婆婆。”
“二十多年守着活寡,替他管着那一摊子烂账,还要小心翼翼给他一碗水端平,谁都能发脾气,我不可以,谁都可以说不公平,我不可以。生了一个又一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得替他们张罗着。我一辈子都这样了!我不希望雅韵也这样,我也知道雅韵她不想这样。可不这样又怎么办呢?谁叫我们是女人?”
“您不是让老爷把大少奶奶给找回来吗?以后大少奶奶在您身边,有您给撑着腰,在老宅也没人敢看轻她。”
“接下去呢?让她跟我过一样的日子,看着舒彦一个一个女人娶,舒彦喜新厌旧,她就得帮他把这些旧人给收好了,还得照顾好。免得他那一天想起来,要翻出这个旧人来,问你一句为什么瘦了,为什么身上没件好衣服?我以为自己养了一个跟他老子不一样的,谁料也是一路货色。更何况,我生的那个混账东西,比他老子还不是东西,我现在是不知道雅韵到底在哪儿,你叫我怎么不着急?”
听见老妻这么评价他,宋老爷咳嗽一声,屋里的主仆噤声,宋老爷跨入正屋的房间,说来像是笑话一样,其他院的屋里他都去过,唯独正房的这间卧室,他从未过夜。
大太太疑惑:“老爷,是五妹又不舒服了,还是缺了什么?”
“她没事。我刚才看你不高兴了,过来看看你。”宋老爷在一个秀墩上坐下。
“儿子这样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总不可能高兴吧?老爷能去上海把雅韵带回来,已经很好了。”
阿芳给老爷倒了茶:“太太,那我先出去了。”
“过个十来分钟,你进来,伺候我睡下。”
“是!”
十来分钟?宋老爷更是无法理解。
“老爷,刚刚是我不对,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说不该说的话,以后我会注意。”
看着老妻再次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宋老爷倒是希望她能生气,能难过,能像其他几个一样在他面前哭一哭,可惜就刚才那一瞬间,还是立马转身背对着他的。
“我刚才听见你跟阿芳说的话了。我是这样想的,这次去上海,我认真跟舒彦谈一谈,要是他确实见了雅韵,也不想要她!我就做主让他们离婚了,把雅韵带回来,咱们给她好好相看一个家境普通,但是人品才学都好的。当女儿给嫁了!有我们这样的娘家撑腰,想来她日子过得不会太难。”宋老爷看着老妻,这应该是达成她的愿望了,“还有,我回宁波前是找舒彦好好谈过的,再怎么样,他一定会安顿好雅韵的,你真的不要太担心。自己的孩子,你这点信心总是有的吧?”
听见她跟阿芳的话了?听见她说他的那些话?听见就听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太太想想也是,就是再不喜欢,那个混账也应该不会任由雅韵遇到危险,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老爷,不早了。明天你还要去上海,早些回去歇着吧!”
“回去?我回哪儿去?”宋老爷想问她,这是正屋,是他们俩的房间,她想让他去哪里?这话他终究没出口。
“陪二妹说说话,三妹这些日子被你冷落了心里难受,四妹快临盆了,你也可以去看看,五妹还在害喜,再不济到芸儿那里?”
唯独就她这里不需要他,宋老爷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大太太送出了屋,到了院子里。
在小六这里宿了一宿,第一次软玉温香,他没能睡得踏实,大早上去正屋,夫妻俩对坐着吃早餐。
大太太已经让人给他准备好了行李,说:“老爷,等你把舒彦和雅韵的事安置妥当了,送雅韵回来之后,再带小六走?还是说索性让小六直接跟你去上海,你找了雅韵派人把雅韵送回来?”
“我亲自送雅韵回来,免得你不放心。”
“那样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阿芳去接了电话,她说:“大少爷?您到宁波城里了?昨晚太晚了住饭店了?我马上跟太太说,派车子来接您!”
宋老爷和大太太对视一眼,混账儿子回来了?
宋舒彦从上海回宁波,一路上他脑海里想着的是,离婚协议和秦氏给他父母的信。
一个大度贤惠的女子形象在他心中形成,自己这样逼她,最终她却是愿意成全自己,宋舒彦心内愧疚,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她也已经在上海落脚,并且自己也拜托了傅嘉树帮忙多照拂于她,希望她能过得好吧!
上海到杭州有一段铁路,再坐汽车转轮渡过了曹娥江又坐火车到宁波,这一班火车比较晚,他就索性在宁波城里的饭店住了一晚。父母是老思想,可以接受三妻四妾,却没办法接受儿子离婚,回到家里定然是要闹出一番动静。
夜里直接回去,恐怕一大家子都别睡了。
一大早宋舒彦去城里的邮局打电话回去,叫车子来接。
等他回到饭店没多久,家里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门口,宋舒彦上车,车子开出宁波城,过了一道城门,开往城南的一个小镇上,这么一个小镇一半是宋家的宅子。
宋舒彦盘算着,到底是先跟母亲说去,还是直接承受父亲的怒火?
车子进大门,他见到的是父母并排站在门口,等着他。
看见父亲和母亲并排站着,宋舒彦真想问一句:“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与其说父母是夫妻,不如说母亲是父亲老宅的管家,替他管着那一群姨太太和姨太太所生的子女,这样的夫妻,他可不想要。
他要的是能够跟他心灵上共鸣,能共同进退的伴侣,为了这个伴侣,哪怕被父母责骂,又能算什么呢?
看着车子停下,大太太还是有一丝奢望,雅韵会跟着儿子一起回来,可惜车子里只出来儿子一个人,最后一丝期盼都落空,更是难受。
宋舒彦从车上下来,走到父母跟前:“父亲、母亲。”
宋老爷一脸严肃,看着他手里提着的行李箱说:“先去把行李给放了。”
这倒是让来接宋舒彦行李的佣人犯了难,问:“太太,大少爷如今住哪儿?”
住哪儿?这是一个好问题,雅韵去上海,他们的院子就让给了五姨太。后来又多了个六姨太都没地儿,住这个院子的东厢房,原本的书房里。因为怕有人擅动了儿媳妇的嫁妆,所以雅韵的嫁妆被她放在西厢房那三间屋里。儿子要是跟雅韵一起回来就可以搬进新宅子了,可现在他一个人回来,不能让他住那里吧?
大太太捏着手里的翡翠佛珠,转着珠子说:“带他去客房。”
客房?就算自己的院子让了出来,新宅子还没入住,那也可以住母亲这个院子的东厢房,为什么让他住客房?他是客人吗?宋舒彦不解。
这还不算,大太太还补了一句:“最里的那一间。”
宋老爷沉着脸:“放了行李,来堂屋找我们。”
父母今天的态度很诡异,宋舒彦想想不可能,难道父母知道自己离婚了?
不可能啊!谁会吃饱了撑着,为了这个发电报回来?自己是拿到报纸立马就动身的。
满腹狐疑的宋舒彦跟着佣人往客房走,他走过一间间空着的客房直到走到边边角落的房间,佣人打开了房门:“大少爷,您请进。”
宋舒彦愣愣地看着逼仄的房间,他是这个家的主人,让他住这种?这不是打发那些来打秋风的亲戚住的地儿?
第41章
宋舒彦打开了行李箱, 拿出了秦氏给的木匣子,里面他还添上出发前拿到的一份晚报,上面有他和秦氏的离婚启事。
仔细再看了一遍离婚启事内容, 还有离婚协议, 秦氏的名字是秦雅韵,倒是跟她的笔迹一般,雅致而有韵味。
他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叠秦瑜的改善方案手稿,上头的字迹洒脱飞扬。
两份手书放在一起对比,秦瑜胜在大气疏朗, 相信父亲见过这份手书之后会知道与秦瑜相比,。
再拿出一份报纸, 是一篇关于他们当日舞会的报道上面写着傅德卿夫妇力挺秦瑜,完全是把秦瑜当成未来儿媳看待, 甚至秦瑜戴着傅伯母的首饰。父亲不信他的眼光, 总归也会信傅伯伯的眼光吧?
仔细检查过自己准备的资料,宋舒彦把资料都放进匣子里,去找父母摊牌。
宋舒彦捧着匣子去堂屋,此刻父母端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两边, 神色严肃,母亲并不像以前那般嘘寒问暖,也是冷着一张脸。
父母的悲喜从来不同步, 父亲不高兴多数因为生意, 父亲高兴多因为女人,而母亲?只要他回家, 就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他走进去叫:“父亲, 母亲。”
“你这次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宋老爷问他。
宋舒彦用坚定而诚恳的语气:“父亲, 我是回来负荆请罪的,我和秦氏离婚了。”
哪怕老两口做好了两人可以离婚的准备,可现在却是在没有他们同意下两人离婚?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种大事居然敢不通知长辈?
宋老爷拍案而起:“宋舒彦,你昏头了!这么大的事,敢先斩后奏?”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断然是不会允许我离婚的,只是我心已许,无法再跟秦雅韵维持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望父亲见谅。”宋舒彦打开匣子,拿出金蟾和秦氏给二老的信,“秦氏也能理解我苦衷,将金蟾退回给我,她还亲笔写了离婚协议,还有给二老的一封信。”
看见宋舒彦打开匣子,一样一样东西拿出来,丝毫没有负疚之感,宋老爷怒火中烧,走过来伸手就是一记耳光甩在宋舒彦的脸上:“畜生,你居然跟父母毫无商量,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
还没等宋舒彦反应过来,宋老爷走到他背后一脚踹在他腿窝处,宋舒彦没有防备,手里拿着离婚的报纸,“扑通”跪到了地上。
听着他膝盖着地的声音,大太太拿佛珠的手顿了顿。
“你他妈的还委屈上了?”宋老爷开骂,“长根,给我拿鞭子来。”
佣人长根去取鞭子,宋舒彦咬牙忍着脸上和膝盖上的疼,为了自己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了能做主自己的婚姻,再疼他也认了。他举起报纸:“父亲、母亲,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已经登报了。”
大太太接过报纸,看过上面的离婚启事,手都在抖,老爷从太太的手里抽过报纸一看,脑门子上青筋勃勃跳,都登报了?
长根进来递过鞭子,宋老爷接过鞭子,指着宋舒彦:“从小你聪明好学,是你祖父的命根子,心头肉,谁都挨过鞭子,就你没有!我以为你会是宋家最出色子孙,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想到出了你这么个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的东西!”
说罢,宋老爷鞭子往宋舒彦身上抽,宋舒彦忍着身上的痛楚:“她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般软弱,已经在上海安顿了下来。”
宋舒彦膝行往前从桌上拿起那封信双手奉给父母,“这是她给写给你们的信,你们看了就知道。”
宋老爷停了鞭子,大太太接过信,打开看,开头称呼已改,称呼他们为“伯父伯母”。
大太太读了一段,抬头:“所以雅韵到上海,你都没去接她?”
“我刚好要去武汉,所以安排了傅嘉树去接她。”
“傅嘉树?你的结发之妻,你让别人去接?”大太太再看下去:“你安排她住饭店,而不是去家里?”
“是,我不在家,也没人替她安排,所以就让她先住云海,咱们家在云海也有股份,加上还是傅家占了大股,所以住那里跟家里也没区别,而且那里地段最是繁华,出去逛街也方便,比在家里还舒服些。”这些话是他准备了好久的,说起来自然顺溜。
大太太在字里行间和儿子的话里听到的是,一个小姑娘家家,单身一人去上海,这个陌生的地方,儿子晾在饭店里不管不顾。
宋老爷听见他连面都没见就把雅韵送进饭店,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鞭子继续落在宋舒彦的身上。
大太太看着信上雅韵用娟秀的字迹写,说她进了饭店,就知道人要面对现实,她不想再勉强下去。
她也同意宋舒彦的想法,既然实在不愿,何必捆绑在一起?
她说她带了母亲给的嫁妆钱财,在上海买了套房子,作为落脚之处,在傅嘉树的帮助下,还找好了佣人,一切安好。
最后她感谢伯父伯母的厚爱,事已至此,希望大家都能平和地接受这样的结果。
看着老爷抽儿子,儿子疼地抽气,大太太心疼,看着信里雅韵没有太多抱怨,但是写的事实却让大太太越想越后怕,现在是确认了雅韵还好好的,她还能放心,要是?要是雅韵没那么看得开,遭受了这一切,让孩子去上海的人是她,她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她放下信,宋老爷停下鞭子,立马拿过去看。
宋舒彦见母亲读完了信,他跟他母亲说:“母亲,您现在放心了,她现在很好。”
大太太知道这兴许是雅韵在她妈死的时候,面对那些风霜雪雨锻炼出来的,所以没出什么大事,但是这一切跟儿子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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