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好了,你老老实实捂着吧,我今日就在这陪着你。”邬宁说完,拿了一本书坐到一旁。
慕迟用棉被将自己团团包裹,仍掩着口鼻,凑上来看她的书,见那密密麻麻、繁琐复杂、连个断口都没有的古文,当即一个头两个大:“不行不行,我困了。”
“我真是头一次见到比我还不学无术的。”
“你还不学无术!”慕迟说:“你见过哪个不学无术的,把书揣在怀里,走到哪拿到哪的?”
邬宁笑笑:“那你是没在我娘跟前待过,她才是真正的书不离手,手不离书。”
慕迟“啧”了一声,非常感慨道:“要么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娘跟我一样,见到书就哈欠连天,倒头就能睡着。”
慕迟经常说他家里的事,据邬宁所知,他娘出身商贾人家,能嫁入高门全凭容貌倾城,把他爹迷得鞍前马后团团乱转,否则也不可能多年无所出,他爹还认命绝后,抵死不纳妾。
慕迟的到来,于那对夫妻而言,无疑是个天赐的礼物。
“我读给你听吧。”邬宁对她的礼物说。
“好啊!”
慕迟蜷在被子里,乖乖枕在她腿上,用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好像非常期待。
邬宁很认真的给他念,一边念一边解释那些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
没一页书的功夫,慕迟就睡着了。
“……还真是倒头就睡。”邬宁笑了一声,摸摸他的眼睫,看向身旁那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
窗外是大雪纷飞,窗内是暖意融融。
邬宁真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在此刻。
但老天爷总是不愿成全她。
待夜幕四合,明月高悬,一直好端端的慕迟忽然高热不退,脸上凝聚起一颗颗汗珠,往日殷红湿润的唇瓣没有半点血色,憔悴的可怜。
宫里的御医来了个遍,皆是束手无策,只能靠他自己熬。
“小迟,小迟,把药喝了。”
邬宁握着瓷勺的手在颤抖,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不安,总觉得慕迟这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
因此,她悬着一颗心,守在慕迟身边,彻夜未眠,一刻比一刻焦灼。
“小迟,除夕我带你出宫玩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吃霖京城的樱桃吗,等开春,我们去城郊摘樱桃,小迟,小迟……”
“嗯……”
冬日里,天蒙蒙亮时,慕迟终于有了反应。
他抓着邬宁的手,轻轻一晃,抿着嘴笑,面色虽苍白,但那两枚酒窝仍纯良可爱:“樱桃……”
这不是慕迟,还能是谁。
邬宁长舒了口气,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叛军压城之际,她都没有这样怕过。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你……”邬宁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家情态,让慕迟笑容愈发灿烂,他用那略显喑哑的嗓子,很费力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好歹堂堂七尺男儿!”
邬宁忍俊不禁:“我去给你倒点水喝。”
慕迟还有心情玩笑:“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让陛下给我端茶倒水。”
值夜的宫人听到动静,急忙呈上一杯温水,又问邬宁:“侍应今日没用晚膳,可要让小厨房煮些粥来。”
“嗯,用芦火煮些香稻粥就是了,多加一点红枣糜。”
芦火有滋补之效,香稻粥亦是五更食用最宜人,邬宁待慕迟的心意可想而知。
宫人领命退下。
邬宁端着水转身看向慕迟。
一晃的功夫,他竟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迟:再见了妈妈们,今晚我就要远航。
第31章
邬宁下旨让燕榆午时前务必离京,这对燕家人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原想着拖延上一阵,事情还能有回转的余地,未曾想竟如此匆促。
就算要去遂州,车马随从丫鬟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得带齐了吧?遂州那鸟不拉屎的地界,岂有能入口的吃食,厨子起码也得跟去几个吧?这一时间哪里能张罗周全。
燕老夫人不顾劝阻,一清早又跑到宫门外,刚下马车,脚一沾地,老太太便捂着胸口昏厥过去。
侍卫统领自然不能眼看着她死在这,一边命人去请御医,一边到内廷禀报邬宁。
燕老夫人是打定主意以死相逼,邬宁若再置之不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她还没打算和燕家彻底撕破脸。
邬宁不得不去见一见燕老夫人,临走前吩咐徐山:“好好照顾你家少爷,等他醒了,一定要让他把药喝了。”
徐山忙不迭的答应,等邬宁一离开,赶紧问丹琴:“御前的宫人老绷着张脸,看咱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虽邬宁刻意不让消息传到云归楼,但燕老夫人闹得这么厉害,宫里又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丹琴多少探听到了些许缘由,把徐山拉到无人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陛下重罚了燕世子,燕家人不服,昨儿个在宫门口堵了好一阵,今一早天不亮又来了。”
徐山睁圆双目:“堵宫门?难道是想让陛下收回成命?这得是什么样的重罚啊?”
丹琴看着他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和侍应说,侍应知道了,一准要求情,陛下如今已经够心烦的,万一触了霉头,难保不牵连到你身上。”
徐山沉思片刻,笑道:“你说吧,我知道分寸。”
“陛下,陛下要将燕世子流放至遂州,君后身边的陈总管也一道被流放了。”
“什么!”
“嘘——你小点声啊。”
徐山拍了拍胸口:“陛下这……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徐山虽为慕迟愤懑不平,但他私以为邬宁最多不过是罚燕榆也跪上一两个时辰,再心狠些,充其量打二十个板子,万不至于流放啊。
还有那陈总管,更是无妄之灾了。
丹琴看出他的心思:“此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燕家与陛下之间的恩怨复杂着呢。”
先帝的死在宫里是个忌讳,任谁都不敢提及,徐山不明所以,可也能大致猜出个一二,无非是朝廷上的争权夺利,这有点打破他的认知,他一直觉得邬宁对燕氏一族是很看重的,且不说君后燕柏,宰辅燕贤,单论这燕世子,平日出入内廷十分随便,和在自己府里没什么两样。
如今因为一点小事就遭此大难……
徐山不禁在心里感慨,老话说的果然没错,伴君如伴虎,最是无情帝王心,他且看着邬宁眼下对慕迟万般宠爱,却难保日后不会像对待燕榆这般对待慕迟。
正当徐山五味杂陈时,内殿忽然传来一身响动,徐山忙进去查看,只见慕迟坐在床榻旁,怔怔地望着南窗。
“少爷,你怎么了?”
“……”
慕迟捂住额头,轻轻晃了两下脑袋:“我,我头疼。”
徐山摸了一下他的脸,倒不是很烫,便说:“不头疼才怪呢,少爷你可足足生了一夜的热病,我真怕你把脑袋给烧糊涂了,幸好这会热退下去了,趁着有精神,赶紧把药喝了,陛下临走前可是特意交代的。欸,应该先垫垫肚子再喝药吧,少爷你想吃什么,小厨房的灶子一宿的没熄灭,煨着好几样粥呢。”
“……”
“少爷?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呀,不是真把脑袋烧糊涂了吧?”
“陛下……”
“哎,陛下在这守了你一夜,才走不一会的功夫。少爷你是不知道,就因为燕世子让你在雪里跪了一个多时辰,陛下她……算了,你现在啊,把病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慕迟又捂住额头,面露痛苦。
这可把徐山吓坏了:“少爷,少爷,你到底哪不舒服啊,丹琴!快叫御医!”
慕迟忽拉住他,眼神较比方才清明些许:“不用,我,我饿了,小山,你去弄点吃的过来。”
慕迟平日并不自贵,身子骨结实着呢,有个小病小痛的都不当回事,徐山也不以为这一点小风寒能把他怎么样,听他说要吃饭,立即放下心来,朝外面候着的丹琴唤道:“不用叫御医了,给侍应备点清粥小菜吧。”
“哎!”丹琴爽快的应了一声,去小厨房张罗了。
慕迟,又或者说慕徐行,他看着徐山,不动声色地消化脑海当中属于这具身体十八年来的记忆。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哪怕发生在昨天的事,也未必每一幕都清楚真切,只有那些印象极为深刻的人或事,才会清清楚楚留在心里。
慕迟的记忆里,有武门郡满是风沙的荒漠,有笑容慈爱和蔼的父母,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山,还有……陛下。
至于徐山口中,那个让他在雪地里罚跪,让他生了一场大病,让他断送了性命的燕世子,面容却是模糊不清的。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仿佛被老天爷眷顾偏爱,一生当中从未经历过半点坎坷和苦难。
可他分明是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这个无亲无故的地方,分明是牺牲了自己,以此生再也见不到爹娘、再也得不到自由为代价,换取遂州百姓的安居乐业。
这些,好像都不足以令他难过。
他甚至觉得庆幸。宫里这么多侍君,陛下只喜欢他一个人。
“少爷,来,把粥喝了吧,喝完好吃药,诶呦,这粥生生用文火煨了一夜,可真香啊。”徐山好像生怕他不愿意喝药,哄小孩似的哄着他。
慕徐行垂眸,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粥,忽然想起自己将死之际,昏昏沉沉时,似乎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有人不厌其烦的对他说,他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肩负着挽救天下苍生,开创太平盛世的使命,只有完成使命才可以回家。
慕徐行其实没有家。
他自幼失去了父母双亲,寄人篱下,遭人白眼,在一滩烂泥里挣扎着长大,为了混出个模样,给父母和自己争口气,他初入社会那几年,把正常人几辈子要吃的苦都尝了一遍,好不容易在而立之年爬上了东亚区高管的位置,还没等过几天舒坦日子,便死在了酒桌的应酬上。
慕徐行不太甘心丢掉打拼多年的事业,更放心不下自己家那条老狗。
狗是他高中毕业之后在垃圾堆里捡到的,彼时,他还住在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按说没有能力再养狗。
可看着那条挣扎着,不愿死去的狗,慕徐行想到了自己。
他用身上为数不多的积蓄给狗治了病,又买了一个打折处理的小狗窝,打那之后,他们俩便始终相依为命,从地下室搬到了出租屋,从出租屋搬到了小公寓,从小公寓搬到了大平层。
年前,慕徐行刚买了一幢花园洋房,院子很大,足够那条狗肆意奔跑。
不过……十几年的光阴,让当初躺在鞋盒子里的小狗变成了一条毛发稀疏干涩的老狗,它早已没有力气奔跑。
慕徐行对家唯一的留恋,就是让它能安度晚年,给它养老送终。
所以这挽救天下苍生,开创太平盛世的狗屁使命,他再不想干也得咬着牙干。
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宏伟的使命,开局竟然是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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