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舅舅看字迹难道还认不出?这可是你最信任的燕鸿章与邬振往来的亲笔书信。”邬宁见燕贤攥紧了拳,眼中流露出些许讥讽:“你一心庇护的燕家人,在背后捅起刀子可丝毫不手软。”
曾在朝堂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被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和十几岁的外甥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对燕贤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打击,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沧桑。
燕贤沉默良久,抬起头注视着邬宁:“陛下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要放任至今。”
“自然是要将那些朕看不顺眼的都连根拔起。”邬宁摇摇头:“朕的心思舅舅岂会不知,你问这一句,不过想打着仁义道德的旗号,给朕扣一个昏君的恶名罢了。别急着否认,舅舅是不是想说,朕为了置燕氏一族于死地,为了削去邬振的王位,便枉顾万千将士的性命无数百姓的安宁,任由京中大乱,任由淮北兵变。”
邬宁声音越低,眼神越冷:“你想说,朕不是个好皇帝,朕这皇位坐不长久,那你比起朕,又如何呢,自我母亲过世后,你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燕贤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那个身居高位,俾睨天下,漠然且薄情的胞妹。
“陛下错了。”
“什么?”
燕贤忽然大笑起来:“陛下这皇位,必定会坐的长长久久!臣只盼着陛下莫要步了太后娘娘的后尘!”
邬宁皱起眉,撑着金案站起身:“何意?你把话说清楚。”
燕贤在殿中晃了几步,一时敛起笑意,喃喃自语:“陛下早晚有一日会明白……”
“呵,舅舅这是跟朕在装疯卖傻不成?”邬宁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悠悠回荡,很快,禁军便将燕老夫人,燕夫人,以及早已出嫁的燕菀押至殿上。
“儿啊,儿啊……”燕老夫人一看到燕贤,凭着一把老骨头挣脱了禁军的束缚,猛地抱住燕贤的大腿:“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等谋逆之事!”
邬宁笑笑:“看样子,外祖母是毫不知情了,朕怎么听说,前儿晚上舅舅在府中设宴,外祖母还屈尊降贵,亲自向几个武将敬了酒。”
大殿内立时陷入一片死寂。
邬宁不以为然:“舅舅若是不能把话说清楚,就别怪我这做外甥女的心狠手辣,郑韫。”
郑韫抽出长剑,银光一闪,还没怎么着呢,老太太就被吓晕了过去。
而燕贤目光却并不在年迈的母亲身上,他紧紧盯着剑身那个“顾”字,随即不敢置信的看向郑韫:“是你,竟然是你!不!不可能!他早就死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邬宁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谁啊?说出来叫朕也听一听,这种要把秘密带进棺材里的含糊其辞可真烦人。”
郑韫轻笑一声,眉眼间的阴鸷与狠厉都减轻了不少,他环握住剑柄,淡淡道:“堪堪二十载,你连我兄长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吗?”
“兄长……你是顾黎生!”燕贤说完这句话,如同被抽干的力气,踉踉跄跄的靠在柱子上:“果然,她从决定入宫那日起就打定主意要替顾明报仇。”
顾明,原来是与燕知鸾青梅竹马的顾明。
邬宁想起郑韫在玉川皇陵给她讲的那个故事,不禁叹了口气。
她父皇母后这些恩怨,她做孩儿的,实在没法评判是非对错。
不过……前世郑韫为何从未向她吐露过自己的身世?
邬宁的困惑很快有了答案。
燕贤伸出手,颤悠悠的指着郑韫:“她报她的仇,你如今要来报你的仇了。”
当年顾氏一族蒙难,并非出自邬承一人之手,燕知鸾和燕家也脱不开干系,而燕知鸾将年仅五岁的顾黎生隐姓埋名带入宫中,虽是救了他,却也把他变成了复仇的工具,彻彻底底的毁了他的一生。
除掉燕家,郑韫还不能算是大仇得报,按理说……邬宁才是他非杀不可的仇人。
郑韫看着燕贤,勾起嘴角:“你受我兄长照拂,才得以拜入名师门下,他怕你遭权贵欺辱,整日里如书童般跟随左右,可你仰仗燕知鸾扶摇直上时,我兄长却因燕知鸾白骨露野,这些事,你可曾记着,这些年,你可曾为他燃一炷香?”
“……”燕贤面色惨白如纸,竟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邬宁手背在身后,习惯性的拨弄了两下珠串。
顾家遭难那年郑韫尚且年幼,不可能知晓这些陈年往事,显而易见,是燕知鸾告诉他的。
燕知鸾在往他的心里灌输仇恨,又或许,燕知鸾只想让他知道,他兄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以邬宁对母亲的了解,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我生日耶~
第73章
叛军来势汹汹,如火烧眉毛,出兵平叛势在必行,邬宁没那个闲工夫一桩桩一件件的与燕家清算旧账,天亮之后便颁下敕令,将燕氏一族牵涉通敌谋逆者均于午时三刻斩立决,悬首城门,以警世人,除此之外燕氏嫡系子孙皆鸩酒赐死,女眷及外嫁女贬为庶人流放北漠,并且其宗族世世代代不准再读书科举入朝为官。
如此严厉狠绝的惩处,令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看清了一个事实,纵使有朝一日燕君后翻了身,燕家也绝无翻身的可能。
往日受燕氏一族欺压的官员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与燕氏来往密切的姻亲,与燕氏交好的世族都有不少受到牵连。
其中唯一逃脱劫难的是燕菀夫家。
燕菀下狱当晚,她夫婿冒死在宫门外擂鼓鸣冤,那个委屈,那个愤慨,差不点把鼓都给敲破了。
当然,也不怪他委屈愤慨,燕菀自幼知书达理,文弱内敛,虽有皇后为姑母,皇帝为姑父,燕家上上下下的疼爱呵护,但从未做出过仗势欺人的事,是个最怜贫惜弱的姑娘。
邬宁对这个仅比自己小两个月的表妹没什么感情,却清楚她的为人,若不是顾念她,燕氏这些外嫁女必定一应赐死,又怎会是贬为庶人这么简单。
可让邬宁饶恕她,放她去过安生日子,也不太现实,邬宁不敢赌她心里当真就没有半点恨意,不会挑唆自己的子女来日伺机报复。
“你去告诉那个,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的话,苏集。”
“对,你去告诉苏集,他无怨可诉,再这么胡搅蛮缠,他那一家老小朕也不能留了。”
老太监领命去宫门外传口谕,不多时,又回来了。
“陛下,老奴好话赖话可都说尽了,这苏集太不识好歹。”
“怎么个不识好歹?”
“他说,既然是夫妻,便要患难与共,恳请陛下也将他贬为庶人,与罪女燕菀一同流放。”
邬宁微怔,抬手给了他一杵子:“你管这叫不识好歹?这叫患难见真情。”
“是是是。”老太监诚惶诚恐道:“老奴说差了。”
邬宁双臂抱怀,在殿中踱步片刻,轻叹了口气:“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看来这桩婚事我舅舅没少费心思,还真给燕菀找了个好夫婿。”
“那陛下打意如何处置?”
“自然要成全了他。吩咐下去,流放的路上多多照拂二人,莫让他们吃太多苦,另外……”邬宁稍作犹豫道:“苏家那边若查不出什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老奴明白。”
老太监抖了抖拂尘,朝殿外走去,迎面碰上郑韫,神情不由一变。
不足两日的功夫,郑韫的身世已经传遍了宫中。
老太监从前侍奉过先帝,深知当年的内情,却怎么也没想到那被抄家灭族的昌平伯爵府里还有个小少爷,他凭着郑韫的年岁暗暗推断了一番,倒是勉强能琢磨出这当中的来龙去脉。
顾伯爷年过半百才有的这么一个幺儿,按京城的说法,是送子娘娘走了神,属于偷来的福气,因此从摸出喜脉到孩子能开口道出自己姓名这期间,万不可叫外人知晓他的存在,以免送子娘娘将他领回去。
而不等这小少爷开口,顾家就遭了大难,顾伯爷为保全幺儿,只好把他托付出去。
燕知鸾与顾明结亲的早,已然算上半个顾家人,必定知晓此事,入宫为妃后便设法将他也带进了宫,自此,始终养育在身侧。
见着郑韫,老太监不免略感唏嘘。
若非当年那件事,他如今该是伯爵府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或成家立业,或考取功名,怎么不必现在这副样子好?
“郑大人。”
“嗯。”
郑韫朝老太监微微颔首,快步走入殿内。
邬宁翻看着奏折,没有抬头,却知道是他:“事情都办妥了?老太太怎样?”
郑韫淡淡道:“燕老夫人于今日凌晨自戕于狱中。”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郑韫站在原地不动:“陛下没什么话要和臣说吗?”
邬宁合起奏折,这才看向他:“该朕问你才对吧?你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臣此生绝不会背叛陛下。”
“这话朕听得多了,都腻味了。”邬宁用力抿了下嘴,又摸了摸眼皮:“你倒是说说,朕该叫你郑韫,还是顾黎生?”
郑韫长睫低垂,敛去眸中深不见底的晦色:“顾黎生早就死了。”
“朕不是故意要戳你痛处,实在好奇,看我舅舅那样子,分明知道顾黎生的存在,这么些年他为何从未怀疑过你?”
“……抄家当日,他是亲眼见到顾黎生死在他面前。”
邬宁想了想道:“那么,是有个叫郑韫的孩子,替顾黎生抵了命?”
“没错。”郑韫的声音低而沉重:“太后娘娘察觉到顾家将要大祸临头,命人从乡里寻来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替死鬼。”
“怪不得。”邬宁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可心里头真是无语极了,若非邬宁是燕知鸾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邬宁都想骂她两句,若她对顾明情深义重,不惜偷天换日救下了顾黎生,又何必再把顾黎生拖进这一潭浑水。
说白了,燕知鸾不过是憎恶身不由己的滋味。
邬承敢违背她的意愿,逼迫她入宫为妃,她就敢把邬承连同这晋朝的天下都变成自己闲时解闷的玩意儿。
邬宁很庆幸她母后掌权那几年还有点母爱,不然,她父皇眼睛一闭,这世道八成就要乱套了。
“陛下。”
“好啦好啦。”邬宁不想再听当年那些恩恩怨怨,揉揉眼睛道:“我这眼皮怎么一个劲跳啊,慕徐行有消息了吗?”
郑韫抬眸,又恢复以往的模样:“暂时没有,铃兰城周遭流窜的叛军极为残忍狡诈,臣怕打草惊蛇,只能命探子暗中查找。”
邬宁扯了一小片笺纸,用舌尖浸湿,仔仔细细的贴在眼皮正中心:“你考虑的很周全,他们又不傻,肯定会躲好的,只是……平叛要尽快,不能耽搁了百姓秋收,那日玉川的援军是谁领兵来着?”
“冯罗,荣太妃的外甥。”
“哦,我知道他,听说你在皇陵那会,他对你很照顾。”
郑韫看着邬宁,手指不自觉合拢握紧:“陛下从何得知?”
邬宁确定纸片不会掉下来,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郑韫跟前,垫着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仅知道他对你很照顾,还知道你想要给他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得,你欠下的这个人情,我便帮你还了,如何?”
“……多谢陛下,冯罗行事稳重,有勇有谋,必不会辜负陛下信重。”
“我不怕任何人辜负我,除了你。”邬宁说着,慢悠悠绕到他身后,指尖轻轻抵住他的脊背:“由古至今从来是父债子偿,我父皇母后欠了你的,按理也该我来还,可郑韫,我这皇位还没做热乎呢,我还舍不得死。”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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