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似乎有什么她渴求了许久的东西从她掌心中流淌而过。
待芍药离开后,荷露与御前的宫人一同候在营帐外。她与他们皆如深宫草木,戏台陪衬,世间匆匆过客,寂寞而平静,始终无人愿意倾听那死水微澜之下波澜壮阔的故事。
“豁——”
禁军撩开帐帘,弄出老大的动静,邬宁从他臂弯下走出来,脚步一滞,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有点惊叹地说:“哇,你怎么这么高啊。”
那禁军顿时面露局促,山一样的高男人无端端显得畏缩:“卑职,卑职……”卑职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明白。
而邬宁并不计较禁军的失礼,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爱民如子、宽宏仁慈的帝王。
坐上步辇,邬宁轻声吩咐一旁的内侍:“去云归楼。”
自打慕徐行从德旺县归来后,与少府监和工部来往颇为密切,更常在藏书阁和从前燕柏私下接见朝臣的晚清轩走动,尚宫局的侍官们渐渐察觉到他不同寻常侍君,无不变着法的巴结奉承,将那些在别处难得一见的名贵花草摆满了他的院子。
可惜云归楼的宫人不擅布置,总乱糟糟的堆在一处,一眼望过去热闹又庸俗,实在糟践了得来不易的花种。
邬宁摇摇头,不再多看,快步走进殿内。
她来得巧,慕徐行正用晚膳:“陛下。”
“你坐嘛,别折腾了。”邬宁说完,在慕徐行对面落座,随手拈了枚半清半红的冬枣来吃:“我听闻季思礼又给你找麻烦了?”
慕徐行递给她一个小碟子,用于接冬枣的果核:“只是意见不合。”
“为着什么事?”
“无关紧要的事。”
邬宁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慕徐行生气了,把冬枣丢到嘴巴里,一边咬的咯嘣咯嘣响,一边义愤填膺地说:“这个季思礼,真讨厌,老是因为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掰扯来掰扯去,若非看在他还有点用处,我早就——”
邬宁嘴里含着碎枣,两腮鼓鼓囊囊,说话也含混不清,这样假模假样的挥着小拳头,不管慕徐行怎么看都是可爱的。
他忍不住笑了,可心底仍旧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你笑啦,那就是不生气了吧。”邬宁手肘撑着案几,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动着:“你就不该跟那个不知变通,死板板的倔驴的生气,犯不上。”
邬宁嘴上训斥季思礼,却难以掩饰维护之意,好像季思礼天生性子坏,她理所应当的要迁就。
这便是慕徐行厌恶季思礼的根源,哪怕季思礼是个难得能办实事的人,邬宁也从未宠幸过他。
“我没生气。”
“可我瞧你脸色怎么不太好呢?”
“这阵子总做些稀奇古怪的梦,睡不安稳。”
邬宁挺爱吃脆脆甜甜的冬枣,又抓了两颗在手里:“那倒是叫陈太医开几服药呀。”
情意能伪装一时,却不能伪装一世。
慕徐行宁可自己糊涂一点,偏他如今没那么容易被哄骗。只得低下头,咳了两声:“是药三分毒。”
“也对。”几颗冬枣让邬宁吃了个半饱,没什么胃口再用晚膳,便站起身道:“我先去沐浴,方才去了趟演武场,弄一身灰。”
邬宁沐浴总要很多人在旁边伺候,以荷露如今的地位倒是不必上前,只将丹琴叫到院里,嘱咐她花草摆放的讲究。
丹琴一头雾水:“这样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荷露温柔的笑笑:“未曾犯忌讳,只是陛下不喜,你千万别以为陛下不在意这些枝梢末节,她可是在先帝肩上长大的,什么精妙绝伦的事物没瞧过,是不是糊弄一眼便知。”
丹琴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是我疏忽了,还是荷露姐姐心思细。”
“怎么不见徐山?”
“他呀。”丹琴一嘟嘴,说:“这几日正与常君闹别扭呢,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晓得。”
荷露了然,不再多言:“回头把这些花摆到后面去,前边只留几盆木槿和千日红就好了。”
“欸!我这就去招呼丹画他们。”
荷露看她精神抖擞,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不由弯起嘴角。一转身,见慕徐行站在殿门外,忙施礼道:“常君。”
慕徐行道:“陛下今日为何去演武场?”
这并非要刻意隐瞒的秘密,荷露自然如实回答。
慕徐行听后沉默了一会:“看样子征伐北漠是势在必行了。”
“经此一役换得能故乡长久安宁,常君该高兴才是啊。”
“我只觉得,这或许不是唯一的途径。”他轻叹了口气,抬眸问荷露:“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二十有二。”
“可有考虑过终身大事?”
“这,还不急……”荷露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的,竟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况且成婚生子,碌碌一生,想来也无趣。”
慕徐行笑了笑:“你应当是不甘于此,方才见你和丹琴说话,我还想你真该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去。”
“这世上哪有女子做先生?”
“从前也没有女子做皇帝。”慕徐行看向净室那扇窗:“事在人为,她这不是做得很好。”
荷露心口热的发颤,却还是故意说反话,像盼着慕徐行能完全说服她:“陛下乃九五之尊,岂是寻常女子可与之相比的。”
然而慕徐行无意与她争辩,只轻声说:“你见识的多了,才不甘于成婚生子,碌碌一生,可寻常女子兴许至死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不甘,除了婚姻嫁娶,延绵后嗣,她们别无出路。”
“……”
待邬宁沐浴完毕,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搂住坐在塌上翻看账册的慕徐行,使劲的晃了晃,撒娇说:“你这一天到晚的怎么比我还忙呀。”
慕徐行将账册向外一推,由着邬宁压到自己腿上:“自然是为了陛下得偿所愿。”
邬宁分明素着脸,穿着单薄寡淡的寝衣,如瀑般的青丝也随意披散,可那细长的,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却尽显妩媚之色。
慕徐行的手指紧挨着她的衣带,身体滚烫,心里反倒一刻比一刻冷。
“陛下爱我吗?”
“你都问多少次了。”
邬宁抓着他的衣袖,摩挲着他的手腕,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全是不经心的甜言蜜语。
“爱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你说呢?”
邬宁反问,可并不给他回答的机会。
那是一个充斥着欲.望的吻。
慕徐行攥紧邬宁的衣带,慢慢的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久违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小长假要出去玩啊宝子们!哈哈哈哈我下一章大概要周末更新(跪了跪了),不过下一章差不多就到撕破脸的剧情了!
第85章
荷露所言不错,邬宁在先帝肩上长大,见过世间最精妙绝伦的事物,她被滔天的权势与富贵养育出高于常人的审美,不过,她如今很少将心思放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慕徐行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前并非如此。
从前,是慕迟刚入宫的那个秋冬,邬宁每每赏赐,都是亲自挑选,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瓷书画皆依照她的讲究摆放在云归楼内,那些名贵繁复的布料也皆依照她的喜好裁剪成裳。
慕迟就像是她最宝贝的布娃娃,她热衷于照顾他,保护他,从早到晚和他腻在一起,毫无意义的消磨时间,以及……那一声声充满爱意的“小迟”。
“慕徐行。”身下响起一声连名带姓的轻呼:“我困死啦。”
慕徐行紧抿着唇,克制住自己尚未完全纾解的情.欲,缓缓离开她的身体。想到她绝不会这样对待慕迟,心里就仿佛被灼烧了一个洞,难以言喻的空虚:“睡吧。”
“要你抱我睡。”她肆无忌惮的撒娇,很亲昵,又给慕徐行一种她深深的爱着他,眷恋着他的错觉。
“嗯。”慕徐行抱紧邬宁,不愿胡思乱想了,胸口堵得慌,透不过气,这感觉实在难受。
邬宁窝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寝殿的烛灯没有熄灭,慕徐行垂眸,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她,她睡着的样子称得上乖巧,像襁褓里的婴儿。即便早知道她不是自己心目当中那般良善的帝王,早知道她城府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可看着这样的她,慕徐行也仍旧不忍苛责。
不怪她,怎么能怪她,她所处的环境,她自幼的经历,若换做寻常人,恐怕要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慕徐行闭上眼睛,落寞又疲惫,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早完成使命。
他离开,慕迟自然会回来,他不必再这般烦闷,邬宁也可以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相守一生,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抱紧邬宁,他在融融暖意中不知不觉的睡去,却很诡异的梦到了陈莺儿。
“公子……”陈莺儿红着眼睛唤他:“这些年,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倾尽全力帮你,我的心意,你早就明了,纵使你的心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当真要这般绝情吗?”
“我不止一次同你说过,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陈莺儿潸然泪下,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公子嫌我碍眼,那我走就是了!”
慕徐行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转身行至廊阁,华灯初上的霖京城随之引入眼帘。
哪怕外头战火纷飞,这寸土寸金的霖京城也还是那么热闹繁华。
“欸……”
“谁!”
慕徐行偏过头,警惕的盯着屏风。他此番入京是要见一位朝中大臣,为掩人耳目特地选在青楼相会,陈莺儿不知内情,误以为他来青楼寻欢作乐,才有了方才那一出闹剧。
慕徐行不解释,一则怕陈莺儿走漏风声,二则他的确不喜陈莺儿,何况他早晚要回原本的世界。
眼下雅间外的廊阁凭空冒出一个人,让慕徐行不禁悬起一颗心,万一此人听到他与朝中大臣商议的那些事……
屏风后的女子似乎笑了一声,紧接着探出头来,她发丝凌,面颊酡红,眼中含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整个人东倒西歪,显而易见是喝醉了酒。
慕徐行语塞一瞬,轻声问:“你从哪跑出来的?”
女子指了指庭院里的歪脖子槐树,娇声娇气地回答:“爬上来的呀。”而后眯着眼睛,用食指抵住红唇:“嘘……不要声张,有坏人要抓我。”
是沦落青楼的姑娘吗。
慕徐行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倒是比所谓的花魁还要美艳许多。明知不该节外生枝,慕徐行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坏人为什么抓你?”
“因为,因为……”她颠三倒四,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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