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葭
宋大贵:“咱今个不开会了哈,给大家工分照算,人都先别走,等会儿叫你们有福给你们说点事。”
一说工分照算,就没人走了,大家都还等着。
有人就问:“啥事啊,还得等着队长来,支书你说了不行?”
宋大贵摆摆手:“叫你等着就等着,一会儿男人们也过来。”
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是大事了。
在会议室又消磨了快一个小时,田有福回来了。
下午时分又下起了小雪,田有福肩膀上都湿了一片,头上的狗皮帽子也是落了一层雪粒子。
田有福脸色不算好看,叫人都站起来:“叫孩子们出去喊喊,一家来一个就行。”
王樱也也不明所以,站在人群后面。
等到人到齐,会议室里吵吵闹闹的一大片。
“叫咱来干啥啊?这都快站不下了!”
“说啥啊,赶紧说完我回去起炕,冻死了快。”
“这都下雪了还有啥大事啊?”
……
田有福把人喊安静,接着宋大贵身后跟着几个民兵,把两个人送了进来。
进来的两个人都是女的,看着像是母女,年纪大的那个瞧着有个快四十了,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整个人却瘦的只有一把骨头,头发像是湿了之后又冻上,头发和眉毛上面都已经结了白色的霜。这种天气,她穿的还是单衣,整个人冻的都不会哆嗦了,往那儿一站就看着要倒下。
之所以没有倒下,是因为她旁边站着另一个小姑娘,这女孩瞅着只有十三四岁,也是瘦,不过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身上也比母亲穿的厚点。她紧紧扶着母亲,两个人站在门口处。
徐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挤到王樱身边,他悄悄在底下抓着王樱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准备听田有福说什么。
田有福清了清嗓子,先是念了一大段套话,然后就说起这两个人。
“程淑芬,原京剧院员工……”
王樱听完,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年纪大的那个是唱戏的,因为烧戏服跟人起了冲突,就被打成坏分子送出了京。到这个地方来下放。
小的那个也不是她的女儿,严格算应该是她的徒弟,非要跟着来,所以就两个凑一块送到第七大队了。
这还是大队上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之前也就是听说有下放的,不过一般都是往西北或者农场送,送到自家公社的很多也都分去其他大队,所以这次还是田有福第一次接收改造分子。
田有福念念叨叨一大串,然后总结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改造分子也得给找个地方安置,还得划出来个道道。
首先就是人住哪儿,其实很多人说这时候下放就是进牛棚,其实不算准确,牛对大队可是金贵的很,大队的牛都是拨了人专门照顾,冬天大雪,田有福还特地让人给牛搭了结实的马厩,生怕牛出点问题。
这些改造分子要是跟牛住一起,别说田有福了,哪怕社员们都会不乐意。万一这些坏分子把牛弄死了算谁的?
所以田有福这会儿最愁的就是把人安置在哪儿。
这安置的地方不能离大家距离太近,省的把社员们带坏,又不能把人安置的太远,不然巡逻巡不到。
田有福提议:“给安置到靠后山那块,以前那谁家的房子不是快倒了?给修修叫人住进去。回头大队给拨一点口粮,到明年春天挑粪。”
虽说对改造分子不让太好,不然就失去了让他们下乡的意义。但田有福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分来的可是两个女的!
有一个还小呢,这要是给人安排的太差,这个冬天怕是这俩人都过不去。
李春娟第一个带头不满意:“凭啥给她们分口粮?那是咱们大队的口粮,她们又没有工分,给她分了不就是我们亏了?”
田有福僵硬着脸色:“那你说怎么办?”
李春娟不假思索:“别的大队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别的大队都是给人直接找个破房子,苞谷杆搭个顶,旁的就一概不管。轮到开大会时候就把人拉出去批,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口粮。
田有福铁青着脸色:“那就举手表决吧。”
这种事情上他不能专权做主,因为公社交代了下来的人是要参与到群众的生活里。
不过好在跟李春娟这样的人不多,除了一小部分举手说反对以外,其他人大多都默认了田有福的做法。
田有福也长舒一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再来选一下人,咱们大队上得出个人促进一下改造分子的进步。”
说白了就是找个人盯着。
田有福不找男的:“这个活得女同志来,咱们有意愿的举个手。”
底下鸦雀无声。
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都快站不住,程淑芬眼神中满是祈求,紧紧搂着旁边的女孩。
田有福:“那要是没人愿意,咱们就抽签……”
李春娟眼珠子一转,嚷嚷道:“她们俩这种坏分子,就得找觉悟高的管着。我提议找个成分好的。”
田有福连着被打岔两次,口气也不是很好:“那你说谁成分好?”
李春娟不出所料:“叫王樱管!”
“她可是烈士子女,觉悟肯定高,叫她管着这两个坏分子,肯定能带动她们改邪归正。”
李春娟头一次用改邪归正这个成语,得意的不得了。
“你们说对不对?再说了,咱们大队谁家口粮短缺都不能短王樱的,凭啥她不管?”
李春娟这胡搅蛮缠的样,着实叫人看不上。
但群众里也确实有人眼红王樱和徐霜,跟着帮腔:“就是啊,王樱家条件是咱们大队数一数二的,他们家还只有她跟徐霜俩人,她管是应该的。”
王樱还没说什么,徐霜就上前一步:“人我们可以管,不过话要说清楚,什么叫应该?如果条件好点就应该吃亏,那大家都别干活了,往后就是谁越穷分的越多好了。队长,你说是不是?”
田有福也被李春娟给弄烦了,但徐霜突然站出来说话还是吓了他一跳。
要知道以前徐霜虽然沉默寡言,可碰上谁也没说过重话。
徐霜的话一出,就没人吭声了。
是啊,如果说王樱条件好就应该管,那以后大家还干不干活?都往后躲着越穷越好?
李春娟还要再说什么,田有福已经不想听了:“你是队长我是队长?要不你来干?”
李春娟前面蹦跶的厉害,这会儿看田有福动怒,却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田有福也寻思不能让人吃亏,就试探着问道:“这个活也算工分,一天四个工分。”
四个工分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抵得上一个好劳力小半天的工。
“就是关照一下人,最起码这个冬天别出事。”
田有福虽然没接过改造分子,但是也听隔壁大队长说起过。这些下来的人有的是有海外关系,有的是什么教书的,心高气傲的上岁数的也不少。撑不住的也有,下来没两年人就没了。
田有福看这两个又是干巴瘦的女的,心里就打突。
王樱做医生的,饶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但还是忍不住怜悯。
“可以。”
她答应了,旁边还有人不乐意,早说有四个工分啊,她们指定也能同意。
不就是照顾着别死了就成吗?每天去转悠转悠看看就是了。
李春娟也有点后悔了,本来想着是叫王樱吃个哑巴亏,她家不是粮食多吗?再加两张嘴,看她怎么每天大鱼大肉胡吃海塞。
结果田有福说补工分,李春娟就像是丢了钱一样觉得亏。
但这时候再说也没用了,王樱都答应了。
王樱看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好,就让民兵先把人送到她们的落脚地。
她则是回家拿东西,把常见的药材什么都稍微带一些,又拿了一壶热水和一点黄酒。
徐霜要跟着,王樱不让他跟:“你去不合适。”
她是要好好看看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徐霜去戳着算怎么回事。
王樱交待他:“你做点疙瘩汤,稀一点的,一会儿我回来拿。”
王樱带着东西赶到地方,民兵领头的还是老熟人,田大树把人送到地方也没走,等着王樱过来。
看到王樱带了一堆东西,田大树偷摸把王樱拽到一边:“这都是坏分子,你干啥这么细致。可不好叫别人看见,免得你自己也说不清。”
王樱:“她们刚来,我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毛病。她们下来改造,也得身体好了才能改造成功你说是不是?”
田大树挠挠头:“行吧,反正你多注意。尤其你大伯母。”
王樱再次谢过田大树:“回头我叫徐霜给你送点喜糖,上回你不在大队,也没给你送到。”
田大树上次帮她跟李春娟撕扯的事她还记得呢,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田大树把其他两个民兵叫上准备走:“成了,我们就先走了。”
王樱把人都给送走,这才回过头来环顾四周。
这个破房子是大队上的五保户留下来的房子,没人气的房子搁了几年就破败的不像样,两间房子,屋顶塌了一半。剩下的这一半也是潮乎乎的。
屋里面没有家具,只有一个炕头。大门上也没有锁头。
程淑芬抖抖索索的看着王樱,张口就是沙哑的嗓子:“谢谢你啊姑娘。”
王樱吃了一惊:“你嗓子怎么了?”
不是说是唱戏的?
程淑芬苦笑:“嗓子已经倒了,一路上干着过来的,之前还叫烟给熏了。”
王樱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就开始给两人检查,这种事再问细有什么意义呢?徒然揭人伤疤而已。
小的那个十三四岁,眼睛亮的像猫,对生人很警惕的样子,王樱去拉她的手,还被她猛地缩回去。
程淑芬赶忙解释:“她被吓坏了,平时不是这样的。”
王樱摆摆手:“不说这个,你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有外伤?”
程淑芬说自己没有,倒是小玉腿上应该是有点磕到了。
王樱把小姑娘的裤脚弄上去,看了一眼就皱眉:“磕流血了,又没及时处理。把火升起来先烤一烤,血液流动开再消毒。”
王樱给两个人都把了脉,发现就是冻的厉害,别的毛病倒是没多大。
当即给两个人一人灌了一碗热水,又各自加了一点黄酒,让对方尽快身体热起来。
在屋里找到一个破了一半的盆,王樱回家抱了点炭给弄了个炭盆。
都准备好以后,王樱左看右看,旁边那间的房顶实在是破的可以,屋里的热气都聚拢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