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十九夜
婉绣并不生气, 她默然的笑了起来, 脚下缓缓的走近过去, 而后展臂将人抱住,“总算回来了。”
温香软玉本是好事, 只是怀里人身形瘦挑, 淡淡花香被药汁化了一半。舟车劳顿回来的康熙瞬时软了肩头,说不出什么心绪,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明明进来之前, 他心里是欢喜的。
康熙将人拢在怀里,初时像是怕弄疼人般十分的轻。可真抱住了,又觉得太空了, 若不紧一下反倒像是梦里一般。
梦里再好, 那都是假的。
康熙的臂膀紧了紧, 他低着头在那细颈上轻嗅着,确实有着一股药汁的味道。这且不说,怀里的人因着在自己屋子里,只套了宽松的长衣, 竟像是空的一般。那巴掌长的腰肢细如河柳, 细柔的靠在怀里。
狭长的眸子划着条银线,很快湮没在眼角处。
婉绣看到康熙悄不声的回了宫中,虽然人憔悴了些,但站在她面前就是最大的鼓舞。哪怕是嫌弃的话, 却都让她心头大定, 抱着人就开始昏沉起来。
她本来就不爱看戏, 吃了药之后又困盹乏力,心事落了一半后便去了周公处。
康熙本来还觉得自己像是抱竹竿似的,心里升起了一点怜惜的心思,难得的想要温言两句不想怀里人身子渐渐重了起来,呼吸绵长的早就不清醒了。
可真是……
康熙哭笑不得,心里偏又沉甸甸的,还有些发堵。
“来人。”
在门外守着的知春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才刚站了会儿却听里头传唤。她抬头正好和对面的总管梁九功对了一眼,只是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其笑着推门进去了。
皇上回宫的消息被胤礽堵着,莫说永和宫,就是皇太后也惊了一场。
只是前朝政事女子知之不详,只要看到康熙回来是健健康康的,六宫都是欢喜异常。一时间,脂粉新装的不在少数。
但在慈仁宫坐过之后,康熙却径直的往永和宫去了。
别人什么心思可以想象,知春等人自然是欣喜万分,想着有皇上在,主子应该就能高兴起来!按理说,两人见了面不说小别恩爱,但巴山夜雨也该是有的。
毕竟她家主子得宠,前例就在这。
知春心头有些发慌,若是以前她还不觉得什么,可如今主子心绪不宁的,又有了心病……
“杵着做什么?”
尖细的嗓子提了起来,是梁九功, “德妃娘娘歇下了,还不进去伺候?”
歇了?
知春顿时心定,哪怕梁九功的脸色不佳,她也忍不住的笑了上前,“好,这就去。”
冬日里冷的很,婉绣几乎没有动弹过,说的伺候不过是叫人去帮着换一身中衣,让她能安心入睡罢了。
康熙坐在堂前啄了口茶,姿态随意的往椅后靠去,是难得的闲情松缓。
“太子如今还在毓庆宫里批奏,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他说的?”
“是奴才妄言,瞧太子日理万机……奴才该死。”
梁九功话说了一半,迎着康熙面若笑意的神色,当下就跪了下来。
康熙跟前的心腹奴才里,梁九功算是一个。只不过他常年行走在外,宫人里见得少,这次也是因着才刚回来而跟着罢了。
能跟在身边多年的人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多年下来,有些好就会过了。
这一点,守在宫里的刘进忠就做的很好。
康熙嘴角勾笑,“既然太子日理万机,那就让他好生忙着,明日再说。”
“皇上说的是。”
“退下吧。”
梁九功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他眼下是柔软的月色桃枝地毯,纵是光脚踩着也是极舒服的。
那是从海外夷人的手里进贡得来的,因着质地极好,且样式有些异域风情,当时便收在了乾清宫的库房里。他当时正巧在旁,自然是记得的。
梁九功眯着眼睛,都能看清这地毯已经被踩了不少日子。乾清宫的库房不是谁都能动的,而这永和宫的底子也比他想的要深。
啧,难办了些。
但不论如何,这晚就这么看似平静的过去了。
婉绣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但脑子却是无比的清醒。她看着身侧平躺沉睡的康熙,人还有些怔愣。
真回来了?
婉绣恍然,手掌撑着床榻小心的反侧过身,静静地端看着。
屋里的烛火早已湮灭,借着这朦胧天色的微光,她只看到康熙的小半张脸。柔和眉头下是禁闭的眼,笔挺鼻梁和着光色划开一条线来,余下浓墨一片。
看的久了,眼睛也就适应了这份黑色。
鼻下的八字胡也格外的清晰起来,趁着他菱角分明的脸颊,更显得几分锐利。
婉绣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像是发愣,又像是看他。
沉重的呼吸在空气里呵出,康熙闭眸启唇,“怎么不睡了?”
“爷也没睡。”
康熙睁眼,入目一张唇角微勾的面容。她笑意缱绻,透着份昨日没有的舒心和欢喜,不由地出声呵笑,“你这样看着爷,可不好睡。”
婉绣莞尔,伸手来在康熙的嘴角处,用指尖在小胡子上摩挲着,“想好好的看着你。”
她的力道极轻,轻的叫人察觉不出动静来。
但比不上言语上的亲。
康熙不由定眼的看着她,一如她,似乎彼此都有许久没有好好看过了,“朕出去不到一年,你倒把白发都折腾出来了。”
婉绣赧然,抚着她一头青丝,“很多么?”
“不多,只是卿卿甚美。”康熙说着也侧过了身,他能在微光中看到那一根白发。
只觉得刺目。
他宠着她,一是情分,二是年轻。她几乎给了他年轻的感情,又给了食色的方便,常常会忽略了她其实也不年轻了。
也忘了她吃醋起来,甚至都不爱闹了。
康熙想着,手上一暖。
“那我现在呢?”
“也好看。”
康熙轻笑,将手回握着,“日后若是烦心,也可与我说一声。”
婉绣一惊,不等反应便觉着手心被掐了一下,“和你说?”
“和我说。”
前一句还当是幻觉,后一句却不能忽略了。
婉绣听着他的自称,哪怕觉得实现承诺的可能不高,心里却仍旧是高兴的。至少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有她,这个念头也是为她的。
对一个心里隐有彷徨的人而言,那是莫大的惊喜。
康熙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常常过来,婉绣多是笑着当听众,该听的不该听的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等听完了,康熙总会留下来,或是陪着坐一坐,但她都只是说些闲杂,从不报忧。
后宫女人本来就是伺候皇上的,没道理还反过来的。
但人非草木。
两人难得闲情的窝在一处,渐渐地婉绣靠在了康熙的怀里,嘴边呢喃说着些许。不提前事,不提旁人,就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是如此,两人却觉得从未有过的亲近,比年轻时更有说不清的欢喜。
直至天色微亮,门处这才叫起。
守夜的奴才早就听闻了里面的动静,但都不敢扰了。只是里头始终不叫人,总是要人出面开口不是?
“进。”
刘进忠夜里的时候就来了,他看着知夏熬红的眼,摆了摆手。
皇上回京,再加上年节的繁忙,康熙踏出了永和宫后又是两日后才见。
婉绣在乾清宫的门口看到了博启和胤祉,她眼角扫了眼后和胤祉见礼,“三阿哥看着精壮了不少。”
两人是跪着的,胤祉抬眼,“多亏了佐领照顾。”
佐领大人的头低了低。
他这个佐领大人任职后就带着皇三爷跑了,回京后就被众人调侃了不少。但他打心眼里不觉得什么,直到皇三爷当着面和他额云说……
咳。
因着玛法仙逝,府里冷冷清清的,玛莎见了他也不亲近。额云这里再一嘴,他这个年!
博启微微抬脸,只见她额云对皇三爷笑道,“那他还不算那么没用。”
“……”
“皇上召见,本宫就先进去了。”
“德母妃慢走。”
“好。”
婉绣欣然点头,她似乎对胤祉极为关心,说着就转身。
顾文星把门打开,请着她进去。
博启巴巴的看着身影被宫门吞没,他想着皇上会说什么?额云可会帮他说好话?他心里一团乱的,腿弯也一阵发麻。
他不由搓了下大腿。
“很紧张?”胤祉挺背跪着,直视前方。
“奴才惭愧。”
“德母妃进去了,必然会为你说好话的。”
“……三爷这么觉得?”
那一声既欢喜又纠结,胤祉不由挑眉侧目,“你”
‘吱——’
“三爷,皇上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