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十九夜
顾文星捧着笔墨,康熙正好一抬手就捻笔而下。
那是她画的第三张日晷表。
婉绣只觉得惨不忍睹, 更有些同病相怜的模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今儿过来的意义是什么,总而言之人也见过了, 学术研讨会也都开始热闹了起来, 她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了。
好在这里早有准备, 放置了许多书画纸笔外,还有几副棋。其中有一套是玉质的象棋,观之便是入手莹润的好东西。
比她库房里那套镶嵌宝石的四不像好看多了。
婉绣看了眼馋,索性自己寻了一侧的矮几, 左右顾盼发觉这人才济济满堂红的地方竟没有趁手下棋的人, 她不由心头一动,想到某件一直被耽搁下来的事情。
不过眼下急不得,最后还是让身侧的知春上局对棋。
知春不是平常宫女,虽然手有生疏, 但底子仍在。至少婉绣这样的臭篓子对着, 竟也是旗鼓相当。乾清宫的几位女官也在, 婉绣怕腻烦,索性就嚷着玩输赢,庄家轮流坐的主意,一时之间并不比外头人安静几分,甚至还有几分硝烟好战的味道。
直到白晋进来的时候,便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息所惊住。
白晋进来是因为康熙分身无术,让他进来给德妃请安而已。他和佐罗是有着特别经历的好友,彼此之间也很有默契,曾经在船只上摇曳望月的无数黑夜里,两人便时常坐在一处。一开始彼此都十分客气,后来交谈甚欢有了私交之后,便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佐罗知道他对前人们的敬仰,对祖国的崇敬,对东方大国的好奇还有学术的热好。而他也知道,佐罗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其有一位眼界独到的姐姐。
这位姐姐不拘于府院,众览杂学还精通海外,这让佐罗耳濡目染有了根本的印象和感官。
说句让大清皇帝不高兴的话,皇三爷虽叫人惊艳,学识渊博,交际能力是肉眼可见的前进和成长。但在法国混的风生水起的,却是隐在身后佐罗,还有他身侧跟随的一众人马。
虽非完全一致,但从某些方面而言,白晋觉得佐罗和自己处境相同。只是他有个好的姐姐,可以近天子便万事。
“德妃娘娘如意。”
婉绣收回旁观的视线,她放下手心里的坚果,这是知春赢了棋局的凭证,“你怎么进来了?”
想到其专注敬仰的模样,婉绣心里就有真莫名。
“皇上怕您无聊,让我来陪着说话。”
说话?
婉绣莞尔,张嘴吐出一口标准略有些生涩的法语,“也好,我也有些事情好奇。”
场上听得懂的人就他二人,知春等人都噤了声,暗自拿了一副普通的象棋出来。
白晋略有些诧异,“娘娘请问。”
“咱们大清和法国有什么不同?”
“娘娘指的什么?”
婉绣莞尔,“本宫没去过,又怎么知道?”
“佐罗曾有提及,每日里都会做好日记,说要为娘娘……”
白晋摸不出婉绣的意思,只是学着用和上位者闲谈的口气叙谈。更何况婉绣并不是脾气急躁的人,她也没有那些利益纠结,不论白晋说什么她都笑着收听,偶尔应上两句,也让她有了别开生面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交谈了。
曾经她也是在额吉膝下撒娇的小姑娘,每日里闹着要出门子,拉着喜塔腊氏在教堂里打转,和那些夷人朋友们谈天说地,将她只存活在脑海里单调贫乏的字幻化成新鲜活跃的事实。只是人向来贪心,总会想着一些自己不能做的事。
白晋和她原来认识的人又有不同,有着专业刻苦的知识底蕴,言谈舒畅的让她流连忘返。
直到对上了康熙的目光,她还意犹未尽的感叹,“今日真是不虚此行。”
“朕还想着回头要被你念耳朵,万幸万幸!”康熙摇头喟叹,满是唏嘘幸运。
可那张脸上的戏谑丝毫不加遮掩,婉绣看着身后低头的奴才们,手指在袖口下勾了勾,将那只带茧的手缠上,并在手心上轻挠,“谢谢爷的好意。”
“哼。”
康熙轻笑,对婉绣的软语感谢很是受用,只是该说的话还是不能客气,“朕说了那些多你听不进去,偏就喜欢那些偏科学杂的东西。”
“爷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这会儿嫌弃。”
“朕不是嫌弃,是庆幸。”康熙仗着身量高挑,斜眼睨了过来,“这些个的孩子虽然各有长短,但好在紧要的地方没学你。”
孩子左不过就是肖父母,不像娘就像爹。
康熙好整以暇的等着婉绣发怒,一侧的手默然的背在身后,却不像腰上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她这一下力道不轻,又有细长的护甲戳了过去,他顿时变了脸色,喉咙里哼了一声。
世上能给他脸色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更不要说还动手的了。
康熙沉了眼角,却见婉绣没有半点虚色,更是一脸冷笑,“宫里的事情虽说是比不上皇上国事繁重,但细碎杂事积着也不小。我的本事不大,只能勤能补拙多花些心思。皇上出行的那日,恕不能远送。”
“你”
“奴才先告辞了。”
婉绣俯身,不容他言语就离去了。
康熙瞧着她身影匆匆,不带丝毫情绪,面色更沉了下来。
乌雅氏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在这一点上也从未越线。这一回回京,乌雅氏两父子都就在了前线未归,也无功赏论,但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见有半点意见,他索性想着压一压才好。
只是葛尔丹负伤在身,实在是大好机会不容错过!临走前念着她有过心病的时候,在宫里难免乱想才担待几分。可惜好心败坏事,反倒提醒了人。
白晋这厮……
“皇上,娘娘这……”梁九功站在身后轻声问道,“可要奴才吩咐人去送一送?”
“不用。”
康熙低头,他看着手心一道宽长刀痕,忽的扭头看向身后正张望前方的梁九功。
第166章 设公主幕府
婉绣没想到回到永和宫会见到梁九功, 还是那副模样。
他一个人赶着先到,满头大汗,模样很是狼狈的站在宫门前。这且不说, 让人讶异的还是他那一顶特有的帽子不见踪影, 身后连个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见了。
瞧那模样, 分明自己违了宫规自个儿跑过来的。
“奴才见过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吉祥。”
康熙跟前的奴才众多, 若说让她不喜欢的那个, 在梁九功这个名字前刘进忠一流可算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再加上她刚才和主子翻了脸,这奴才追着上来只会让她愈发心烦。婉绣只当是没有瞧见,下了撵径直的往里头走去。
梁九功在外臣面前都是春风如意的人, 受宫妃冷脸却没有半点恼色,反而巴巴的跟了上来的杵在门外,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婉绣心里顿时觉得不好了, “刘嬷嬷, 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摸不明白, 奴才就更不晓得了。”
刘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偶尔才会跟着婉绣出门,平常里就在永和宫里和今岽一同盯着,但她消息灵通, 人情练达各种关系比谁都要熟络。而她性格多年不变, 知而不言,是不会像知春等人那样毫无掩饰。
从某一点而言,这对婉绣也有好处。
至少婉绣也习惯了自己思量,直到知春带来了消息。她虽然是再三肯定, 但“主子走了之后, 皇上就遣了梁总管过来, 说是往后日子就跟在永和宫。”
“什么?”
婉绣掐着指尖,她看向了同样震惊的刘嬷嬷,“嬷嬷可知道些什么?”
刘嬷嬷轻摇头,面上很快又如平常般毫无波澜,她语气微沉的带着几分欣然,“皇上心思缜密,凡事都有思有量,奴才愚钝,唯有望洋兴叹。”
说完,她顿了顿抬眼回看婉绣,“不如娘娘仔细回忆一番,今儿个还有什么事?或者前些日子也可。”
前些日子风平浪静的,虽有忙碌的时候,但整日而言是清闲得意的。尤其是这一回阿玛和博启都没有归来,乌雅府院鸦雀无声,朝中百官许也有人亲近,但比之前年却是差了一些。她身在宫中虽然也常收到请安的帖子和礼物,年尾总览的时候只要上点心思,一样能瞧出不同来。好在康熙对于后宫之事都持平得很好,没有过于的抬举了钮钴禄氏一流,自然也就少了一些流言蜚语。
像她这样,一开始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以色侍人,到后来的母凭子贵,根基终究是不稳的。家中阿玛和博启的官途也走得格外艰难,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眼里。或许在康熙看来,也是有许多或好或坏的考量,这些都不是旁人能够置喙。这些婉绣都记得,不怪康熙,也不觉得他会凉了将士的心。
可至亲在外搏命,这一年里胤祾也因着离得太远没有团圆,心里难免有些不快。偏偏今日康熙表露这么多的好意体贴,但都是临行前的恩赐和许多东西换来的,她一时气不过,又想到他愿意让她走到外臣眼前来,索性就顺势发了脾气。
或许有些恃宠而骄,但是结局不糟糕的情况下,反倒是她自己有些不大明白。
康熙三征葛尔丹的故事是他皇帝生涯里重彩浓墨的一笔,婉绣已经不记得细处,但这三征似乎没有如今的顺利。放着葛尔丹负伤败仗的大好局面回京潇洒度年,怕也只是做个样子,回宫做些安排罢了。
相信最多过一个月,康熙也该启程再出征了。
白晋说的不多,只是说了博启在法国里每日做的事情。他本是兵部人,这些年掌着不少的军火技术和权利,只等着战事平复下来即可加官进爵。但博启万里而至,显然不想只当个皇子跟班的意思。不知道是性格原因还是故意而为,白晋的话语描述让婉绣察觉到博启这些年来的长进,他避开胤祉的锋芒,暗中招揽人马技术,已经在自己的底下有了极大的优势。
更何况,博启亲笔的本子里还说了几处藏宝地。
若不是吃到了甜头,博启怕不会这样念念不忘,还特意在本子里做了记号。
婉绣为博启的这些而骄傲,却也担心他是否真的留在前线,还是被康熙派去的别地?还有就是,出去过的人心思肯定和以前是不同的。他是甘心就这样被四处调遣,还是另有筹谋?
更重要的是,康熙还把梁九功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
婉绣没想到一个把手伸到外朝的官宦,竟然把自己混成了这样的地步,她不由得冷笑着回过神来,“他来了也好。”
“娘娘是打算?”
“进了永和宫,那就是永和宫的人。只要皇上没有反悔,就容不得他半点脾气。”
梁九功在前朝的手伸得极远,胤礽和胤禛就曾针对的提过几次,虽然谈多浅显,却也足够让婉绣警惕和猜疑了。康熙这么体贴,把两面刀子送过来,要没人在背后折腾是不可能的。
就像康熙说得,几个儿女都像他。既然像他,那脾气就不是小的。不论是哪些人闹得事,也算是出了口气,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格格们呢?”
“格格们在慈仁宫里,说是今日演武场有比试,要晚些才能给您请安。”知夏在侧低着头回话。
婉绣落了一眼,发觉她身后站着的丫头高挑了不少,“这个丫头?”
“春冬。”
知夏回话,“这是奴才新挑的小宫女春冬,不是很机灵,但性子安静做事认真。”
这位春冬似乎年幼处境不好,长发发黄,人也是干瘦的模样。听知夏说她,懂事的请安过个脸也算不错,面上很是沉稳,就是底子差了些。
还有就是名字吃了亏。
不过这些都不是婉绣打算干预的,“那你就好好教着吧。至于梁总管,皇上想着什么就什么,可后宫里的规矩不能破,小庙难以容下大佛。”
“娘娘言重,奴才只是奴才,一切不过仰仗主子恩德。”
婉绣的话没有遮掩,梁九功站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到底是奴才,这些话传出去终究是站不住脚的。更何况,他现今已经被发落边疆了。
“后宫里的事情确实用不住你,不过你是皇上的人,本宫也着实不好打发了。”婉绣端着茶杯,她斟酌后道,“皇上也没有叫人传旨过来,证明事情另有回转。梁总管也莫要气恼,事情总会好的。”
“娘娘仁善,奴才定能借您吉言!”
“准备晚膳吧。”
孩子们说来都是不一定的,婉绣也不想整日里围着她们转悠,便自己把时间都安排了。大半天的光景,闲来无事秒了一张底画,借着微薄的暖阳垂下在院子里转悠着修剪了花枝。这个季节的花儿大多都是精心培养,等着春暖花开了才能盛放。
婉绣换了一身衣裳,将袖口和腰间都束了起来,站在暖房里清爽自在。
直到他他那氏三姐妹前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