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十九夜
康熙反手, 拉住她轻轻地往前走, 他不慌不忙恍似没有半分察觉般,“天色暗了,咱们早些落脚歇息,明日还要启程。”
婉绣心生窦疑, 只是脚下跟着走了两步, 她这才仔细看着康熙神情。
神色平常,目光更添一份温柔。
天子尊贵,哪一处不是危险?
“好。”
婉绣附和随行,思绪也随之散漫开, 不由得想到那年接近了胤禵的那个汉女。她人固然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真的忠贞烈士, 自然让人敬佩。可用言语来迷惑百姓,叫人起了谋逆之心者,也实在是肮脏。
就是不知道,今日遇到的人是前者,还是后者。
不过,婉绣手指隆起,抚着那双手背上的皮骨,忍不住唤了一声,“爷。”
康熙没有言语,只是摇扇回头,悠哉悠哉。
婉绣莞尔,指腹摩挲两下。
他们还需赶路。
纵是走了水路,也还有许久的路程要走。莫说婉绣,便是身强体壮的达安等人也会有些吃不消。毕竟他为护军,不比婉绣等人还能在途中歇息。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婉绣不觉得少了许多悠闲心思,话也不觉得少了。
康熙笑她,“怎么还思量起来了?”
“爷抬举了,我哪里是思量,是心疼你。”
人身在外,婉绣也跟着少了一份规矩。一句心疼,也叫的人心里慰安。
康熙紧了紧手心道,“你若是真心疼,就不要总闷在一处,时而想起来也该抬起尊脚来看一看。”
婉绣好笑,“爷的意思是也曾想我?”
“人心肉长,为何不想?”
康熙应得理所应当,让婉绣直摇头,“爷好似变了个人。”
“怎么说?”
“变得不和我抬杠了,总是顺着甜言蜜语的,让人不习惯。”
婉绣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想到了那日看到康熙头上的红烛,上处烛火大盛,但烛心烧了大半的模样印在她的心里,忽然没了底。
“这还不好?难不成就许你甜言蜜语?”康熙碰了她的肩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说着,还抚上了她的眉头。
他的手轻且宽厚,带着体温染在脸上,让人没得安心一些。
婉绣摇头,想了想后牵住他,“那我以后就常去。”
“嗯。”
“到时候爷可不能将我推之门外,亦或是躲我于千里之外。”
康熙一怔,想到月前自己的行为举止,没得自个儿一声哂笑,“好,爷自然不会自打嘴巴。”
一国天子,自然没有反口食言的道理。不论信不信,婉绣心里都只当是信了。
又是一路山高水长,因为他们赶路走的快,加上行踪隐秘,所以和对外的御驾之地也不在一处。婉绣之前疑虑的汉人并没有再次出现,又见了不少来往生人,渐渐地也将其抛之脑后,尽情其中。
七天之后,康熙带着众人留在了一处城镇中静候御驾经过。
城镇的当地官员修建了一座寺庙,名高旻寺,只为了迎接御驾准备。婉绣在山下看着,只见那红绿相间的新庙伫立高处,竟是鹤立鸡群,有几分喧宾夺主的味道。
“真是有心了。”康熙仰头感慨,提议道,“等过几日上去看看。”
到时候可不知道官员们还笑不笑得出了。
婉绣看着路过的当地百姓,贫寒的只在山下张望,富裕的则近寺庙的客栈处留一间,盼着能在皇上御驾驾到之日不说瞻仰龙颜,那跟着沾点龙气也是好的。
这样好笑的言谈此起彼伏,外人听了恍似笑话,百姓们却当了真。
人潮拥挤,达安护着人上了一处酒楼俯看。
“百姓为善,仰赖天护,恭喜皇上。”几间房都被自己人看护着,婉绣索性大方的恭贺康熙,也算是讨好了他。
为了迎接圣驾,劳师动众虽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一个尺度把握不好就会触犯了康熙底线,喜事变丧事也不过是雷霆一瞬,当然也有做的不错的。
当地的同知跪在桌前,他头垂地,将近三月以来知州和知县两人的所作所为尽都上报。如此一来,像平日政绩、经济、农田一等上报过的,不论说的再好听的,都能实实在在的让康熙知道清楚。
婉绣此言,自然是听到了当地政绩上佳,知县实干之后才说的。
康熙圣颜展笑,就是最好的意思。
婉绣站在窗前,日子渐渐进到八月,夏日早就闹得人心烦意燥起来。她站得高,吹来的风也还算凉爽,手上的团扇停在身前,侧眼睨着瓜尔佳氏,总觉得好似是哪里听过这人。她这思量几下,以至于忘了其他,连着魏珠近身来都没留神。
“娘娘吉祥。”
“何事?”
婉绣眼看着康熙出了门,心知又有了事务要忙,“怎么你不跟着去?”
“奴才不过是个太监,皇上与大臣的国家大事,奴才哪里懂!”魏珠笑盈盈的站在跟前来,他笑着行礼,说了一句。
“娘娘可知这位同知大人是谁?”
婉绣就是对朝政大人认识,可对这京外的小官是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她瞧着满屋子里守着她一个,不由得好笑,“你知道?”
魏珠不敢遮遮掩掩的玩心思,十分乖觉的坦白,“奴才也是偶然听了几句,得知他是虽官居五品,但其出身乃是瓜尔佳氏一族,与朝中的三品协领祜满大人乃是同支的堂弟。”
“三品协领?”
“是,这位同知大人年岁小了些,但都是皇上极看重的。上一回宫中选秀,皇上还特意为他指了一门好姻缘。”
康熙亲手为官臣赐婚乃是大恩,真正有这样福气的人并不多。选秀一事经了婉绣的手,她自然清楚,“魏总管说的是辅国公的女儿?”
“娘娘厉害。”
康熙曾言有一臣子聪慧达练,兢兢业业,唯独可惜他当年那个原配知书达礼,温婉贤惠,偏偏命短离世,无福消受。婉绣当时看着他嘟囔几句,还煞有其事的挑选了几家名门淑女,踌躇过几许。
那位宗室辅国公已不得势,但他在康熙跟前已有几分印象,恰逢有一女年岁适合,便做了一桩美事。
不过出身三品协领的瓜尔佳氏?
“宫中的和贵人?”
“正是协领大人之女,娘娘真是好记性!”
瓜尔佳氏于三十四年入宫,正好虚岁十三。如今算来,正是青春妙龄时。
“说这记性,还真是比不上咱们魏总管,若不然也不会让皇上独带着你出宫。”
魏珠弯低了身子,“娘娘抬举奴才,奴才欢喜但担不得这样谬赞。”
能混到康熙跟前的奴才,哪一个是简单的?婉绣自认讨了巧,对比那些总管嬷嬷是自叹不如,“你也不必太过谦虚,虽说乾清宫总管十数,但你年轻心细,皇上喜欢你也没什么。”
“娘娘这样说,奴才心里只觉得暖烘烘的。”
“你啊,”婉绣生出几分和自己宫人说话的感觉,正要把团扇摇起,却见寺庙边上聚众许多的地方一片黑烟缭绕而上,隐约着听到有人叫喊,“你这张嘴……”
“奴才的嘴怎么了?”魏珠低着头,见不到外面模样。
婉绣却往外张望,不过眨眼间那黑烟变成了一团,火舌扶摇直上的将一处的房子淹没,竟是着了火!
“乌鸦嘴!”
“啊?”
魏珠抬头,却被一把团扇打在了脸上,耳畔是德妃娘娘喝声厉语道,“皇上去哪了?”
“同知大人说那高旻寺只是面上砌了新钻新瓦,那庙里并无奢侈之物。知州大人还在附近设了粥棚,说是接济穷苦百姓,皇上就说去看一看。”
“走!”
婉绣万幸出门在外,脚下穿着轻软舒适的绣花鞋,她一面提起裙摆往外跑去,一面吩咐,“护军全都跟我走,快去高旻寺!”
“娘娘!”魏珠爬到窗外看了一下,登时吓得三魂六魄飞散,嗓子尖细得可怕,“快!快护驾!”
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会走水!更遑论是迎接天子的要地!一定是出事了!
婉绣快脚奔走,但她比不上护军,只能催促着追上去,“所有人都去!护驾!”
她心里着急,慌慌张张的下了楼,拉过马匹就上了去。偶尔打马练习始终是好事,这马匹也非是那将士们的烈马,她夹紧马肚夺鞭扬起。街上人群望而指点,却都只是袖手旁观者。拉起马绳,眼角扫落这些人群。
身后的护军很快赶到,拥趸她左右的开出一条道来。
浓烟被房屋遮掩,抬眼间只能看到寥寥烟气。看似消散,却渐渐地蔓延在她所望之际,火更大了!
前方嘈杂传来,人也有许多。婉绣紧紧拽着马绳,她脑海里打着鼓。
玄烨,你不能……绝不能!
“都滚开!驾!”
第196章 高旻寺走水
火舌吐出一丈多远, 火势凶狠,一舔就着。
长街如河,浩浩荡荡的人群疯了似的往外跑, 唯有那一身县衙里的人进进出出, 手里提着水桶奔走。可惜杯水车薪, 火烧处皆是街侧的店家,被包裹的全都是楼房。随着风势吹动, 火舌犹如龙蛇自下而上, 龙蛇狂躁,像是发了疯似的,不论咬了什么全都不放。
狂风嘶吼, 叫喊声此起彼伏。
火势更大了,爆声响远,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 顷刻间坠入火海, 又是人的哭喊悲叫, 十分凄惨。
人心乱了,衙门的人急着救火,场面上更是乱成了糟糟乱乱的一团。
婉绣到时,正好见到妇人拉着稚童预要跑到结尾去, 只是不过数步就被人撞倒。待到妇人再起身, 稚童已经不知去。妇人悲痛,红着眼去寻,却只能是一场空。
“娘娘!”
赫舍里达安竟从街头驭马而来,“火势太急, 这里不安全, 娘娘快回去!”
“皇上呢?”
“娘娘这里”
“本宫问你话!皇上在何处?”
“在楼后, 奴才”
“你!”婉绣要骂他,却陡然反应过来,“快去救火!”
“是。”达安叫了身后两人,“你们送娘娘去皇上处,其他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