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奸相他哥遗孀 第51章

作者:钝书生 标签: 年下 重生 穿越重生

  京城夸官三日,状元游街。

  圣旨在前,鸣锣开道,御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身着大红罗袍,乌纱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

  这位状元郎容貌玉质金相,将应是相貌最盛的探花稳稳压过几头。

  人生极乐,无非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位崔状元却面容清冷,犹如天上仙,不食人间烟火气,神情甚至微微有些厌倦。

  可熙攘人群见之惊叹欣喜,从两侧酒楼之上,不时掷来鲜果、荷包,甚至还有适龄的小娘子想效仿榜下捉婿,将绣球抛到马上,无一不被崔净空偏头躲过。

  三日已过,这位出身贫寒的崔状元却对京城的碧瓦朱檐、莺莺燕燕好似毫无留恋,将一众世家的邀请全数推开,隔日便颇为急迫地启程回乡。

  田泰猝不及防,忙去赶车,崔净空却竖手拦下,另去租赁鞍马,两人骑马轻装上路。

  崔净空几乎有些日夜不歇的态势,吃喝都在马上,夜间稍闭目养神,两三日才停下寻旅店歇一晚。

  几天下来,崔净空只是面色略微苍白,田泰却全靠咬牙,硬撑着不落马,浑浑噩噩勉强跟在其后。

  来时整整二十日的路程,回去时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总算了黔山的地界。

  知县已然接到喜报,一主一仆抵达县里时,只见满眼飘红,人头攒动,站在人群最前的郑知县喜笑相迎,比起上次相见,神情已然适时添上了先前匮乏的敬服和谄媚。

  欢声雷动,人山人海,形形色色、欢欣鼓舞的面孔在崔净空视野中全是麻木的一色,他目光第一遍细致扫过去,没有,第二遍、第三遍更为仔细,俱无果。

  说起来奇怪,前两日崔净空夜宿野外,潦草合目时,分明身上已然疲惫至极,然而脑中却十足活跃,不由自主设想起二人再见的情景。

  那张白净、娴静的脸会含着浅浅的笑意,亲昵唤他名字,贺他金榜题名,这时候他会握住她的手牵到房里,再关上门,将女人抱起,捧着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过,继而缠绵悱恻。

  嫂嫂说过会等他。

  自念珠断裂起便隐隐冒出的不安一时疯长,他的神情微不可察的迟缓了片刻,不死心地再度用双眼寻过去,这回却看到了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的李畴。

  李畴前两个月前尚还富态的脸蓦地缩小了一圈,面上爬满了畏缩与急迫,同周围喜气洋洋的人群大相径庭。

  崔净空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等知县将崔净空安置到一处府邸,人潮散去,李畴才敢凑上前去禀告。

  青年日夜兼程之下,奔袭疲累导致其两颊瘦削,愈显眉目凛然,宛如高山寒雪一般。

  转眼瞥过来,两只清凌凌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他,李畴霎时间生出一种冻毙其中的错觉。

  “主子……”

  “李畴,”崔净空低着声音,抢先一步,恰好堵上李畴的话头:“嫂嫂还在府上等我罢?”

  他恍然大悟,一下明白了为何见不着女人:“对,嫂嫂体虚,惧怕舟车劳顿,再说她上回来便不喜此地,不来也是应该的。”

  崔净空十分贴心地为冯玉贞编造好了理由,尽管这理由在旁人看来漏洞百出。

  他这样聪颖至极的人却很是信服,不信是不成的,有什么东西在逼迫他一寸一寸地封闭感知,不叫他去戳醒自己。

  李畴瞧着眼前的青年自说自话,还做着夫人于府上等他归来的美梦,忽而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牙齿打颤,伏地哆哆嗦嗦道:“老爷,老爷,夫人她不见了。”

  李畴的头似乎粘在了地上,像是铡刀压在颈上,他半点不敢抬头,稀里哗啦全吐了出来:

  “四月初十那晚,奴才几个照常睡下,再睁开眼却发觉夫人不在府上,一番寻找后全无所得,却愕然发觉,竟然已是两日之后了,我们都结结实实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四月初十,恰是他殿试当日,钦点状元,彼时他站于金銮殿之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不见寡嫂笑眼弯弯柔声庆贺,却趁着他金榜题名,逃之夭夭。

  李畴找不到情有可原,两个阿缮送来的侍卫这么些天,竟也一无所获。四月初十至今,已然将近二十日。

  二十天,她用那双他为其治好的腿,行过多少路?现在又身在何处,离他多远?

  李畴没有忐忑等来崔净空的勃然大怒,静默压抑地笼罩屋室,不知多久,身前骤然刮过一阵微风,李畴赶忙起身。

  崔净空谁也未曾告知,他迅速自马厩随意牵出一匹马,径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李畴也慌慌张张骑马紧随。

  然而,一日一夜的马上颠簸,真回到镇上,行至府前,他下马正要伸手推开,却只把手轻轻搭在门上,忽地顿足不前。

  他也会感到畏惧吗?崔净空不清楚。他的心高高悬着,落不到实处,或是生怕推开门,便啪嗒一声摔个粉碎。

  在现在,他只是站在门前,连日的奔波令他前所未有的狼狈,青年束发凌乱,面容苍白憔悴,衣衫也于奔碌中褶皱遍布。

  眸中晃动着犹豫,门后好似有什么滔天洪水,只要一打开便会将他卷入巨浪,因而本能警告他不要上前冒险,这是一个专为他而设的陷阱。

  他的人性寡淡,近乎兽性的本能却敏锐至极,无数次倚仗此来避过许多致命的险情。

  可是这次,崔净空想,万一门后并非洪水猛兽,而是一场误会,虚惊一场,兴许是只是想回村里看一看,这下过了瘾,复尔回府乖乖等他的寡嫂呢?

  他被这点栓起来垂在脑袋前的希冀吊住了,推开了门。

  空无一人。

  触目之间,庭院呈现慌败之势,盆栽枯萎,冯玉贞惯用的摇椅上躺着零星的落叶。

  崔净空步入正房,房内同他离开时的摆设别无二致,她的梳妆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青年了那只熟悉的紫檀盒子。

  他伸手打开,银钗安安生生呆在里面,并无被人佩戴过的痕迹。他目光逡巡一周,依次打开抽屉,他翻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那个陈旧的、用于安放崔泽送她簪子的木盒。

  衣柜里他为寡嫂添置的,华贵雅丽的新衣,冯玉贞一件未拿。只抽走了存放于柜底,自村里携来的粗布衣裳。

  他独自站在屋内,落日余晖之下,青年的影子被拽得细长而寂寥。

  崔净空垂眼望着床榻之上的并蒂莲枕头、鸳鸯戏水红被,这些曾经昭示着二人喜结良缘的大红喜色,如今却反过来扎他的眼睛。

  他嘴唇蠕动,发出一点音儿来,李畴低头,一五一十回道:“夫人消失后的第三日,周姑娘来到府上,说是得了夫人的委托,叫我们也赶早离去,为表歉意,为每人都作了赔偿。”

  解下腰间的那个钱袋,李畴放在手上,双手递过去:

  “每个袋中都是半吊铜钱与奴才几个的卖身契。奴才万不敢收,那周芙只管推过来,问她夫人去了哪儿,她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夫人没同她说。

  两个侍卫全力搜捕十来天,无济于事,一点影儿也摸不着。他们原话说没有颜面见您,自愿回世子那里受罚。

  两个丫鬟害怕得紧,奴才没能拦住,她们那两份也放在原处,只拿走身契,银钱一分未动,只想求老爷看在她们曾诚心侍奉的份上,饶二人一命。”

  他并没有等来崔净空的责问与迁怒。相反,青年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那个钱袋,缓缓问道:“我的呢?”

  她给你们都留了东西,那我呢?

  李畴初听没有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遍,带着一点类似孩童的执拗:“你们都有,那我的呢?”

  李畴忽而反应过来他所言之意,霎时间喉舌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并非是不想,而是没有。即使再巧舌如簧的人,也无法令不存之物现身。

  在沉默里,崔净空听清了他的回答。

  哪怕是托人捎来的只言片语,亦或是这样的一袋银钱的歉意,竟然一样都没有,难道你一句道别都吝啬予我吗?

  寡嫂这样软和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狠厉地举刀伤人。崔净空蹙起眉,胸口好似被刺穿,宛若迸裂一般,敞开一个空洞洞的口子。

  他疑惑地摸了摸胸前,没有摸到那个想象中血淋淋的伤口,而是碰到了那串佛珠。

  那日他请求幼帝,待人散后重回殿上,俯身一颗一颗捡起散落的佛珠,自己都不明白此行的意义,却牢牢捂在掌心中,回到客栈,寻一根细绳逐次串起。

  他不解地想,分明这串念珠已经不在手腕上,无法束缚他,为什么他还会感到疼?

  可是太疼了,崔净空嘴唇发白,他想,从前弦月时的咒痛只赶上此时的十分一二。单单肉身的疼痛根本无法同此刻相比。

  寡嫂亲手划开的痛楚缓缓啃噬着他的心,崔净空真想把那个抽动、酸涩的玩意从胸腔里挖出来,好让此刻稍微好受一些。

第69章 烧了

  田泰领着一人,穿过空荡的庭院,晒干的落叶在脚下被碾成枯碎的干粉,下一刻便被卷进和煦的风里,飘飘扬扬散开。

  李畴垂头低眉站在门外,步伐匆匆的田泰停下脚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同样憋闷的眼神。

  田泰半分不愿在这时候去触主子的霉头,然而府上来了人,其他都按照主子的意思推脱了,唯独这位不依不饶,非要来见。

  他上前敲了两下,小声道:“主子,一位自称钟府侍卫之人求见。”

  出乎意料,里面很快传来青年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进来。”

  李畴“诶诶”应答,忙闪开身,等身后的人按着头顶的斗笠,一步跨入门内,才忙不迭合上。

  青年负手站于书桌前,脊背板直,他没有回头去看来人,只是轻声道:“阿缮,一个月了,仍是一无所获吗?”

  来人今日却恍若未闻,只将斗笠摘下,他方才于门外被拦了许久,晌午日头大,一时口干舌燥,拎起桌上的茶壶,却发觉里面空空如也,揭盖一瞧,壶底干涸地被蒸出了一圈白印子。

  蓦地,一阵凉渗渗的寒意陡然袭来,阿缮机警地屈身躲开。一只冷箭倏地自头顶飞快射过,破空之声作响,一头撞到墙上,噼啪裂成两截,掉在地上。

  阿缮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非什么冷箭,而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狼毫笔。

  倘若他方才躲闪不及,只怕这只笔现下会直直插在他脑门上,血流如注。

  崔净空这般过河拆桥的行径,等同直接撕破了脸皮。

  青年收回手臂,阿缮抬头,对上这张面无波澜的脸,忽道:“帮你?崔状元怎么不细说说,你是如何骗我的?”

  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声音冷下来:“近一年来,你给我的药包逐渐减少份量,刻意少添了两味药材。我日日为小姐煎药,却收效甚微。是药三分毒,崔净空,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崔净空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垂下眼,不经意间漫出一点疏狂来:“所以,你是来要我命的?”

  阿缮却兀自住了口,他瞧了这人两眼,见他面色实在算不上好,哂笑道:“怎么会是我?要你的命的人——该是你那个寡嫂才对。”

  崔净空一直平和的脸闻言森冷了一瞬,他点点头道:“原是如此。”

  他语气含着一丝明悟:“你另寻到的灵医,正是去年于黔山行医的老大夫。大抵早已知悉此事,因而送来的两个侍卫身手也半低不高。我另外委托你寻周芙他们一行人,估计也因此虎头蛇尾。”

  阿缮心头一紧,他本能后退半步,再次生出忌惮来:崔净空分明身边无人可用,然而光凭着只言片语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来日一旦培养起他自己的亲信,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至少现在,他是嚣张不起来的。

  “看在你我曾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我便发善心告诉你,”阿缮话语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很浓:“十镇六县,远至陵都,城门守卫俱未曾见过画像里桃李年华、唇角红痣的女子。”

  “可她并无牙牌在身,跑不远。”崔净空一语否定,冯玉贞的牙牌此刻正好好躺在书桌上。

  “与我无关。”阿缮懒得管他这摊子烂事,从腰间拔出匕首,竖着刀尖,于桌上划出一条声音尖酸的深痕:“就此两清。”

  说罢带上斗笠,转身离去。

  崔净空未加阻拦,已成废子,不必再多耗心神。

  他将冰冷的牙牌握在手里,上面“冯玉贞”三个字如同长腿活了似的四处乱跑,猛一下钻进他心里,吵得他日夜不宁。

  你又能跑去哪儿?一个弱女子,连牙牌都在他手上,单单只有两条腿,还能绕过所有城池,路上只于穷山僻野间风餐露宿不成?

  他神情莫测,俄而门口又传来笃笃敲门声,田泰愁眉苦脸来报:“老爷,京城又派人来催了,说是必须赶在七月前打马上任。周大人那儿也堆积了许多事务。”

  崔净空略略回神,他的意念好似尚还停留在那个疼痛肆虐的四月,他望向窗外,地面青砖的砖缝间生出短短一截莽草,他问道:“田泰,几月了?”

  “回老爷的话,今日恰是六月初六,芒种。”

  他四月底回来,现在已然六月初了。和寡嫂上回相见还是二月中旬,彼时女人眼波似水,柔声答应等他,她的脉脉温情全是逢场作戏,结果却是遍寻不到、物是人非。